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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小家伙便是死死地蹲在茅屋门前,抱着把比自个儿头还大的削骨刀,硬生生地坐在地上,仿佛是无悲无喜,安安静静地守在爹娘身旁,不声不响,不哭不闹,也是那个时候,茅屋的周围多了些许飞禽走兽,有时深夜,竟还可听见百兽齐悲的啼鸣。

兴许这是村里死者安息的老规矩所在,村民们也是来了心气儿,一日又一日的,便是这么跟着这小家伙耗。村里的秋日本应是喜迎丰收的季节,但那时候,整座村里面却是死寂无声,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尸臭味儿。有些凑在一旁看热闹的村民都是受不了了,再怎么闹也该是够了。于是乎,三两伙人凑在一起,抄起了家里的家伙什儿,便是气势汹汹地冲向小家伙的家里。在这些村民眼中,这本应是一场恶仗,但等到村民们再过去一看,不成想,这少年却是早就躺在地上沉沉的睡去了。

那时的小家伙是睡得很香的,鼾声轻响,脸上也是一副释然,仿佛少年又回到了当年母亲哼着童谣伴自己熟睡的夜晚,那时的夜晚群星闪烁,连往日呼啸的山风都是婉转的伴奏。

少年的心思本应是灿烂无邪,随风自由的。

葬礼并未大办,村民们只是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干净净,实在是没办法了,那时的村民,无论是大还是小都是真的怕,若是这腐烂的都不成形的尸体引来了一场瘟疫,那死的便是整村的人了。少年是没看见这些的,只是在他醒来的时候,原先的有人味儿的茅屋里多了两只普通但又沉甸甸的木盒,又多了几分无奈的尘闲,少了些许老物件,自然也少了些许热闹且欢腾的过去。

少年又吸了吸鼻涕,扫了扫坟墓旁的空地,轻轻地坐在了上面。夕阳也是很安静地坠落,耳旁如今也只剩下了几阵风儿的喧嚣,南归的飞鸟划过了天边,带来几声清亮的长鸣,少年默然无言,少年仰望天边。夜晚已是到了,少年顿了顿,最后缓缓起身,再次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不带一丝留恋,转身离去。

少年名为“则安”,意味“人生即来,则得安也”。

茅屋里总是堆积着许多曾经不用的老物件,其实这座房屋说是茅屋,是极不准确的,毕竟只是厢房便是都修了两三座。不过也是无人打扫的缘故,这些年里,空屋里也便逐年积了灰。茅屋中的院子也是修的阔大,兴许是早年间栽了棵梧桐的缘故,这间院子看起来也总算不是那么空寂冷清,每夜抬头,天上的星星便是能细细地穿过树叶。星光铺洒在院里,不细瞧,倒也是别有一番月霜落地的清凉意味,不过这少年却是没这福分享受的,毕竟这孩子年纪轻,却是父母早亡的命,谋生求命,这些便都已是压得这孩子难以喘息了的,每夜都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入屋,甚至连洗漱都来不及,便是早早睡下了。

少年今日是难得有了几分闲情雅致了的,找到了火窑的一份帮工工作,日后便是不用再过于操劳了,今天是五月初三,夜色动人,少年也是又长一岁了的。

此刻的天上已是只剩了那明暗难分的微光,轻轻地照在少年的脸上,原先轻摇着的躺椅已是停下了这吱呀吱呀的声响,就连少年的鼻涕也已是止了的,夏夜凉爽,无风亦如此,轻鼾微响,今夜难得好梦。

天上阳光照的甚是刺眼,不知怎的,迷糊恍然中,少年竟是在梦中难得清明。不过这梦也是别无稀奇,依旧是在那茅屋里,不过是由夜晚转为天晴而已,四周望望熟悉的事物,少年顿时也是失了趣味,低着头,左右挪步,拨弄拨弄脚下的碎石。兴许是这阳光实在是照的烦人,不过一会儿,少年便是停了脚步。少年双手托腮,缓缓地坐在那老梧桐下,梧桐树叶划起,轻轻地,却也不失韵律地,哼起了当年的那首歌谣。

“心思澄澈,倒也难得。”大开的院门外缓步走来一位道士,手持拂尘,却是容貌清秀,只是抬眸,眼神中的老态便是难以藏住的。

白云拂过,少年却是骤起,身如弓形,藏利刃于后身。“嗯,反应倒是不错,是个惜命的,这也挺好,活得久了,便是越好的。”道士虽是缓步而行,但却是瞬息便至少年身前。一股浩如山岳的气息骤然立于身前,气息一紧,少年不断爆退,闪转腾挪,却是始终无法甩掉面前那座山岳,这种磅礴的气息,少年只感受过两次,一是,坐于崇山中观山瀑爆泄九万里,二是,见万丈白龙舞于高云之间。道士兴趣更浓了,因为当他第一次直视面前少年的双眼时,面前这个总是留着鼻涕的少年。面若死水,却目含饿虎。

少年停止了闪躲,原先已被道士打乱的身形也是重新凝聚,道士见状,也是停了下来,拂尘倚肩,细细地理起了拂尘上的兽毛,似是在等着少年出手。短匕斜出,一瞬之间,却是瞬息万变,只是天地间霍然只剩下万籁俱寂,道士抬手,轻松接下了这一击,“嗯?”道士疑惑道,但下一瞬,他便看见了,眼前这座已是蓄满拳意,游若惊鸿的一拳。左手击中面门,少年未有分毫大意,左右拳齐出,拳势憾山,势要杀了面前的道士。

“够了够了,小小年纪,杀性却是挺大。”道士轻声言语,只是再次抬手,提起了面前这个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少年,少年见状,也顿时像怂了的小兽一般,不在扑腾。

“你叫什么名字?”道士开口询问,一手提着少年,一手拿着拂尘,到真是有些奇怪,道士如是想到。少年并未开口,只是当道士用拂尘开始抽自己屁股的时候,少年却是懵了,一股怪异的疼痛感涌上心头,少年也是反应了过来,随即便是拳脚齐出,立刻开口骂道:“臭道士,你给我停下!”,“嗯!不敬仙师,该打。”说罢,便又抬起拂尘,继续抽去,只是这次的力度,却是比原先大了不知多少。少年抬手,想要捉住那拂尘,这拂尘倒也舞的极有灵性,左右扑腾,却是扑了个空,还白白地又被多抽了几下屁股。

少年停止了挣扎,缓缓开口:“我是你大爷。”语气平缓,眼神不惊但却是已有了怒气。“可惜了,性子太柔了,不过也不错,这么些年来,你倒是我见过最有趣的。”道士放下少年,眼神里戏弄已是散去,转而代之的,是那浓郁的笑意。

梦境,开始崩塌,李则安也是挣脱了道士的束缚,李则安伸手,正欲再出一拳,脚下的大地却是霍然裂开了一个口子,李则安,则是坠入了那撕裂的深渊。少年从躺椅上惊坐起,面上还留有余悸,天色晴朗,已是新的一天了。

李则安走在村里,四周村民的目光也是略带不善,李则安毫不在意,缓步而行。约莫走了二百步,远方火气冲天的,便是这龙应州唯一一座刀剑坊了。当年吴越的开国君主是尤好刀剑的,一纸皇令,这吴越五州之地便是立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刀剑坊,但此事极耗金银,光是那锻造所损耗的金属便都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天下怨声载道,大有反叛之乱象,朝廷迫于百姓的压力,权臣集体上书劝阻,吴太祖无奈,这才停办减少了刀剑坊的数目,而如今这龙应州所留着的最后一座,便是立于这座深居于群山中的山村之内了。

李则安推开刀剑坊的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百丈之高的火窑。火窑已是很老了的家伙,相传当年吴太祖巡视天下之时,一夜梦中,竟是梦到了神女开山之伟业,次日复前行深山时,蓦然回首,立于深山中的,便是这座火窑了,兴许是太祖心生感应,遥遥相望间,便是福至心灵,在此立了一座刀剑坊,而这本处于深山中的火窑,也就此多了些许生机。

“李家小子,别傻愣着了,赶紧过来搭把手。”雄浑的声音赫然在耳边炸响,李则安回神,赶忙便是跑去帮扶着这重百斤的寒铁。寒铁刺人,常人目不可视,纵使只是接近分毫,便会感到如坠冰窟,万蚁缠身,,奇痒难忍。于是乎,村民对于这火窑的态度,便都是敬意夹杂着畏惧,胆气不足的,便是连这火窑的影都不敢瞧见半分,毕竟剑气火气旺盛之地,往往难藏邪祟。

寒铁刚一搬完,李则安便脱下了上衣,露出了匀称有力的身体,少年不壮,却也不失美感,一天的活计,也算正式开始了。

火窑的角落里蹲着个瘦小的老头,老头眼神微眯,时不时的吸上几口掐在手里的烟,老头是这座火窑的窑头,火窑起火开火熄火,便都是由他一人做主,老窑头虽然不直接参与锻造,但这座火窑里的每一位打铁匠却都是对他言听计从,无他,窑头之位,永远都是最好的铁匠来任职,无他,唯有窑头,才能沟通这座孕有神韵的火窑。

“人间路漫漫,也是时候了。”老窑头喃喃自语,这位令人敬畏甚至是害怕的老者,竟也是难得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万里云外,白月之间,道士独坐高云之上,朝着这居于大山水间的山村轻轻一笑,随后,便是划来几片云彩,怡然躺入云彩,远方的月光倒是有些刺眼了,道士也是这般觉得,于是轻轻挥手,熄了这皎皎月光。

“嗯,难得浮生半日闲。”道士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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