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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只是过了一会儿,赵润便是停了兴致,笑眯眯地盯着其中一位铁匠,随手便是掷出一枚石子,那石子悄无声息,却又如雷惊人,只是瞬息,便已是砸穿了一名手脚不干净的铁匠,那铁匠的胸口登时血溅,抬头张望,四下里却是无人敢言,铁匠似是难以置信,似是心有不甘,倒下之际,眼睛里还余着那份怨毒。

赵润磨了磨手上的三才碗,轻轻嗅了嗅茶香,而后便是笑对众人,说道:“我叫赵润,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新监头了,我这个人没什么特点,就好饮茶,茶这东西吧,苦长极久,品甜一瞬,对此我是极不满的,所以我便想了个法子。”赵润言及此处,却是停顿了下,右手轻压,气势骤然爆开,众人霎时感到巨石背身,火窑之人皆是动弹不得,身子骨强劲的还是能站着,力气差些的便早已是双腿跪于地。“嗯,便是这样做了,茶有灵性,不想死,必然是会根深蒂固,壮实自身的。”赵润咧嘴,肆无忌惮地笑道。

死寂与恐惧在人群中蔓延,同时滋生的还有被理智死死压制的愤怒,赵润见状,很是满意,拍了拍手,便是解了禁制,示意众人继续工作。人群稀稀拉拉的散开,站在不远处的少年望着这一幕,只是缓缓低头,循着原先的方向小跑离开了。而赵润瞥见了地上残留的血迹,不满地啧了一声。

火窑里死人的事是常有的,前几年的老监头人挺好,村门口那家早已荒废的卖粥铺子便是老监头开的,平日里的老监头待人待事都是和和气气,哪家的粮食收成差了些,过冬的粮食紧了些,便都是可以去老监头那讨上几碗粥来解饥,不收钱的。只是年岁一高,老监头渐渐也是有些力不从心,手底下的还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打铁匠,这火窑的监头之位终究还是要压不住手底下人的恶欲了,次年春天,老监头被发现死在了自个儿家的院子里,那年老监头走得很安详,面朝着火窑的方向,静坐而逝。

后来的几年里,火窑的监头之位却是莫名的空着,迟迟空着无人受任,而那些铁匠自老监头死后,便是没了约束,人心贪欲,日渐增长。起初,窑里的铁匠也都还是收敛些的,纵使是胆子再大也是只敢偷摸些打铁时“不小心”剩下来的些边角小料,不过后来,人们发现了,那时候老窑头压根就没空闲鸟他们,于是乎,这场原先还略带收敛的行窃彻彻底底的变为了一场抢掠,后来还是老窑头发现窑火不旺,铁料大减,盛怒之下怒屠百人,这才消减这些家伙的气焰,不过纵使是如此,剩下来侥幸活着的,还是会因此铤而走险。

今年开春,远在长京城的那位国师亲自下令,指派了个长京城内的小幕僚来这座居于大山水间的火窑,前来接了这个烂摊子,而那位幕僚,则名唤——赵润。

午饭闲时,原先总是压抑着的人群便是有些放松了,三三两两的扎堆坐在了一起,彼此之间闲聊,聊到兴头上了,有时还会眉飞色舞,发出哄笑声。只有少年独自坐在角落里,细细地尝着碗里的饭,饭里面有点肉末,只是可惜有点少了,稍微嚼上那么几下,之后便是只剩下了大白米饭,少年呆呆地望着已经空了的碗,似是还有些意犹未尽。四周的人群熙熙攘攘,映衬着火炉里翻涌的热浪,李则安起身,理了理衣上的褶皱,转过身,凝视着那座火窑。

午饭闲时已是过了,接下来的,便又是一番劳作,沉寂的火窑里烧着熊熊烈火,每个身处火窑的人都寂静无声,敢在铸剑的时候分神,上头端坐着的老窑头可是真的会把你直接扔进火炉里当柴火添了的。老窑头闭目静神,忽的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便是率先发问:“你个在长京的老不死的竟然敢过来?”

身后的赵润正端着一壶新泡好的茶,也是丝毫不在乎脚下的泥土,盘腿便坐在了老窑头的身旁,赵润轻嗅茶香,才缓缓说道:“有我在,下面的那些家伙不敢造次,但是上面的那些家伙,你们打算怎么办。”茶壶里此刻是还冒着热气的,夹杂着热气的,还有几分如云似雾的茶味,沁人心脾,也暖人心肺。老窑头看着赵润,莫名有些无奈,思衬过后,眼神却是转向了窑火中,老窑头笼了笼袖子,说道:“为什么突然敢过来了,这鬼地方可不是苟活的好地儿。”赵润也望向了窑火,眼睛觉得有些干涩,“人嘛,见了一些事,看了很多风景,活了那么久,思索了那么久,终归是能得到些什么,能想明白了什么,花草生于天地之间,终归是归于大地的。更何况我这个活了三千岁的老不死呢。人间的那些事,终究是属于后辈的,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只能为这座天下的未来尽一些绵薄之力了。”

两人之间顿时只剩下了沉默,赵润忽然想起了什么,满含期待,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茶杯,随即便是将其斟满,小抿一口,顿感回味无穷,终是大赞道:“话说回来,这村里茶叶也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粗略吞去,只是平淡无奇,甚至就如同寻常的黄花大闺女,但若是先饮茶,再嚼叶,茶水留上那么一二刻,这滋味,便是如那清泉潺潺,竟有小雅之韵了!”

老窑头看见他这副模样,顿觉人间有智勇。

傍晚时分,火窑里的工作便都是结束了,老窑头点了根旱烟,只是不过一会儿,老窑头的身后便是站立了一人,少年低着头,静静等候着,老窑头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说道:“去吧。”

火窑的大门再度打开,人群也是逐渐散去,夕阳下,晚风仿佛也是倦了,只是轻轻掀起衣衫。少年回头望向那扇已是紧闭了的大门,而后转身,迎着这倦怠的晚风,疾步离去。

于夜晚时分前往森林,是个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愚蠢决定,而此时的李则安却已是静坐于巨树之上,闭目凝神,细细打磨着此次狩猎的诸多细节,李则安双耳微动,紧贴于树干,山林之间响动瞬起,少年双目圆瞪,起身而四面望去,却是只剩下了如浓墨的沉寂,李则安半坐于树干,竭力隐匿着自身的气息,呼气吸气皆是许久才可轮换。天上明月终是驱散了那片遮蔽的白云,山林中也是撒下了几抹如纱雾般迷蒙的微光。

山林极西之处,巨山层林之间,于深邃峡谷而出而隐约有巨兽匍匐于大地,所经之处,遍是荒野,荒野之上,盈满生机。巨兽之身形,西望不知其远,东望难窥其雄伟,霎时,巨兽停顿,奇声骤响,山中之所活物,皆朝于极西,狂吼顺之,莫敢不从。

山中的百兽声啼许久方才息声,巨兽再次挪动它那庞大的身躯,云层夹杂之间,隐隐有形似鹿角之物,巨兽倾吐鼻息,顿时,白云骤散,明月缓显,山林寂静。身躯本应是发出如山雷崩摧般的巨响,少年挣扎抬头,遥望远方,除去那巨兽的所经之处的莹莹微光,便是再无其他,群兽此时依旧是在目视着巨兽,但随着微光的消逝,巨兽的身形也是如此虚幻,最终隐匿山野,恍若大梦一场。

少年身上的汗水已是浸湿了衣衫,巨兽出现之时,不知是为何,少年的心中总是会莫名惊惧,难以动弹,甚至连呼气吐纳都是困难无比。待到巨兽的身影终于消散无踪,少年这才能大口喘气,视线也已是有些模糊,不过随着调息,终于是恢复了常态,脸上的鼻涕当真是毫无顾忌的流淌,李则安皱了皱眉,用手背轻轻擦拭。

李则安的目光再次变得凌厉,反手持匕,身形略微晃动,消失不见。皎皎月光也是有些阴处,行于树间便可藏匿身形,若是被黑夜中的那些个伺机而动的畜生给闻到了踪迹,那便可以说是赶紧找块地把自己给埋了吧。兴许是李则安的身形实在瘦削,且那满是泥泞的身上也是阻绝了些许气息,一路荡树而行,竟是毫无野兽阻路。前方的月光愈发清晰,少年停下了身,倚着树半蹲望去。流水声虽是有些细微,但倘若细细听去,也终究是还能听见的。

李则安开始闭目养神,喃喃自语道:“接下来,便是得苦等了啊。”

空中的巨日也只是刚露出些许暖和的微光,雾气一起,原先刚散出的些许日光便是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少年的鼻尖已是挂满了露水,身子忍不住的直打颤,衣衫早已是湿透了,不过少年还得继续等,等潭中的那家伙自己露出马脚。

雾气总是会携来迷蒙,而在那迷蒙之中徘徊流转的,便是只有那潭水了,水声细微不绝,有时一阵微风侵袭,便是会扰乱这潭水的音韵。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不知是何时的波澜,掀起了潭中的涟漪,涟漪由潭心至于四周石岸,而归向于潭心,不过这涟漪却是并未至潭心,行至中途,便是悄然而散了。飞鸟四逃,潭水不静,波纹四起,少年手握匕首,眼神微眯,而远方冲天长啸,随风而游的,是这溪月潭之主--虺。

李则安心思沉重,却是毫无退意,此时气馁,必亡无疑!念及此处,李则安便是重拾了胆魄,连手上握匕的力道都不觉间加重了几分,隐约间,青筋暴起。少年隐入树冠,低声敛气,眼神之中,尽是饿虎。

霎时,虺眼直竖,朝着极西之地吐了吐芯子,瞬息之间,虺却是早已没了踪迹。唯有天空之上,还残余着一声声如雷鸣般的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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