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晶晶要结婚了。”
当我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时间正好是公元二零二零年八月十五日。
中秋节。
天色晴好。
无风无云。
空气微凉。
圆满肥白的月亮,像孕妇的肚子,贴在天上。
这肚子里装了东西,不太稳当,时不时晃动一下,便将空间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像是记忆被什么东西拉扯出几分褶皱。
无论怎样,八月十五这天,都是阖家团聚的好日子。
然而此刻,我却一个人,在北方的无忧城里喝酒。
无忧城是一个遥远而偏僻的地方,一般人轻易找不到。
无忧城里的无忧酒馆,是一个更加遥远而偏僻的地方,即便不是一般人,也轻易找不到。
所以无忧城里的人不多,无忧酒馆里的人就更少。
尤其是在中秋节这么一个日子口,酒馆里的人就更加门可罗雀。
手机振动之后,我喝了口酒,才低头看手机。
翠绿的微信图标右上角,显示着一个血红的“1”字。
我原以为又是垃圾信息,本打算直接忽略掉,但是瞥眼间,竟赫然发现:
“白晶晶要结婚了。”
这短短七个字,使我腹中的烈酒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我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刻停滞,像是东方岛国上的某个屌丝,在某种不可言喻的片子里,早有预谋似的,突然摁下了时间静止的空格键。
我一动不动,思想却还顽强存活。
发信息的人不是白晶晶,要是她本人的话,她不会这么说话。
果然,酒喝多了,不仅尿多,废话还多。
发信息的人是孙笑笑。
他是我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也是我和白晶晶之间,互相打问各自信息的最后一条通道。
至于这世上别的朋友,或者已经散落人海,无迹可寻。
或者早已反目成仇,不相往来。
很久以后,我才颤抖着拿起手机,哆哆嗦嗦的按下了几个字:“你怎么知道的?”
“屎都拉到裤裆了,你还问这些有的没的。”孙笑笑回复的很快,也很粗俗,看得出来,他很着急。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快说吧,怎么办?”
我犹豫了一会儿,依然执着的问他:“你怎么知道她要结婚的?”
“陆向西,我的亲爹.....”孙笑笑似乎对我这般懈怠的态度颇为恼火,所以他叫了我一声亲爹以后,只留了一溜省略号给我,让我自行体会。
我需要判断这条消息的真假,否则,我的所有情绪都是无用的,不值得的,浪费感情的。
所以,我仍旧一往无前:“你怎么知道她要结婚的?”
孙笑笑给我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过了一会儿,孙笑笑才发了两张照片过来。
我点开第一张照片,见是个红色卡片封面,空旷的封面上写着两个醒目的黑色大字:“请柬。”
我的心骤然一缩。
滑到第二张照片,上边竖着写了几行小字:
送呈孙笑笑台启:
谨定于公历二零二零年九月二日,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宴,席设郭老大大饭店,中午十二点十八分准时开席。
敬请光临!
新郎:公孙大冶
新娘:白晶晶
我沉默良久,想起往日种种,不觉心中凄惶。
千丝万缕,无法捋清,但又无比坚定。
藏在心底深处的某个人,即便多年不曾问候,也依旧无法忘怀。
就像小时候深埋在旷野土地中的哨子,此后经年,再也没去挖取它,但它时不时还会在思想里闪现,然后在整个记忆中回响。
不可否认,白晶晶,这个我梦里时时出现的女人,仍然具有摧毁我的一切的能量。
.......
“你还爱她吗?”孙笑笑似乎久等我消息不来,终于忍不住再一次提问。
“不爱了。”虽然这个问题触及我灵魂,让我浑身颤栗了很久,但我不得不硬起头皮否认。
“你撒谎!”
“我没有!”我口是心非,狡辩中藏着苍白无力。
“不管你爱不爱她,反正我爱她!”
“她要结婚了。”我做垂死挣扎。然后反应过来,反问:“什么,你说你爱她?”
“是的,我爱她。”孙笑笑毫不犹豫,迅速的回复了我。
“你有什么资格说爱她?”我被孙笑笑深藏的心机震撼到,文字里便有些胡乱的歇斯底里,这种歇斯底里,像是对他,又像是对我自己的嘶吼。
“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有什么资格说爱她?”孙笑笑不服气的回击。
“我就是有资格质问你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
我们陷入了“鸡生蛋、蛋生鸡”的短暂死循环。
孙笑笑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他显然觉得如此循环下去只是徒劳,毫无用处,就果断的打断了继续探讨这个话题的进程。
“住嘴!”他说。
我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从善如流,不再纠缠。
“那你打算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我试探着问他。
面对这种情况,我有些无所适从。我不知道除了被动接受,还能怎么办。
所以,我打算集思广益,问问孙笑笑,或许他能另辟蹊径,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打算去抢亲。”
“开什么玩笑?”我被他如此天资纵横的杰出想法气笑了。
“你要一起,便来找我;不来找我,我自己去!”孙笑笑说完这句话,又给我发了几张照片,便再无言语。
我打开那些照片,逐一翻阅。
发现其中一张照片里有一辆没有棚子的破败农用三轮车。
一张照片里是一把以假乱真的滋水枪。
还有一张照片里,是一个红色的麻袋,麻袋上贴着两方红纸,上写“新娘”二字。
最后一张照片里,乱麻麻放着几沓崭新的钞票。
我心中一惊,想,他不会是要来真的吧?
.....
离白晶晶结婚的日子还有半个月。
仔细算的话,应该是十八天。
我不能再精确下去,因为酒精已经让我的意识有些恍惚了。
当中秋节的圆月,已经完全掉进夜空的另一面时。我刚好从无忧酒馆的门内,带着一身酒气,踉踉跄跄的走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鞭炮炸响之后的火药味儿。
这是节日狂欢过后的余孽。萧索而无趣。
我走在荒芜的街道上,被后半夜的凉风一激,忽然有了片刻的清醒:
孙笑笑,这个久不曾联系的朋友,他什么时候竟也喜欢上了白晶晶?
不过,这对我而言,似乎也没有什么所谓,喜欢或者不喜欢谁,完全是他的自由。
于是我回过头来想:白晶晶结婚的请柬,为何会发给孙笑笑,却不发给我?
难道她知道我会伤心,故而不给我发?
亦或者,她知道,孙笑笑一定会把这讯息转告我,因此才故意忽略了我?
我纠结于这两种可能许久,最后,我用第一种可能来麻痹自己。
在酒精彻底打败我的前一刻,我猛然间想到:公孙大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