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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的山坡上,羊群在填饱肚子,阿爸吹着那根破旧的长笛,沉浸在他的世界中,子衿坐在他身后不远处,握着笔,一点一点地把眼前的场景画下来,她想用时间的画笔记下陪伴至亲的日子。

“子衿,你画的真好看!”老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是吗?”子衿被打断,转过身看着他,又看了一眼画板。

“把你阿爸都画活了。”老钟细细打量着画板上的阿爸,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忍不住赞叹道。

子衿笑了笑,看着不知情的阿爸,眼底有些惆怅。

老钟忽然说:“你跟你母亲一样,都画的好。”

“我母亲?”子衿诧异,第一反应是阿妈,但又觉得不对,阿妈根本不识几个字,她也从未见过阿妈作画。

老钟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子衿的猜想。

“对啊,你母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当年知青里的一枝花。”

回忆当年的往事,老钟可是历历在目。

关于母亲的身世,阿爸曾提过一次,但仅限于只言片语,她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那她经常画画吗?”

老钟摇摇头:“生产队太忙了,大家都是朝不保夕,我只在新年见她画过一次。”

“你见过她的画?”

“嗯,跟你画的一样好看。”

子衿呆住了,她每次作画时,好像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什么都了然于胸,现在听到母亲会作画,她不由地震住。

“你母亲不仅画作的好,还是我们草原走出去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呢!”老钟满是赞许的话,让子衿根本没料到,原来她的母亲如此优秀!

“她是知识份子?”子衿手中的笔落了地!

“是啊,当年国家恢复高考,每个队推荐一名知识份子参加高考。”回想1977年9月,全国高考恢复,这是具有转折意义的全国高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高考的招生对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当时正在草原上忙碌的人们,听到广播里的消息,全都沸腾了!

“当年考中的人多吗?”她保持着表面的冷静,喉咙就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老钟摇摇头,“只有你母亲一个人考上。”每个被推荐上去的考生,都担负着一个队的期望啊,可惜……

“那阿爸呢?”子衿从小就知道阿爸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她曾翻过他的笔记,字迹整齐有力,见解独到,一看就是个优秀的学生。

“你阿爸当年是教书先生,是我们队里首选的推荐人。”

首选的推荐人?那为何阿爸从未提过?而且他一直在放牧,难道是……

“落榜了。”

老钟摇摇头,看着前方的好兄弟,说:“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参加。”

“为什么?”

“因为他把这个名额给了你母亲。”

“给了我母亲?”

“是的,因为只有通过高考,你妈妈才有机会回城。”

真相是这样!

子衿彻底愣住了,阿爸把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给了母亲?他是不是傻?

老钟想起当年赵老师放弃如此难得的机会,颇有感概!

“那阿爸和母亲……”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老钟笑了笑,视线仿佛回到了当年,“你阿爸写的一手好文章,你母亲一身才艺,算是才子佳人。为了帮你母亲赶考,你阿爸不仅给她送资料,还帮忙辅导。久而久之,就有闲言碎语了,要知道你阿爸当时有家室了,所以……”

“面对流言蜚语,母亲就有意避开阿爸!”子衿替老钟说出后面的话,言情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吗?

老钟不知可否,“幸得你阿爸的帮助,你母亲顺利考上了C大,离开了草原。”

C大?母亲考的还是C大!

子衿再一次呆住,她从小就希望能考C大,毕竟是国内一流的名牌大学。

未曾料到她和母亲在冥冥之中是校友。

这一切都不可理喻,可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那我为什么会被阿妈捡到?”子衿根本不信天意,她不信阿妈对这些事毫不知情。

“这个说来话长,你阿爸是个好人,子衿,你是个幸运的孩子。”

那她的——父亲——又是谁?

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很久了,久到她自己都不敢去问。

她实在是太害怕知道答案了。

不过,阿爸是好人,她有点难以联想起来,但说她是幸运的孩子,她是认可的。

“你母亲顺利回城,我们以为她从此开始新的人生,然而,一年后,她却忽然回来了。”

子衿抬头盯着老钟,好端端的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

“她带回了一个孩子。”

孩子?子衿百思不得其解,然后又苦笑。

“那个孩子,是我吗?”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老钟点点头,“那晚,外面下着大雨,我和你阿爸在牛棚守夜,门突然被打开了,浑身湿透的她抱着怀中哭泣的婴儿,跪倒在地,求你阿爸收留孩子。”

子衿听的泪流满面,原来这就是她可怜的身世啊,她根本不是从河边捡回来的。

“然后她就抛下我,走掉了?”看来自己果真是被遗弃的!

老钟摇摇头,一脸的伤感:“不是的,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早产,冒着雨,把你托付给你阿爸后,然后就撒手人寰了。”

老钟说到这里,眼角也湿润了。

“那——她有没有说我的身世?”

风从耳边吹过,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发丝被扰乱。

“只说你姓云。”

云这个姓氏并不多,附近的草原没有这个姓。

“那时嘉琦才半岁,你阿爸不敢把你抱回家。我们思来想去,就把你放在河边,被你阿妈无意撞见,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放在河边?不也是丢弃吗?不过,似乎也不对。

“你们是故意让阿妈撞见的,对吗?”那个年月,生活如此艰难,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阿爸受母亲嘱托,他不可能不知道要养活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老钟絮絮叨叨又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耳边一直在回响着“河边”两个字。

笛声不知何时停了,再看阿爸,他又睡着了!

子衿颤抖地给他披上毯子,看着这张沧桑的脸,心头是感慨万千。

“你真幸运,你阿爸忘了所有人,却只记得你,连嘉琦都不晓得。”

是幸运吗?现在看来好像一直都是呢。

“我以为你知道这些,没想到他什么都没告诉你。”

沉重的空气,似乎有了豁口。

“他是个好人……”

望着远方的雪山,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要骗自己,是他负了母亲……

母亲生前不愿留下一切那个男人的信息,又把自己托付给阿爸,是想让自己好好活下去,而没必要去寻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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