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醒醒，快醒醒……”

张子默缓缓睁眼，一个模糊的黑影在眼前出现，待看清楚后，一下子激动地叫出声来：“娘！”

一身黑衣，虽穿着朴素，长得却是极美。看到她，好像便看到了夜空。不是那璀璨的群星，而是那深邃的永夜，让人沉沦无法自拔。

黑衣美妇捂住张子默的嘴巴，“小声一点，别让那些人发现。娘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一定不能出错，知道了吗？”

张子默连忙点头，“娘您说，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黑衣美妇凭空取出一个黑匣子放在张子默身边，在张子默耳边窃窃私语，张子默虽然每一句话都能听懂，可就是听不明白娘亲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美妇说完后，紧紧搂住张子默，漆黑的眼眸中泛起水雾，哽咽道：“儿子，别怪娘。答应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张子默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娘，您要干什么？”

黑衣美妇狠狠推开张子默，猛地转头，不再去看张子默，一步踏入空中，飘然离去，唯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掉到了张子默脸上。

“娘，别走，别丢下我！”张子默喊得声嘶力竭，可娘亲已经没了踪影。

张子默想要起身追逐，可是身上却被一股奇异力量束缚住，无法动弹分毫。他刚想大声呼喊，那奇异力量便将他的嘴巴封住，让他只能不断呜咽着。

乱葬岗上方，无数道身影飞过，却对下方的张子默没有任何察觉。因为乱葬岗众多死人的气息，以及娘亲留下的封印，将他的气息遮住了。

“呜呜呜……”没过多久，众多低沉吼声和窸窸窣窣的穿林声在乱葬岗周围响起，只是片刻功夫，就有十多只野狗围了过来，盯着张子默直流口水，目露凶光。

这些常年生活在乱葬岗的野狗，以死人尸体为食，早已丧失了对人的恐惧。人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食物而已。他们平时也只是吃些死人，如今张子默这个活人就在眼前，如此美味他们怎么会放过。

一只野狗身躯微伏，猛地跃起冲向张子默，却被娘亲留下的封印狠狠弹开。娘亲留下的封印不止是对张子默的限制，同样也是一种保护。

张子默在看到这些野狗后，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眼下只有活下去，才有知道真相的可能。娘亲留下的这个封印，不可能一直存在下去，迟早有消散的时候。那时，便是这些野狗攻击他的时候。

一天后，越来越多的野狗聚集到了张子默身边，饥肠辘辘的它们看着张子默不断留下口水，眼冒绿光。

封印消散的瞬间，众多野狗齐齐扑向张子默，张子默抄起身边的黑匣子狠狠砸下，娘亲留下的黑匣子沉重坚硬，当做武器最适合不过。

两个时辰后，张子默瘫坐在地上，看着一地的野狗尸体，大口喘着粗气。

他只有五岁，可他展现出的力量若是被外人看到，定会被吓傻直呼怪物。那些野狗，已经被黑匣子全部砸成了肉泥。

休息片刻后，张子默用衣角擦去黑匣子上的鲜血和碎肉，紧紧抱着黑匣子拨开荆棘离去。乱葬岗常年阴暗，可即便是这样依旧无法影响张子默的行动，因为他的眼睛天生不被黑暗影响，如同置身白昼。

这是他第一次杀生，可是他心中却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在想，娘亲为何离开他？

血腥味的刺激，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野狗，张子默面无表情地抡起黑匣子，杀了出去。

当他走出那片林子后，众多在阴密森林待久的野狗不敢再见阳光，放弃了追逐。

张子默茫然地向前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没走多久便看到了一个老婆婆带着一个小女孩走来。他一天未进食，又与众多野狗搏斗，身体已至极限。紧绷的心神一松，便昏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破瓦房中。面对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和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张子默选择了闭口不言，佯装什么都不记得。

当老婆婆问到他的名字的时候，娘亲的叮嘱突然在他耳边响起：“记住，以后你就叫张子默，只能叫这个名字，知道了吗？”

张子默抬头看着老婆婆，终于开口：“我叫，张子默。”

……

“子默哥哥，子默哥哥，起床啦！”

张子默突然睁眼，听着小雪的呼喊，看着脖子上的玉佩，这才明白，他又做噩梦了。他又梦到被娘亲丢下的那一幕，自从娘亲离开后，他也只会做这一个梦了。

张子默捂着脑袋揉了许久，这才将那个梦抛诸脑后。现在的他，要想的是如何解决每天的温饱，离探寻真相还很远。

都说乞丐不讨早饭，但凡能早起，都不至于讨饭。可张子默与小雪每日都会起得很早，哪怕无事可干。即便张子默因为做噩梦多睡了一会儿，天也才刚亮没多久。

小雪一如往常，一起来便将两人昨天换下的衣服拿去溪边洗。张子默醒来时，小雪已经将衣服晾好了。

片刻后，小雪端着一个小盆放在张子默面前，小盆上还搭了半块破烂帕子，“大懒虫哥哥，快洗脸。”

张子默笑着擦了把脸，用手指将手上的水珠弹向小雪，引得小雪连忙躲避后，这才拐进密林中寻来一些野菜，就着昨天还剩下的粟米，煮了一罐稀得不能再稀的粥。

这里离乱葬岗不远，每日采野菜的事张子默从来不让小雪做，甚至不让小雪离开破庙太远。这破庙虽然衰败，但也许冥冥中还有神明护佑，张子默搬来破庙这么久也未在附近见过什么野兽，小雪待在破庙里才最安全。

今日放晴，张子默与小雪坐在破庙外台阶上静静感受着越来越耀眼的阳光，这是他们每天都要做的事。这样，能多感受到一点温暖，心中会多一点希望。

即便此时身处泥泞，心中只要还有希望在，便要顽强地活下去。一步一步，揭开真相。

张子默将脖子上玉佩解下戴到了小雪脖子上，“要收好，这还没嫁呢，嫁妆可不能弄丢。”

“子默哥哥讨厌！”小雪羞得躲进张子默怀中，不敢去看张子默。

小雪经常说日后长大了要嫁给张子默，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自然就是嫁妆了，这枚玉佩也经常被张子默拿来逗弄小雪。

张子默自然是知道小雪是想用这枚玉佩让他少做一点噩梦，小雪一直坚信这一点，大概是因为李阿婆生前曾对着小雪的玉佩念叨过，人养玉，玉养人。张子默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但总归是小雪的一片心意。

稀粥煮好后，张子默依旧让小雪先喝，五岁的小雪虽然懂的不多，但也知道这么一点稀粥明显是不够两个人喝的，也只是喝了一小碗。

张子默拿起瓦罐给小雪碗中倒满，威胁道：“乖乖喝完，不然打屁股。”

小雪瞪大眼睛看着张子默，那双灵动的眼睛仿佛在说我不怕，可最后还是只能乖乖地将碗中粥喝的干干净净。

她知道，她若是不吃饱，她的子默哥哥是不会吃的。

张子默见小雪喝完后，这才将罐中粥喝得干干净净，刚想去洗碗，小雪便将碗抢过，“子默哥哥，不能抢我的活，咱们说好的，打扫收拾的活归我，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张子默宠溺地捏了捏小雪的脸，“乖乖地在这里好好待着，晚上就有吃的了。昨天教你的别忘了，晚上哥哥回来考你。”

小雪甜甜应道：“好，子默哥哥出去要小心一点，不要再摔倒了。”

张子默摆出一副很笑着答道：“这次一定注意。”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会发生。发生在夫妻之间，也很正常。可发生在这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之间，似乎也没有任何突兀。

张子默从来不觉得他苦，他一离开，小雪便一个伴都没有，只能孤独地等他回来。饿着肚子，等待那不确定的时间。在他看来，小雪比他苦多了。

张子默自然知道这样对小雪不好，可李阿婆刚死时，他带着小雪流落街头，有一次两人饿的昏昏欲睡，小雪差一点就被人带走了。若不是张子默警觉，小雪都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他这样一个打扮得脏兮兮的小乞丐没人会在乎，可小雪这样漂亮的小女孩就不一定了。

那件事，才是让张子默搬到破庙的真正原因。绝对不能让小雪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孤单了点。

最让张子默感到安心的，是小雪从来没有任何怨言，没吃的就跟他一起挨饿。他每次回来小雪都会贴心地照顾他，跟他说很多话，仿佛要把白天积攒的话全部说出来一般，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孤独而变得孤僻。

张子默刚要离去，突然瞥见山道拐出来的三道身影，立刻警惕了起来，连忙将小雪拉到了身后。

纪无尘一见张子默，便眼睛一眯，“小贼，可算找到你了。你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若不是小师叔让我拦住那个追你的人，你哪里能跑掉？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偷小师叔的东西！”

“你胡说！”小雪脑袋从张子默身后探出来，“子默哥哥不是贼！”

纪无尘道：“偷人家东西，不是贼是什么，敢偷还不敢认吗？他若只是乞讨，我还会心生怜悯，可偏偏他手脚不干净，偷了我小师叔的东西。小贼，赶紧把我小师叔的东西交出来！”

小雪怒目而视，盛怒的声音中还有点委屈，“我不管，你就是胡说，子默哥哥不是贼，他是好人！”

“好了，别说了。”闻人羽给纪无尘递了一个眼神，“只是一点误会，别说这么难听。”

纪无尘却没有深思闻人羽那眼神中的含义，依旧不依不饶，“什么误会，明明就是这个小乞丐偷了您的东西。”

闻人羽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我让你别说了，再说，你就先回清虚观。”

纪无尘见闻人羽神色突然复杂起来，顺着闻人羽目光看去，看到手足无措的小雪眼中隐隐有泪花闪过，这才闭口不言。

他也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只是昨天见到闻人羽这么焦急后，也跟着急了起来。然而现在看小雪这个样子，他才知道他的话对这个小女孩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小雪拉了拉张子默的衣角，“子默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张子默艰难转身，对上小雪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后，先前想的许多借口和理由全部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吐出一个字：“是。”

小雪泪流不止，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纪无尘眼中愧疚越来越多，暗中责怪自己刚才为何要说这么难听的话。

张子默伸手将小雪的泪水擦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雪乖，把昨天那个袋子给哥哥，等哥哥将这些人送走，再好好跟你解释好不好？”

小雪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将那个布袋取出，轻轻地点了点头，红着眼眶看着张子默。

张子默连忙走到闻人羽身前，将百宝袋递给闻人羽，压低了声音，“偷人东西被发现，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打的。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当着小雪的面，可以吗？”

闻人接过百宝袋，身上散出一股张子默不能理解的力量，取出一串通体透亮的黄色念珠后，压在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将百宝袋中所有银子取出，约摸有十两左右，递到了张子默身前，“没关系，我不怪你。这些钱给你，带你妹妹去吃点好的吧。”

张子默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闻人羽。没有预料之中的殴打，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没有。哪怕长时间的乞丐生活已经让他没脸没皮，可此时心中却充满愧疚与害臊。闻人羽的行为超出了他的预料，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张子默愣了许久，这才伸手将闻人羽的银子塞了回去，“偷你东西被发现，你没怪我已经让我够不好意思了。这钱，我拿着烫手。”

闻人羽也不再坚持，将银子收回百宝袋中，转头看向纪无尘，“道歉。”

“啊？”纪无尘眼睛瞪得老大，不服气道：“小师叔您让我给他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纪无尘虽然也觉得刚才的话的确很过分，但让他向张子默道歉，总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闻人羽越发严厉，“你先前那些话，很过分，别说他听不下去，我都听不下去。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叔，就向他道歉。”

纪无尘沉默不语，犹豫许久后还是向张子默抱拳道：“那个，对不起了啊，刚刚说话有点难听，我向你道歉。”

闻人羽也跟着抱拳，“我这师侄口无遮拦，但他心其实很好，我替他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子心眼中充满震惊，纪无尘同样如此，刚想言语但对上闻人羽的眼神后又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修真界，许多名宿老怪辈分都和闻人羽齐平。能受闻人羽这一礼的，怕是没有几个了吧。

张子默摇头道：“没事，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你说的这些不算什么，倒是我要向你们道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闻人羽问道：“那这样，我们算不算扯平了？”

张子默深深地看了闻人羽一眼，重重点头道：“算。”

闻人羽看了还在流泪的小雪一眼，“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便不打扰了。我想你的妹妹现在更需要你，好好跟她说吧。”

纪无尘与子心转身欲走，见闻人羽还停在原地，也跟着停了下来，顺着闻人羽的目光看了过去。

张子默连忙转身跑到小雪面前，支支吾吾道：“小雪，我……”

小雪突然抱住张子默，像个大人一般轻轻地拍了拍张子默的后背，柔声道：“子默哥哥，很辛苦吧？对不起，我要是早点知道，就能和子默哥哥一起分担了。”

纪无尘的话，终于让小雪明白，他的子默哥哥为什么每天干干净净地出去，都是脏兮兮地回来。甚至有时候，还浑身带伤。

张子默身子一僵，颤声道：“小雪，你不怪我吗？”

小雪心疼地抓住张子默的一缕头发，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怎么会怪子默哥哥，我是怪我。怪我没用，怪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想到子默哥哥每天这么辛苦，我就难受得想哭！”

张子默眼睛越来越酸，歉声道：“对不起，是哥哥没用，让你受苦了。”

小雪连忙捂住张子默的嘴巴，“子默哥哥不能这么说，在我心里，子默哥哥永远是最厉害的人。”

张子默轻轻抚摸小雪的脸庞，温声道：“在我心里，小雪也是最好的人。”

小雪突然嘟起嘴巴，“可不管怎么说，子默哥哥还是骗我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子默哥哥得补偿我。”

张子默宠溺道：“好，你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你。”

小雪认真道：“以后子默哥哥去干什么，都要带上我。哪怕是去乞讨，也要带上我，两个人的话，应该能讨到更多吃的吧。还有，不能再偷东西了，就算没吃的，跟子默哥哥一起饿肚子，我也开心。”

张子默连忙摇头，“这怎么行？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哥哥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再偷东西了。我去给人家搬东西，给人家当跑腿的，不管怎么样，哥哥都可以养活你的。”

哪怕生活窘迫，小雪依旧会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样一个可爱的瓷娃娃，浑身涂满污泥去乞讨，张子默无法想象，更不可能答应。

小雪又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子默哥哥要是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怎么都哄不好的那种。”

张子默无奈一笑，“好，哥哥答应你。”

小雪终于破涕为笑，“子默哥哥最好了。”

小雪的必胜武器，只要她哭，她的子默哥哥总会依着她的。

张子默转头一看，见闻人羽三人依旧站在原地，不禁眉头一皱，“是还有什么事吗？”

闻人羽道：“我刚来清河城不久，对清河城不熟，可否带我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