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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男孩竭力抬起肿胀的眼皮,让眼睛尽可能多露出一部分,以方便看清眼前的两条腿属于谁。

“你,你养了一个,会吃人的,罐头。”如果不是因为太过虚弱,他的语调里应当充满着感慨。

齐英研往身上抹了抹满手的血,蹲下身,拍了拍男孩的脸问道:“车钥匙在哪儿?”

车钥匙?

黑人男孩没有理会齐英研,怔怔看着垂下不动的两条腿发呆,它们的膝盖已经没入煤气罐里,只剩小腿还在外边并拢竖起。齐英研从男孩呆滞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他赶忙跑到煤气罐边,一边把两条腿向外拔一边对着煤气罐里喊话。他说的是汉语,黑人男孩自然听不懂,只觉得齐英研是在念叨什么神秘的东方咒语。

他是来自遥远之地的邪恶巫师大祭司。

黑人男孩在心里给齐英研定了性。

齐英研把两条断腿从煤气罐里拉出来,裤腰部分已经被鲜血浸透,空空如也了。他在裤兜里来回翻找,终于摸出一串脏兮兮的钥匙。齐英研长舒一口气,俯身将煤气罐背在后背上,顺手把裹着裤子的断腿又扔了进去。

“站起来,要不我就把你也装进去。”齐英研对着黑人男孩伸出了手,黑人男孩看着面前晃着虚影的手掌,身体里迸发出莫名的力量。他握住齐英研的手,在对方的帮助下颤抖着直起身子。

“喀戎,”他对着齐英研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喀戎·桑德斯。”

“我的自我介绍一会儿再做了,我的名字对你们来说不太友好。”齐英研搀起喀戎,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个人迈入满地碎屑的走廊时,喀戎把手按在墙壁崭新的划痕上,询问齐英研要带自己去哪儿,是不是要杀掉自己,齐英研用一句简短的“有可能”作为回答。喀戎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在两人并肩走出大门前,将一句话留在屋内,如同某种告别仪式的结尾。

“当你决定杀我的时候,一定要选这片街区以外的地方,这滩狗屎实在太他妈吵了。”

桥洞下,只剩一盏灯还在发光的汽车歪扭扭停在那里,车盖卷起,如水波涟漪。做尿尿姿势的小铜人雕像失去了脑袋,黑色的烟雾从两颗蛋蛋之上的小孔和脖子上断裂的大孔里徐徐飘出。这辆车原本不是这样,它有着优雅的线条和漂亮的哑光漆面,车盖上立着镀金的小于廉铜像,是辆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就不会忘记的好车,好到三任车主因为开着它招摇过市而提前结束人生之旅。

“这破车有点难开。”齐英研扭着钥匙,试图重新打着火。喀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紧紧攥住胸口的安全带,这条带子至少在方才的狂飙之旅里救了他三次,也许是五次。

“你是个疯子……”喀戎觉得自己本就不多的生命好像又多流失了一部分。

齐英研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大声训斥这辆车不听话,好像先撞树再撞屋最后撞广告牌是汽车自己乐意,和一直握着方向盘的他毫无关系。他摊开手掌,转身对喀戎耸了耸肩,说道:“看来我们只能跟这儿谈了,但你得先等我打个电话。”

喀戎点点头,虽然他不明白眼前的人和自己有什么好谈的,他看着齐英研掏出手机拨通号码,说的还是自己听不懂的外国话。

他是和国人?喀戎仔细观瞧,越看越觉得齐英研像是和国人,亚洲脸庞,高中模样,拥有神秘的力量和道具(煤气罐),动画里都是这么演的。

挂上电话,齐英研果断地抛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逼你在史蒂文森高中卖毒品的幕后黑手,是不是房子里那些人的其中一位?”他的话问得很绕,喀戎没有捋出其中的逻辑。

“幕后黑手…不在…”屋子里那些人都是跑腿的瘸帮混混,在整个利益链条里处于喝口汤的底层。

“他们为什么把你打成这样?”

“我没卖出去一颗粉,一颗都没。”

“就因为这个?”

“嗯。”

“只因为这个?”

“还有被你打的那一顿,让我看起来没有任何价值。”

“之前打黑拳的时候,这条街有很多人都输给过我,他们不都还好好的吗?”

“街斗比赛是一码事,工作是另一码事,这方面帮派分得很清。”

“听起来,是我几乎把你害死了。”

“但你又救了我。”

“我不杀你的话。”

“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威胁我啊,用我处理尸体这件事。”

“这是我犯的最大的错,我不该找你的,可那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你,跟在仲裁员身后的那条小野狗。”仲裁人指的是钟璃,她在来芝加哥后似乎跟各片街区多个帮派势力打了很久的交道,并在由这片犯罪雨林中神奇的获得了自己的生态位。她和帮派份子们的关系若即若离,齐英研并不清楚钟璃从帮派里获得了什么,那是她的秘密,他知道的是,几个老牌帮派的大佬相中了钟璃的力量,误以为她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债人,并把她的力量利用起来,用以平衡街区内的势力,处理那些该死却又谁都不好下手的角色。

“你们管我叫野狗吗?”齐英研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儿,看到他的反应喀戎稍微有些后悔,感觉自己可能讲错了话,他硬着头皮岔开话题道“如果是平常,我肯定不会威胁你,你是仲裁人的…人。但那天我看到你们处理尸体时的反应,你们是恐慌的,我觉得这是可以利用的机会,如果我不能尽快把药卖出去,那我就完了。”

“让你卖药的人是谁?”齐英研问道,听到这个问题,喀戎下意识地闭紧嘴巴,直勾勾地看着齐英研,眼神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惧意。

“你害怕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我要做对的事。”

“对的事?”

“我那天,原本打算把你约到隐秘的地方,再干掉你,破除你造成的威胁。那时候我觉得这是我该做的事情,正确的事情。可你如我所料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时候,我很害怕,怕到在教室里就直接对你动了手。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自己是想打死你,不是的,我下不去手,尤其是你求我放过你的时候。”

喀戎静静听着。

“你对我造成的威胁,远比你想得要大要严重得多。为了自保,我应该杀了你,但我做不到。至于为什么,很难跟你说清。我原本不用来你的国家生活,不用杀人,不用打黑拳比赛,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开始被一系列错误引导,越来越失控。我开始逃生,和我唯一的亲人一起,饱受虐待,你知道吗我的眼眶被捅穿过,好几次都差点被不同的人打死,不幸笼罩着我。然而,就在前几天,有一个善良的人因为我之前犯的错误失去了生命,可笑的是,引发他死亡的直接原因是我的愧疚,是自以为是的善良,是试图自我安慰的弥补。我成了毁灭他人生的不幸。你懂吗?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很可怜,但我害死了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

“他会死,是因为我一直躲在角落里,在一场又一场错误上玩着堆积木的游戏。想把这些积木全部推到只有一种方法:找到真正该去做的事情,然后我就想起了你。你提到过一个‘他’,那个‘他’想把毒品卖到我的学校,你只是‘他’兜售药物的手臂。”

喀戎慢慢领会到了齐英研的想法,他因为害死了某个好人,所以想用除恶的方式平息内心的痛苦。

多愚蠢的想法。

“你太幼稚了。”喀戎叹息道:“那个人……呵……你不是跟着仲裁人混吗?应该对债人很了解吧,那个人,比债人更加恐怖,他是不能被理解的。”

“马尔科·卢比奥,州议员。”齐英研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喀戎不该知道的秘密:“他就是我们塞进煤气罐的尸体,你可以搜一下他的名字。”

喀戎的大脑一瞬间变得冰凉。

“你看,大人物我们也不是没杀过。”齐英研把手臂架在方向盘上,平静地凝视着喀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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