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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戎钻进床底,紧张地屏住鼻息,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有点过大了。憋气三十秒后他不得不慢慢张大嘴巴,缓慢地开始吞咽空气,因为他逐渐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有点过大了。喀戎实在是太害怕了,他这辈子见过太多人,他们和喀戎之间的关系只有眼神,工薪族躲闪的眼神、警察不屑的眼神、债人蔑视的眼神、商户警惕的眼神,那些人都是街头的过客,路过时留下匆匆一瞥而已,喀戎对他们从没有过多的情感反应,更谈不上畏惧。

他害怕的是同类,把街头当雨林,当家,视线从不挪动永远盯着猎物的强大的同类。只有他们才和喀戎同属一条食物链,在这条锁链中,喀戎的位置很靠下,非常非常靠下。

所幸,一切担心都是不必要的,一方面他制造的动静还没到能被外人察觉的地步,另一方面,此刻那两名枪手也实在没有精力竖起耳朵聆听空气流动下的细枝末节。

“别动!”手持双枪的黑人冲着门口的灰白色人影怒吼,他不会再多说一个字,只要对方稍微动一下,他手里的枪立马就会送对方下地狱,真他妈见鬼,那人看上去真的就像从撒旦那儿爬出来的一样,自己可不记得还承接了送人回地狱老家的任务。

站在门口的灰影站在原地,看上去并非是被手枪唬住了,更像在思考。它晶体化的眼睛摊成一张密度不均的厚膜,贴在内凹的眼眶里,没有唇的嘴巴由内向外滋出锐齿,半透明的粘液附着在齿尖,拉出摇摇欲坠的桥。它歪着头,凝视着黑洞洞的枪口,嘴角向脸颊两侧粗暴的裂开,露出更多骇人的尖牙。

“他妈的!”持枪男人决定开枪,手中紧攥着的热武器变成勇气的来源,将胆怯碾碎装进每一粒咆哮射出的子弹中。

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他即将用最街头的方式碾碎内心的不安。

一直在手持双枪黑人身后插不上话的同伴也举起手枪,准备冲着前方激情扣动扳机,躲在床下屏气凝神的喀戎不受控的抽搐了一下,他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下意识叫出声来。门口有人?是谁?齐英研?这地方只有齐英研知道,他来这里了?他来之前没给我通电话?

喀戎小心翼翼点亮手机的屏幕,此刻他非常庆幸自己在慌乱中抓起了手机,即便躲在窗外也没丢掉它而是别再内裤里,这个时代,手机不离手真是好习惯。

屏幕点亮,映出一根贴在屏幕上的卷曲的毛,它下边正是齐英研发来的信息。

“危险,躲起来,别动。”

门口的人真是齐英研!

喀戎几乎要叫出声来,所幸嘴巴被手死死捂住才没叫出声。

安全了,安全了,齐英研那个怪物来的话,肯定是安全了。

像是为了呼应喀戎的想法,一颗人头跌落在地,咕噜噜转到床沿边,瞪圆的眼珠内映照着的是喀戎震惊的面容。

迈尔斯?

喀戎认出了他,迈尔斯·戴维斯,那个在瘸帮里蹿升飞快的年轻人,街头的传奇明星,虽然帮派里鲜有命长的,但像迈尔斯这个岁数就进入核心圈层的并不多见,尤其考虑他并不是个rapper的情况下。喀戎记得,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来的人是迈尔斯,那另外一个应当就是戴维斯,他的表弟还是堂弟,反正是个亲戚来的。喀戎对戴维斯没有太多印象,只听说过他是迈尔斯集团的金牌打手。

街头帮派能派出迈尔斯来抓自己,这种程度的重视可说是一份殊荣,而现在,这份殊荣却被人把脑袋摘了下来。

来追杀自己的人死了,被齐英研干掉了,没事了,安全了。喀戎这样想着,心里却没有一点放松的感觉,他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人头,看着脖子创口扭曲的肌肉纤维。

它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

太残忍了,这就是怪物的处事逻辑吗?在胸口脑门留个洞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们更喜欢于把人的脑袋硬生生扯下来吗?喀戎想起了电视里循环播放的各类超级英雄执法过激的新闻,那些债人把自己包裹在正义的造型里,用超能力残忍折磨所有他们怀疑的对象,那个把黑人抢劫犯当街点燃的家伙,还有失控把路人撞碎成粉末的家伙,齐英研也是这样的人吗?果然,他也是滥用超能力屠戮普通人的家伙,这些有特殊能力的人都是一样的,自以为神,享受随心所欲操纵别人的生命的感觉。

“危险,躲起来,别动。”

喀戎突然想起齐英研给自己发的讯息,眼前浮现的是一张他从没看透但选择相信的脸。

不对,齐英研不是这种人。

更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喀戎几乎在一瞬间确定自己的处境比之前更为凶险万分。

来的人,不是齐英研。

他透过床缝,死死盯向门口,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向着眼睛与耳朵汇聚,帮助这两个器官发挥最大的功效。

脚步声。

赤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脚步声,很黏,很近,越来越近。

灰色的指甲率先出现,它实在太长又太卷曲了,等喀戎意识到这是指甲时,惨白的脚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双以人足为原型再创作的脚,外踝与小腿处由数十根独立裸露在外的柱型结构相连,说不清是过粗的筋还是过细的骨骼。过长的脚背与更长的脚趾既不像人也不似兽,迈步时脚趾、脚背会以地球生物不可能存在的结构依次折叠,勾勒出富有侵略性的几何图形。

那双脚停在人头前,喀戎大气不敢喘,眼睁睁看着细长的手指由床缝上方垂下,插入人头的眼眶里,将它提出自己的视野。

让人牙酸的噗嗤声传来,喀戎多希望自己没有意识到它的来源是什么,这样他就不用强行忍住喉头的蠕动。

进来的东西在啃那颗头,这已经超过了债人的疯狂范畴。

沾着毛发的头皮碎片、牙齿碎块和不明组织液混合着血水滴滴答答落下,肆无忌惮的落在怪异的脚板和逐渐肮脏的地板上。怪物啃了三分钟,喀戎在床下听它啃了三分钟,等怪物垂手,把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头的那团人体组织物扔到地板上时,喀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震惊与恐惧了,他的感官从未如此敏锐过,同时他又觉得自己正处于一场无法醒来的昏迷中。

苍白的脚转了个方向,脚趾对向床底。喀戎的心瞬间一紧,肌肉强烈收缩冲出的血液几乎顶穿他的血管。他生怕下一秒,一张恐怖的脸就会浮现在自己眼前。喀戎的担心并未成真,脚趾也并未继续移动,仿佛那个怪物啃食完人头后正对着床沉思要不要睡一会儿,或者它正在观察床上什么有趣的东西?

床上有趣的东西?

喀戎突然想起,床头还真有一个东西,齐英研特别叮嘱自己不要乱碰的那个相框。

难道,吃人的怪物和相框里的人有关系?

床下,已经被恐惧征服躯体的黑人少年瘫软在危险的未知中,距离他眼前不过十厘米的脚踏在血迹逐渐晕开的地板上,脚的主人,已经变成怪物的前超级英雄闪电极光面对着自己躺过多年的床,对着相框里自己曾经的脸,陷入漫长的静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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