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您的左边是咱们当地有名的餐饮连锁品牌‘味无限冰屋店’,有没有吃过这家的朋友咱们举起手看一下?”
“家长朋友们请务必带好自己的孩子哈,以免走丢,接下来我们的行程是……”
“下一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环圆神座!”
“最近城里游客更多了,路更难走了。”齐英研环顾四周,导游们身后跟着长短不一的人流,不同颜色的旅游帽高低挤在一起,让人行路变得格外难走。
“人多生意多。生意多,店铺老板们赚的多;店铺老板们赚的多,咱家煤气罐卖的多。”齐英良说,他左右肩各扛两桶煤气罐,步步生风,比只扛着一个煤气罐的齐英研走得还快。
“到啦!”
齐英良扎下马步,稳稳卸掉肩膀上两桶煤气罐,又帮弟弟把他肩上那个卸了下来。
“我帮您搬进去吧!”不等店老板开口,齐英良便拎着煤气罐往后厨走,老板看着他的背影,跟店门口的齐英研说:“你哥真能干,你爸以前骑三轮子送货也就这个量。这力气大得不像话啊,你哥是不是已经成债人了啊?”
齐英研只觉得好笑,他反问老板:“有成为债人的氪晶我们把它卖了好不好嘛。”
“也是。”老板附和着,知道自己说了蠢话。以这哥俩儿的家境成为债人还不真如赚一笔块钱来的合适。
一笔丰厚的快钱啊。
“老板,搬完啦!”
齐英良搓着手从饭店走出,这是结算煤气钱的时间,老板从兜里掏出手机,给齐英良的微信账户转款。
“老板,您转多了。”看到转账提示里的数字多了五十块钱,齐英良提醒对方说。
“没多,这张是我给你的。”老板说:“英良啊,叔跟你说个事儿。咱们市旅游业不是正红火吗?街道那边下来消息了,以后整条街都改成天然气了,不再需要烧煤气了。以后叔就不订煤气罐了啊。”
齐英研和齐英良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老板苦着脸摊开手,一副他也没办法的样子:“已经通知了,我也没办法,这单煤气罐用不完天然气管道就能架上。“
那可不行!齐英研在心里说。
“那可不行!”齐英良开口说道:“叔,我昨天就送来三罐煤气,今天又三罐,你一分钱没少给我,但要是用不完那你就亏了。”
店主知道自己说走嘴了,连忙摆手说用得完用得完,但齐英良心里明白,他又返回后厨算了算量,扛走了一罐煤气,又从微信转了一笔钱返回给老板。
“英良!你咋这样事儿呢!这么大个煤气罐子你还得背回去是咋地?!”老板急的飚出了老家的方言。
“叔。”英良说:“我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推车卖炭卖柴火,到现在送煤气,几代人过去了,赚得每一分都是应得的。您是好人我知道,但今天我弟弟跟我出来跑生意,当哥哥的得给他做好样子,把家里规矩守住咯,您说是不?“
“啥生意不滴,两码事儿!你甭整这个,我跟你说…”
“都懂。”英良挥手打断了老板的话:“自食其力呀老板,自食其力。”
店主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英良扛着煤气罐带着弟弟往他们家的方向走。
“英良,以后记得多来叔这儿吃饭!给叔当学徒也行!学好咯保准你也能开个店!”他喊着,心里知道齐英良那小子根本不会听自己的建议,无论是来吃饭还是换一门手艺。
齐英研走在哥哥身旁,看着比自己略高半头的哥哥,忍不住说了一句特别蠢的话:“哥,我扛会儿吧。”
齐英良斜了弟弟一眼:“行是行,但你扛着也就能走几步路啊,到时候还得换我来,这不是折腾我吗?”
“有道理,但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还是心疼心疼你自己的小身板儿吧,咱俩比比,看谁先跑回家。”
“哥!”
臃冗的人群被划开一道口子,前来参观的游客们惊异的看着一个扛着煤气罐的少年飞速奔跑,把身后追着他的少年落得老远。他们纷纷掏出手机拍摄视频上传网络,不久后,社交平台就出现了一条条新视频,配文是“#环圆神座#太魔幻了,居然有人当街偷煤气罐”。
兄弟俩一前一后跑回位于城中村的家,齐英良卸下肩上的重物,嘱咐弟弟快点做作业后就走进厨房帮妈妈做饭。齐英研回到自己的卧室把书包甩在床上,整个人瘫坐在桌子前,长长地叹了一口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气。
高一学生的正常生活应该由什么组成齐英研并不完全清楚,但他觉得画同班同学裸体漫画、倒卖成人读物、代笔写情书、代人跟踪男朋友、顶替抽烟处分这些应该不算在内。他去碰书包拉链,而是拉开写字桌的抽屉,在证书、破手机和钥匙坠等杂物中翻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面露微笑,眉眼柔和,与齐英研颇为神似。
“爸,家里的收入来源要断了。”齐英研看着照片,汗水顺着脸颊滑下,啪嗒啪嗒落在男人泛黄的笑容上。
爸爸火化那天,齐英研冷静的让他自己都感觉不对劲。或许是从始至终被哥哥拦着不许看仪容的缘故吧,对爸爸的去世没有实感。他找了这样一个理由安慰自己,并强制自己接受这种说辞。
哥哥和妈妈正在做最后的遗体告别仪式,齐英研只得在火葬场的院子里来回闲逛。
爸爸是被飞驰而来的卡车碾碎的,这就是哥哥不允许自己看爸爸遗体的原因,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就在上网看过现场的图片和视频,把每一个细节都刻进了脑海里。
齐英研还记得有个段视频博主的解说文案是:兄弟们看看嗷,头都没了,跟炒熟了的西红柿扣地上一样。太惨了,看看嗷快看看嗷,一会儿被封了不让看了。他踢着空地上的石子,回头看向火葬场的红砖房,父亲的遗体应该就是在那里火化吧?烂西红柿还能被顺利烧成骨灰吗?
齐英研感到一阵头痛,他蹲在地上掏出手机,习惯性开始在浏览器里搜索“撞死的人会不会感到痛苦”。这是他最近最常做的第二件事。
搜索“未成年人如何赚钱”是最近最常做的第一件事。
齐英研非常清楚家里原本就不富裕。妈妈身体不好赋闲在家,全靠爸爸一个人做煤气生意。现在爸爸去世了,肇事司机又是个酒鬼赌鬼没钱可赔,随着爸爸一同坠入地狱的还有一家人的未来。齐英研不担心自己会穷死,现代社会已经不可能出现仅仅因为贫穷就活活饿死的情况了。他要担心的是贫穷带来的次生灾害,比如绝望。
如果齐英研再成熟一点,他就会明白自己此刻的不伤心并非生来无情,而是被巨大的绝望笼罩着,不敢也无法产生麻木以外的任何情绪。
他的哥哥齐英良已经放弃去大学,尽管他读取通知书都寄到家里了。
因为是这个哥哥的弟弟,齐英研从小就特别清楚人和人先天的差异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来的。他们有着近似的基因组成,共享同一个家庭环境教育氛围,念的是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甚至教齐英杰科目的老师们之前都代过齐英良的班。
所有知道他们兄弟关系的外人都有一个共识:弟弟还不错,跟哥哥比则差远了。
无论是学业成绩、身体素质、艺术天赋还是与生俱来的气场,齐英研都被齐英良远远甩在后面,差距之大几乎让人们忽略了他们长得很像生活条件同等这件事。大人都说天上的神偏爱齐英良,齐英研则干脆的觉得哥哥就是神本尊。
而现在神甚至无法去读自己凭实力考上的大学。
齐英良不是没有争取过,在分数出来后不止一所名校的招生办往家里打来过电话,那些普通人梦想中闪闪发光的高等学府开出各种条件以争取齐英良入学,原来这世上不仅保送,传说中的抢生源也是真实存在的。然而齐英良身后还有在念初中的弟弟和身体孱弱的母亲,仅仅减免学费还是不够的,他需要钱,下一秒就需要。
因为父亲的后事还需要钱。
而这些,都还不是那些大学能够解决的,最终没有一所大学能接受齐英良的请求,他的第一志愿也给他发来了录取通知书。
然后齐英良对所有人宣布自己不念书了,准备接受家里的生意。云淡风轻的背后,是他对着录取通知书沉默的一夜又一夜。
为了断绝心中的不甘,齐英良打算把录取通知书烧掉,但他终归没能下手,只是把它扔进垃圾堆中。
这就给齐英研捡回来的机会。
现在那张证书还躺在齐英研的书桌里,和他爸爸的照片、用坏的手机、妈妈送的钥匙链挤在一起,保护着他心中点点滴滴温暖的记忆。
如果能有一场巨变就好了,哥哥这样的天才,一定能在巨变中找到新的出路。
齐英研这样想着。
然后,巨变来了。
公元2077年13点44分,羊城上空出现大夏境内第17座环圆神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