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英研试图扑开齐亚娜的行动是可笑的,人类没有担心神律少女的资格,就像蝼蚁不必为飞龙遮蔽太阳。刹那间的善意摧毁了一整晚的谨慎,将齐英研绑在脱轨的云霄飞车上,冲着死亡深渊附身疾冲。
很遗憾,齐英研并没有多余的脑力分析自己冒失的原因,他仅剩的思维全系在肉泥怪物的安危上。、
但齐亚娜可以。
她之所以泄力,就是察觉到齐英研行为之下蕴含的关怀,好像在那一刻,齐英研的身体本能选择要保护她不受伤害。虽然齐亚娜也没感觉自己会受什么伤害就是了。
齐亚娜盯着躺倒在地的齐英研,他的嘴巴在呕血,鼻腔在流血,衣服也被皮肤渗出的体液染得更为暗红。
他要死了,马上。
可自己现在并不想他死,他还欠自己舌头,欠自己肺叶或者牙齿。
更重要的是,他还欠自己拥抱。
和道歉。
齐亚娜今晚在三个场景见过齐英研三次,每次的感受截然不同。
第一次,卡池空间,她觉得齐英研很可爱,害得她心怦怦跳。
第二次,行车道,她觉得齐英研很可恶,害得她无法分心被车撞。
第三次,婆婆家里,她觉得齐英研很可怜,害得她将整颗心整颗灵魂都为之倾倒。
她太关注齐英研了,关注到肉泥怪物趴上她脖颈都没察觉。肉泥怪物在接触齐亚娜皮肤的瞬间滋长出细密的肉瘤,它们彼此间摩擦倾黏,将齐亚娜肩膀的衣料咀饮进体内,在她嫩滑的皮肉上留下微细的划痕。
“呀!”
感受到刺痛和衣服滑落的同时,齐亚娜才发现有个还蛮可爱的小东西趴在自己肩膀上在吃布料。她以手为刃轻扫肩头,肉泥怪物便如遭利器劈砍,碎裂成几瓣儿各自散开,其中一瓣正贴在外翻的伤口上,这是齐亚娜在卡池空间取血时自己划出来的破口。
伤口并没做包扎处理,所幸此刻血已经止住,只剩淡黄色的脂肪翻出来暴露在外。
齐亚娜被肉泥怪物吸引片刻的注意力又集中到齐英研身上,他的脸上多了些脏东西,齐亚娜轻盈的走到齐英研身边,俯身下蹲,在他嘴角温柔一抹,指间蹭上一团胶状物。是肉泥的碎片,此刻已经齑化,想必是被打散的碎块溅到这里来了。
她将手指缩回到眼前,全然没发现还有些落入齐英研唇齿间。
齐亚娜再度将手背贴在齐英研愈发苍白的脸边,顺着他的下颚线轻拂。齐英研在外力作用下微微仰面,淤积在口中的鲜血反灌回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停留在他唇齿间的肉沫在随着血液上下翻涌,被他无意识的吞入腹中。
肉沫在接触齐英研的血液时就发生了某些变化,它具备了超强的活性,顺着食道滑动的过程中体积不断变大,更钻出扭动的触手。这些触手每只都拥有独立的意识,它们拍打着食道内壁,像在寻找突破口。
它们几乎成功了,如果能更晚点落入胃液中的话。
坠入胃液的瞬间,蠕动着的触手纷纷萎缩,已经变成肉球的肉沫迅速干瘪下去。如果它有嘴巴,此刻必定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可惜它没有,只能用沉默代替凄厉的尖啸。它分解,分解,再分解,分解的比肉沫还小,比残渣还小,比红细胞还小,比细胞质还小,在某个无法更小的节点,它消失了。
然后,齐英研垂死的肉体开始重新酝酿生机。
这些肉沫散发出的是那些讨厌家伙的味道!
齐亚娜回头,审视起满地被自己切割成片的肉泥,体积较大的肉泥像蛞蝓似的蠕动着,追逐体积较小的碎片将其吞噬,而后者则艰难地向齐亚娜爬行,它们的表皮绽放出毫米级的肉肢,肉肢末端长着人手造型的瘤,它们五指伸展对着齐亚娜摇曳挥动,像在对她朝拜。
在齐亚娜脖子的伤口里,一株同样造型的人手肉肢以同样的律动对地面做着回应。
齐亚娜此刻终于知道自己刚刚打飞了什么。
那些坏人!四处搞破坏!害得大家都变成了寡妇!可恶死了!!齐亚娜立刻回想起自己死掉的三个老公,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啊!有一个指甲还特别好看!!迷得她要死要死的,还花了好久时间去攒他的指甲,像编一条长裙。可是这个老公成为债人没多久就被那帮家伙杀死了,齐亚娜拥有的指甲也只够编一条短裙了。
为此,她痛哭了几个星期,卡池空间的水位都上升了。
随着回忆逐渐清晰,齐亚娜感觉像有团火从小腹燃起,顺着脊骨一路攀升,轰的一下将头皮点燃。
她要气死了!
那些又弱又恶心又阴险的蠢东西,在这里留下了这团臭烘烘丑巴巴的肉,一定是想杀死自己的老公!他们早就算计好了,等齐英研回家就要杀死他!自己明明都拦着他了!他还是要回家!!男人!怎么就这么肆意妄为!为什么不能听神律少女的话!难道老婆不是最正确的吗!
哦对!他还家暴我!!
齐亚娜额头浮现三个括号组成的青筋,鼻孔喷出炙热的蒸汽,在某个刹那间口鼻四肢都变得圆滑,出现了黑色加粗的轮廓线,竟然成了漫画书里才有的Q版造型。但这种变化一瞬即逝。
齐亚娜高高起腿,裙下风景一览无余。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暴雨般的踢袭骤然降落在几平方米的屋内,精准命中每一片碎肉,将它们击得粉碎,将粉碎化为尘埃。
当下手对象是真正的敌人时,齐亚娜的才展现出可以被称之为攻击的技巧。
逐渐复苏的齐英研勉力支起身,齐亚娜狂风骤雨的攻击被他尽收眼底。或许是哥哥的肉泥怪物此刻烟消云散,化为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
无论它到底是什么,都结束了。
今晚,他失去了妈妈,和杀死了妈妈的哥哥。
妈妈的半颗脑袋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盖在脸上的钱币已经被齐亚娜攻击产生的风吹走,外凸的眼球斜视着齐英研。一股强烈的内心情感掐着齐英研的喉咙,掰开他的眼皮,让他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只能服刑般与母亲残破的尸体对视。
陌生。
妈妈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妈妈是大美人,是最好的妈妈,她看过来的眼神永远带着说不尽的温暖。
组织液从眼眶外溢,眼球跟着往外略略滑动。
好陌生。
她不是妈妈。
妈妈。
妈妈死掉了。
和爸爸一样死掉了。
在许多年前,可能是从爸爸葬礼后的某天起,齐英研开始以第三人称视角观测自己。这不是说他在视觉上真的开辟了新的视野领域,而是说他在脑内模拟了一个镜头,一个越过自己肩膀,放置在后脑勺半米外的镜头。他通过这颗想象中的镜头观察想象中的自己,以此规范自己的行为。
在这种视觉监督下,齐英研的大脑从生活中抽离出来,解锁了对自己的支配权。他像操纵游戏角色一样控制自己,根据外界刺激选择对应的体态、表情乃至口吻语气。在这种生存方式下,齐英研几乎完美适应中的一切,没有什么可以激怒他,没有什么可以压制他。
他是自己的NPC,是自己的定制角色,玩自己的人生游戏。而这个游戏只有一个目的:过好自己的生活,不给妈妈和哥哥添乱。
在许多年前,可能是从爸爸葬礼后的当天,齐英研就确信自己是家庭的累赘。如果没有自己,哥哥和妈妈的生活会过得容易的多。如果自己死掉可以让他们的生活变好一点,齐英研不介意站在爸爸出事的路中央等待下一位肇事司机。
但他知道,别说死,自己哪怕出一点事都会让哥哥和妈妈陷入恐慌之中。爸爸的逝去让他们对家庭更加看重,也就更关心家里最小的孩子每天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
我必须过得很好。
我要独立解决遇到的任何困难。
我要适应我的生活,无论它决定怎么对我。
我要让妈妈和哥哥永远不需要担心我。
我要让妈妈和哥哥快乐的生活下去。
我要在自己脑后立起一颗镜头。
我要观察我。
我要监控我。
我要操作我。
我选择这样活。
这是我保护妈妈和哥哥的方式。
现在,那颗镜头从脑海里消失了。
转过身,齐亚娜看见了卧倒在地的齐英研,他在哭,像即将决堤的河坝。
在齐亚娜眼中,这是一种很有生命力的象征。
她想不通明明快要死去的人,怎么转眼间便清醒过来。是债人的体质救了他吗?齐亚娜否定了这个猜想,她清楚齐英研欠下的债并不是强化肉体的类型,最起码现在还不是。
怀着疑惑,齐亚娜瞥了一眼齐英研的左眼,那是她插入戒眼的地方。随后,她的迷惑更深一层。
齐英研的眼睛没有变色。
齐亚娜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宁愿相信是自己出了问题。
再看,齐英研左右眼依然是同色。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齐英研与她没能签订婚约。
齐英研不是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