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信泰的寿宴过后,整个川山进入了少有的平静,大易人兵临川山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李辉枫被抓了以后,大易人也没理由在川山多留,只能满载而归。
没了辉枫,天上人间就一口吞了辉枫原来大半的产业,现在可以说是一家独大。遥想之前,天上人间大归大,可总归是被辉枫商社压了一头,有的时候,甚至不止一头。甚至当初有传言,纵横川山近百年的郑家要完了。
可没想到,一朝突变,郑家成了最后赢家。
寿宴的事情过后,郑评秋也开始了低调的生活,在辉枫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再等几年找机会灭掉天上人间又何妨。
这之后,他还是在之前找的那个学堂中教书。
他其实真的很喜欢教书育人,当年还在大易的时候,他的梦想就是以后成为一个教书先生,然后教出一批批优秀的学生,成为举世闻名的名师。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要拿刀。他有的时候一直感叹,人啊,真的没几个能完成自己小时候的理想。所以后来,他才进了朔漠台,反正也是老师。
川山城这个地方,要读书,容易也不容易,那些有势力地位高的人可以让自己的子女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们可以把最好的名师弄到家里来,一对一教学;等孩子稍微长大些甚至还可以送到那些强国的名校去。
但那些底层苦苦挣扎的贫民,街上最低贱的小混混,连饭都吃不上的逃亡者。这些人的子女想要读书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没读过书就没其他活下去的门路,要么还是一辈子在底层做最低贱的苦力,要么就加入那些小混混做那些黑恶势力最底层的炮灰。
毕竟这里是川山城。
法外之地。
都是些没什么地方能待得下去的逃犯、歹徒、逃兵、政治流亡者,这些穷凶极恶的垃圾和乐色聚集而成的城池。
这些人,说他们是野兽他们多得是狡诈和诡计,说他们是人又多得是疯狂和变态。
这一群群的渣滓,在这座都是同类的城池里沦为了一群群城狐社鼠,街头混混。
你指望这些人尊重文化教育是基本不可能的。
整个川山城能算的上学堂的地方只有那么一家,这一家还是郑评秋在辉枫的时候资助建立的。他想着大多数小孩子总归还是白纸,尤其是其中厌恶这肮脏城市的孩子,多教他们一点东西,说不定以后他们可以逃离这地狱般的城市,去外面正常的世界闯一闯,不用待在这个除了城狐社鼠就是江洋大盗的地方讨生活。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郑评秋在辉枫得势的时候,没人敢动这里。
辉枫倒了以后,就总有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围着学堂打转,就算明知道郑评秋就在学校里也毫不顾忌。
越来越多的学生被那些小混混小流氓勾搭走,成了城狐社鼠中的新一员;越来越多的打架斗殴在学校外面的小巷中发生,弄得乌烟瘴气;甚至学堂内都有人把成瘾性的禁药带了进来,光天化日课堂上就开始吞云吐雾;到最后,学校周围都开始陆续出现死去的学生。
更何况郑评秋这几个月在这里一直很低调,那些人不知道他躲在这里教书,也没什么人知道这个学校里年轻和善的教书先生就是曾经辉枫的二当家。
郑评秋不是没想过杀鸡儆猴,但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就在这里当教书先生,怕是明里暗里成天上门找事的人会更多。
拜他码头的,找他寻仇的,想要扬名立万的估计全会来找他。他了解那些人的尿性,明明怕死地要命,可就是非要做些找死的事情,可能这样能让他们显得厉害一点。
郑评秋站在学堂门口,看着陆续离开的学生,他不禁五味杂陈。
也不知道明天又是几个人再也来不了这学堂。
嘲笑和谩骂的声音的传进了郑评秋的耳中,那是一些男孩一边打着一个小姑娘的头,一边嘴里叫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郑评秋苦笑着摇头,就算是学堂里的孩子,也不都是什么好东西。
他走过去,对着男孩喝道:“干什么呢?皮痒了是不是?”
谁知那男孩回过头来骂道:“臭穷酸的给我滚,别以为你教我几天就有什么了不起。你就把你会的教给我就行了,知道不?要敢管闲事儿,我让你好看。”
很难想象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居然敢说出这些话。
可他旁边的跟班却还在附和:“知道我们大哥他爹是谁不?那是整个川山城叫得上号的人物,东城宝象堂的堂主。”
郑评秋听过这个宝象堂,就是一个小帮会下面的一个堂口,数的上号真不敢说。毕竟真的什么大人物也不会把孩子送到这几间破楼的学堂来。
“久仰大名,那请这位小少爷赶紧回家吧。天晚了,街面上不太平。”郑评秋随口说了两句想把男孩支走。
男孩倒也识趣,他也确实觉得没什么意思,骂了两句脏话,转身就走。
郑评秋回过头,打量着刚才被欺负的小女孩,这才看到小女孩的身后还护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姑娘。
这两个女孩,大的十八岁,叫小蝶;小的十二岁,叫小茧。
郑评秋认识这俩姑娘,在学堂读了几年书了,算是学堂里成绩最好的几人。看得出来,她们是真的想多学点东西好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们的父母原来是单南国人,因为十几年前鬼迷心窍染上了禁药,为了买禁药挪用了货款,被主家发现,想逃没逃了,又不想还钱,就杀了主家潜逃到了这里,听说现在单南国还贴着他们的通缉令。
可惜这是什么地方,就这么两个偷公家钱的普通人,到这儿没多久就被禁药榨干了。没几年就活不下去了,穷困潦倒拖了几年,先后都死了,留下两个孤苦无依的女孩。
在这种地方,两个孤女有多难活下去可想而知。
看着两个小女孩,郑评秋随口说道:“我送你们回去吧。天快黑了,路上不安全。”
“好。”小蝶想也不想就答道。对于小蝶来说,这个开始柔弱的老师和川山城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小蝶家里学堂不算近,她家在城东,几乎要跨过大半个川山城。到小蝶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一进小蝶姐妹家的家门,郑评秋便是大惊失色。
这个家不知道还怎么能算家,小蝶她们住的房子在一座桥下,就是桥洞外面的一个窝子,门前就是臭水沟一样的小河,平日里姐妹的用水也是靠这条小河。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几个破箩筐和破木盆算是堆成了一面矮墙,将屋子里分割成了两个部分。外面的墙角靠着一把比姐妹二人都高的大扫帚。里面有一张小床,和窗台边上的一张桌子。
屋子四处透风,还处处都散发着霉味。也不知道那一个个潮湿的夜晚,姐妹二人都是怎么度过的。
郑评秋看着这情况有些叹了口气。他转身出门,给姐妹二人买了一些吃的拿回来留给了姐妹。
妹妹小茧忽然开口对着郑评秋问道:“老师今天课上讲的我还有些不明白,你可以再给我讲讲吗?”
说完,还拿出了课本,摊在了里面的那一张小桌子上。
小蝶有些埋怨妹妹:“不懂的一会儿我教你,实在不行明天再问,别麻烦老师了,这天都已经全黑了,再晚,老师也没法儿回去了。”小蝶也知道,自己家这个地方也是在没法儿让别人留宿。
谁知郑评秋笑了笑:“无所谓,我教完再走也一样。川山城的夜路,对我来说没什么危险。”
这是实话,川山城能打得过他的,几乎没有。谁大半夜的不开眼敢抢他?他倒是有些担心这对姐妹的居住环境。
说完,他在桌边坐下,直到把姐妹二人的作业都辅导完才离开。
郑评秋看了这个猥琐男人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朝前走。
当天深夜的时候,一个年纪不小的老混混出现在姐妹家的门口,不由分说地直接闯了进去。
老混混还带了好几个凶神恶煞的手下,每一个人都带着刀剑。
他就叫老混子,就是这一片恶霸,也是镜湖水面上的悍匪,这里没人敢惹他。
姐妹二人被惊醒,可是迎接她们的却只是这群恶霸的拳脚。
小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老混子一个巴掌反手就抽在了她的脸上,把她打得七荤八素,重重地跌倒在一旁的地上。
紧接着在女孩的尖叫声中,其他小混混上去就把妹妹小茧捆了起来,然后就像拖着一只牲畜一样拖走。
小蝶艰难地爬起身,用蚊子一样的语气说道:“别碰我妹妹,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放开她,放开她。”
这种话老混子听了不止一遍,随口说道:“你也别废话了,你妹妹的肝有人看上了。要怪就怪你们那个死鬼老爹,她早把你们卖了,说要把你们的器官拆了卖了,还他的赌债。谁知道他运气不好,一直没人和你们的器官匹配的。不过你们今天运气不错,你妹妹的配型配上了。”
小蝶用娇弱的手抓着老混混的裤脚,艰难地说道:“放了她,我也行,我也行,你们拿我的器官去。”
老混子一脚踢在小蝶的头上:“滚蛋吧你。这种东西是你说行就行的?配错了人家是要死的!”
紧接着就是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了这个娇弱的女孩身上。
头上身上的剧痛传来,小蝶直接就晕死了过去。
第二天学堂中,郑评秋一大早起床,走出门却看到小蝶浑身是伤的倒在了自己的门口。
郑评秋赶紧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这时她才看到,这个女孩的身后,竟然还有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她居然是一路拖着伤爬到他门口的。
小蝶被郑评秋一抱,很快便悠悠醒转过来,她有气无力地拉住郑评秋的衣角,艰难地说道:“救救,我妹妹,救救,她。她被抓走了......”
郑评秋赶忙说道:“你先慢慢说,别着急。”一边说,一边将小姑娘付回了自己的屋子,放在了床上。
可小蝶却不愿躺下,艰难地拉着郑评秋站起来,然后却又跪了下去:“来不及了,快救救我妹妹吧。”
郑评秋知道小蝶伤的这般重,却还是焦急地不肯躺下,事情一定紧急到了一定的地步。也只能搀扶着小蝶,一步步往外走。
一路上,郑评秋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不知道这个老混子是谁,只能带着小蝶先回家,从周围人的口中,先打听打听这个在这一带常出没的老混子究竟是谁。
可是当他们到姐妹俩家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老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人,已经等在了他们的门口。
见到老混子的时候,小蝶吓坏了。她心中真的没来由地感觉害怕。
老混子打破了沉默,随手丢下一具染血的尸体,说道:“喏,你妹妹的尸体,给你送回来了,可别说我对你们姐妹不好,一般人我可懒得把尸体送回来。”
看到妹妹尸体的那一刹那小蝶一声尖叫喊了出来,然后飞快的扑到了妹妹的尸体上,她像是彻底疯了一样,一会儿用手拍拍妹妹的小脸,像是要把妹妹叫醒;一会儿又捂着妹妹肚子上那个硕大的连内脏都内掏空了的口子,像是要堵上那个巨大的伤口,似乎这样早已干涸的鲜血就不会再流出来,妹妹还能有机会醒来。
可现实是,那只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老混子走过来一把揪住小蝶的脖子,大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挺能的啊!你给我整这出?怎么着?以为找个帮手就能给你们出头?”
郑评秋见状,沉默不言,一把冲上前去,拉住了老混子。
老混子顿时一脸凶神恶煞的回过头来,怒气冲冲瞪着郑评秋骂道:“玛德,你个小白脸,本来想一会儿再好好收拾你,想不到你往上赶啊!”
郑评秋的眼睛中满是悲切,他看着小蝶那哭不出来,喊不出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自己的心,仿佛也痛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