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县观海楼,作为远近闻名的“观海”胜地,其酒菜也是城中一绝。而这几日观海楼一直客盈满座,虽然寻常日子也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旅客,却远不及现在,日未当头,中午饭点尚早,楼中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楼中的小二当值不多,这会儿正忙的焦头烂额,忽见门口又有一老一少正携手步入。
这两人老的一身灰白道袍,头束高髻,看似老态却面无褶皱,相貌周正,举手坦然似有浩然正气;小的是一女童,年约十四五六,面若水桃眼若动兔,一只小手虽被老道勉强牵住,却仍一蹦一跳跑向楼里,一双马尾更是随着小主人欢快舞动。
小女孩蹦过酒楼门槛,才发现楼中已是座无虚席,环顾一周入眼琳琅,有束髻道士,金纱和尚,青袍书生,更有白衣仙子,持剑侠士,大刀镖客,三教九流,有仙有凡竟齐聚一堂,忍不住好奇张目四处乱看。
“店家可还有雅座?”老道拉住小女孩,向小二问道。
“道长可是要用食还是要观海,若是用食雅座已无,还需等些时候,若是要观海则请上楼,道长可自行寻些临窗空地,勿久站则无妨。”邻的最近的一小二道。
观海楼中的小二待客不知凡几,上至天仙下至凡人具有来往,早已练就一副看人本领,这一老一少虽面貌称佳似得道仙人,一身衣物却朴实无华,一眼可明不具外财,在观海楼小二中被私称作“无银仙”,现在又值客满忙碌之时,是以并无小二前来作揖上请。
“若是如此便改日再来。”老道轻叹一声,道:“小璃,我们走吧。”
刚才还活蹦乱跳、一双明目四处乱望的小姑娘一听,立刻霜打茄子焉了下来,小手轻摇老道袍尾,眼眶湿润似随时要落下泪来,唤了声“师父~”,又望向方才说话的小二,问道:“二十九楼一桌也无?”
清脆动人的声音明明婉若天籁,此刻却若受了极大委屈揪人心弦。
小二和这天真无邪的小眼一对视,便好似做了天绝恶事般愧疚,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道长若不嫌弃,不妨与某拼桌一道用食。”应是有人不忍小姑娘落泪,出声解围。
老道闻声望去,不远处一桌,仅有一人,面似三十上下青年,一身行客装扮,点了满满一桌酒菜,又低头看向小璃,小璃抓着师傅道袍正拼命点头。
“如此便多谢道友了。”老道点头致意,与小璃携手走去。
“小二还不添座!”待座位添齐,老少入座,邀请发声的这人对老道一抱拳,“在下豪剑门掌门陈一鸣,见过上仙。”
“贫道陆离尘,落魄散仙一个,称不得上仙,谢过陈道友仗义。”陆道长亦抱拳还礼道。
“原来是离尘道长,失敬失敬。”陈一鸣又一拱手道。
“哦,陈道友听说过贫道?”陆道长诧异道,正欲放下的手也只能又抬起一礼。
“不曾听说过。”陈一鸣已放下双手,寻过一新杯,开始给老道倒酒,边倒边说,“酒菜刚刚上齐还未动筷,道长、小姑娘切勿客气。”
“噗嗤~”原本一旁乖乖端坐的陆小璃听闻这两人对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仿佛软风拂面、万花盛开,眉似春风、眼若秋谭,所见之人无不如青柳点水般微波荡漾,一圈一圈漫入心怀。
适才陈一鸣高声让座,吸引了楼中众多食客注目,此刻仍有不少人在打量这对老少,这一笑,原本热闹嘈杂的酒楼竟一下安静许多。
堪堪十几岁的少女眉目尚未完全长开,一笑便有如此威力,若再长大些又该是如何的倾城美人。
“这是我的徒弟陆小璃,灵性有余可惜甚喜胡闹,陈道友勿怪。”陆道长轻瞪一眼陆小璃,“小璃,还不见过陈掌门。”
“见过陈掌门。”陆小璃略一吐舌,见桌上菜肴热气腾腾品相完好,确实不曾动过,便不再理会这两人,开始一心品尝期待已久,来前听闻被夸做人间难得一尝的观海楼美食。
“不怪不怪,小璃仙子多吃点,若有不足尽管再添就是。”陈一鸣尚未从刚才惊世一笑中回过神来。
“遥想青海县未曾更名时,这观海楼也不叫观海楼,不过一寻常酒楼,食客也就零散,老道闲时还常来打打牙祭,不曾想时过境迁,往日故人早已不在,今时常景非我所识。”陆道长轻轻一叹,低声自语。
“啊,道长你说什么?”陈一鸣终于回过神来,却未曾听清刚才陆道人自语。
陆道长微微摇头,示意陈一鸣饮酒,并不作答。
“陆道长也是为观符篆宗收徒大典而来的吧?”陈一鸣与陆道长饮过一杯后又问道。
“贫道为访故友而来。”陆道长奇道,“符篆宗收徒便收徒,为何要搞什么大典?”
“那可真是太巧了,道长有所不知,符篆宗收徒大典便于明日,御剑宗、丹鼎宗的金仙长老,星月宗的仙子,昆仑山的高人,更有佛道大寺的高僧都早已到达等候,其他中神州的仙门,无论有名的大仙宗,还是无名的小流派,九成九都有派人参加。”
陈一鸣一拍大腿哈哈笑道,“道长来的恰逢其会,万不可错过如此盛典,我本与友相约此楼,却久候不至,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不妨明日结伴一同上山观礼。”
这话讲的陆道长更加云里雾里,符篆宗的收徒典礼竟能引的正道仙门争相观礼。
陆小璃也从满桌酒菜中抬头,好奇的看向陈一鸣,这可和师父之前说的符篆宗近况不太一样啊。
“陆道长,小璃仙子,你们应是久未涉足中神州,现在的符篆宗可今非昔比了啊!”陈一鸣一边摇头一边又饮一杯。
“愿闻其详。”陆道长举杯问道。
“此事还要从一人说起,传闻此人无名无姓,于两年前拜入符篆宗,未经半月,竟被现任掌门长符道人收为关门弟子,赐号清玄子。”陈一鸣娓娓道来。
“此人于符篆之道必有常人不及之能!”陆道长微微额首道。
“何止是常人不及,丹鼎宗首座长老阳真道人曾言他:‘其才天赋,生而知之,其心玲珑,无为不言’!”陈一鸣已无刚才豪爽做派,满眼似是落寞,说道,“传言此人修道,其才天赋,何其玄妙的道法一眼可明,修为一日千里;此人书符,其心玲珑,无论何符,不管难易,随处可书,抬笔即大道随,挥笔则法令从,恍若天成,从无败笔。”
“怎么可能!书符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越是高深的符篆,越需要净心收念,笔锋走向每变一毫,法力沟通天地,所感便千差万别,要随即与之调整,越难的符篆,符纹越是繁杂,抬笔前往往需于心中千次、万次演练,便是静坐整月也不嫌多,如此挥笔时若能一气呵成,法令完好封存,也有可能出现明明毫无疏漏却大道不和不能催动的废符。”陆小璃急声道,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陈一鸣看着陆小璃,微微摇头道,“小璃仙子所言甚是。只是清玄子已为丹鼎宗的阳真长老当场书过了几幅上清长生符、九宫清心符,笔落符成,有目共睹,此事所传甚广,这些可都是圣阶符篆啊做不得假。”
“上清长生符......”陆小璃默默轻念,勾起往日回忆,不禁惶惶出神。
沉默良久,似是泄了气,陆小璃慢慢低头仍不敢信,“怎么可能......”
恍然间她想起师父,立刻抬头望去,只见陆道长双目瞪圆也是一脸惊疑,抬到嘴边正欲饮酒的右手正微微颤抖,手中酒杯早已掉落不知何处。
“这世上怎会有如何天赋异禀之人,想我陈一鸣苦苦求道千年,历经险阻才至元仙修为,却一直寂寂无名,前途忐忑,所立豪剑门更无人知晓,门丁稀零。陆道长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一鸣惊人啊~”
陈一鸣看着师徒两人初闻此事惊疑不定没有搭话,似乎也习之以常,默默的自饮一杯,又为陆道长新取一杯斟满酒水。
“如此大才天见尤怜,立派后不久便不知所踪的符篆宗开山祖师无尘道人,也于前几日托梦掌门长符道人,欲亲收清玄子为徒,破例将长符掌门也一并收作徒弟,故此才有了这符篆宗收徒大典。”陈一鸣又自饮一杯后道。
陆小璃听闻立刻抬头望向师父,只见陆道长还似刚才那般魂不守舍,忍不住急唤一声道:“师父!”
陆道长这才恍然回神,看向陆小璃一脸茫然轻轻摇头。
“无尘道人千年前立派时已是金仙修为,时至今日怕不是已修得大罗。这清玄子本是天才又有仙师指路,叹啊,羡啊!”
每说一句便是一杯下肚,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陈一鸣明明元仙修为,寻常凡酒难醉分毫,此刻却也已是摇头晃脑。
陆小璃又是望向师父,这次陆道长却只顾低头吃菜不做回应。
几人又聊起符篆宗逸事,相谈甚欢,一时酒足饭饱,日已偏西,便结账离桌来到观海楼外。
陆道长对陈一鸣一抱拳,道:“此番诸事多谢陈道友,贫道此刻尚有琐事,明日大典盛况确不可错过,可否定个时辰,明日于此汇合一同上山观礼。”
“甚好甚好。”被楼外凉风一吹,陈一鸣也已酒醒,当即定好汇合时间,与师徒二人挥手暂别。
几人分别行远,陆小璃抬手拉了拉师父道袍,道:“师父,我们为什么不自行上山,何须他人引路?”
陆道人抚了抚小璃的小脑袋瓜,道:“仙家山门岂有未邀自往,若需拜访需先投帖问礼,这位陈道友门派虽名不见经传,也必然是得了请帖的。”
陆小璃听闻讶然道:“师父你也要投帖子?”
“这仙人仙人,终归还是离不开一个人字啊。”陆道人自顾自言往前走,顷刻间已不见踪迹。
“师父,你等等我呀~”陆小璃只能撒开脚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