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天京城。
元汉天焱殿中四阁齐聚(军部、左内阁、右内阁、尚书阁),这种高等级的场面近百年来都很少发生过。当然,一旦发生,必有关乎举国命运的大事。
今日这事,自不必提,乃是毕世贞与孔毕二人的密信。
太宰张易拿起毕世贞的密信,道:“毕世贞!来信如下!且听老朽亲自为你们读来!”
“元汉历一一七三年秋后十一日,臣壶关巡都检毕世贞,不甚惶恐,敬启龙颜。”
“秋后七日,都骑都尉毕箭,探于北疆,并、荆、牧、浒,尽皆涂炭,然胡狼尽驱汉民,缺衣寒食,绕城而行,经队南下,臣斗胆,心莫测不下百万之众!
如等规模,一旦尽涌入关,京畿一处,莫不衣食紧促!
臣有罪,未能及时得报天颜,帝国蒙此,惟有万死赎身。
臣附议,唯今之计,惟有兵出壶关,袭取胡狼,安定灾民,方为正道。
罪臣毕世贞,万死叩拜上疏。”
张易颤巍巍地念完,也不待在座众人脸色如何,又拿过另一封密信,拆开桎梏,道:“诸位且待我念完孔毕都军的。”
“帝国历一一七三年秋后十一日,臣孔毕,万死敬启龙颜。
胡狼枭徒,犯我河山,屠我并州,而今更是赶民百万,欲下京畿!臣意,将在外,将断则断,时不我待,已领天齐十万出关,当为一死,以报元汉!
敌将虎力附先锋儿郎军在日伏诛,陛下天颜眷顾,天齐大胜!
犯我天威者,尽诛之!”
“好一个‘尽诛之’!事已至此,我等已无回天之力,且看那孔毕如何力挽狂澜吧!”待得张易吐出最后一个字,太卿韩起不禁拍案而起,为之叫好,在座的其余之人,却依然沉默地一言不发,韩起顿觉尴尬。
其实,孔毕如此作为,一者并没有回复与儿郎军作战的具体经过,在座的可都是知道孔毕是如何吃瘪误事的,若说有罪,这孔毕,是毕世贞之后最大的罪臣!二者,这也算是逾越了元汉军制,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如此公然地率全部精锐出关野战,着实也可算是一项不小的罪名,所以即使以当朝太卿的德高望重来支持他,其他人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更何况,孔毕和这位太卿大人还是裙带关系呢。
眼见场面冷场,太常蔡孟冷哼一声:“如今的问题,怕不是孔毕逾制这点小事吧!”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目光渐渐统一,一致望向了主管农政的朱辅国。朱辅国一张老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一样,这群无情无义的混蛋,这个时候就只想着自保了,坏消息都得我来报!
不过,“众情难却”,虽说这些大政治家已经锻炼地脸皮比那城墙砖还厚实,此时,朱辅国也只得跳了出来,字斟句酌,道:“京畿已无余粮,百万涌入,十日,十日必乱!”
“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显然没料到情况如此糟糕,众人虽然知道情况比较恶劣,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京畿重地,一国之本,竟然只有如此底蕴了。
“太蜀仓呢!太蜀仓的存粮呢!"
皇后更是急急问道。
众人望了一眼皇后,心中皆是腹诽不已:“还不是你那皇帝老公拿去打仗了···”
不过,这个时候,这种场面,毕竟没有人敢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这种时候,张易只好出面了:“娘娘,陛下东征,已是搬去了整个太蜀仓的存粮。”张易也是无奈,本来按律例,天子出征,本不需要动用国之储备,可是千年帝国,已是腐朽不堪,上朝下官,沆瀣一气,根本无多余的钱财供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得已,此次东征平乱,皇帝动用了太蜀仓。
“如今,臣提议,一者封锁一切消息,只将天齐大胜的消息广为宣传,切勿搅乱民心,二者,加紧从富民大户手中暂借钱粮,军事分配,以备不时之需,三者,诸位,尚有个毕世贞呢!”右宰朱辅国沉吟片刻,迅速发挥了他治国机器的本领,顺带将毕世贞的问题摆了出来,毕世贞好歹是他的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他牺牲掉!
看了朱辅国一眼,右宰郑善大冷笑道:“毕世贞通敌卖国,证据确凿,似无须多言呢,朱大人!”
朱辅国也冷哼一声:“嫁接之罪,何患无辞!若是胡狼阴谋,我元汉岂不错失一员忠臣良将!”
“而且,通敌卖国之徒为何将这封破敌之策的加急印信送来呢!”右宰光瑾豪和朱辅国显然站在一边。当然,鉴于光瑾豪的小儿子与朱辅国的四女儿之间构成的某种男女双方甘愿的同床俗称成亲的一种关系,多年以来,他们两家早已经绑在了一块,站在一起并不稀奇。
“哼!早送来三日,非至今日!”
一直久不开口的太常蔡孟一声断喝:“此事已有公断,毋须多言!”蔡孟出身自情报总处,还是当年朱辅国太学时代的老师,一者他历来对情报总处青眼有加,二者如今此事已经将朝政明显分化为两个阵营,只是因为国事危急,军方专权,朱辅国一方才不得不低头。本来局势就已是十分动荡,眼见朱辅国今日不甘心又想旧事重提,挑起新一轮的朝廷党争,蔡孟赶紧借着威望将此事压下去。
军方!目前万万不能得罪!和帝国的安危相比,一介巡都检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朱辅国啊朱辅国!枉我们三老培养你这么多年,如今这个时刻,怎么这点小事就看不开呢!莫说一个毕世贞,就是一个杨拓!现在也得牺牲掉!
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待得局势稳定,如果毕世贞他真是清白无辜!你想怎么给毕世贞平反昭雪,都没问题!可是,如今,不行!
朱辅国被恩师所阻,不再言语,开玩笑,这个时候再强词争辩,那真不是傻子也就要变成傻子了,搞不好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就此安上。
不过,朱辅国心中也是有自己的几分计较的,蔡孟这样挡住自己不让自己再言毕世贞之事,以他多年的政治嗅觉,又怎么会不知道蔡孟是什么打算呢,只是,他怕啊,他怕借着这一件事,自己的政敌们将自己拉下马去,那末,那时自己才真是万劫不复了!所以,一旦有机会,拼着被猜忌,他也要洗刷毕世贞的污名!
以自救!
韩起“呵呵”一笑,这个朝廷中著名的弥勒佛打起了圆场:“咳咳,诸位,莫忘了百万之众,日夜兼程,正赶赴我天京神都呢!”
尴尬的沉默被打破,附和声,咳嗽声,恩啊声,各种声音响了起来,表示发出声音的主人们一直聚精会神地在关注着这件事情,之前不过一直在苦思破敌良策罢了。
廷议,自此正式开始。
秋风瑟瑟,壶关迎来了新的一日。
站在高达二十余米的城墙之上,毕世贞望着城墙之下那兵强马壮的一支强军,心潮澎湃不已。国难当头,能看到自己一方强大的军势,是一种多么振奋人心的力量呵!
一系列繁琐的程序之后,孔毕,那个京城之中传说中的名将,无数将士心中无比敬佩的一个人物,缓缓地登上了城墙,与毕世贞会面。
就像见到久违的亲人一般,毕世贞心情十分激动,是啊,这短短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能再次见到帝国的皇龙旗,作为军人,作为一个人,都是令人高兴地!
所以,毕世贞没有注意到,孔毕带着一众亲卫一起上来的,亲卫门均是战甲素裹,全是战斗态势,孔毕更是被团团围在中央,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毕大人。”
毕世贞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名将了,方脸刚劲,果然长得一副标准军人的模样,按照之后的程序,毕世贞应该是上前拜倒,然后说上诸如“末将未能挡住胡狼”云云的,不过就在毕世贞单膝下跪,抱剑作揖,还在犹豫是先慰问还是先检讨之时···
毕世贞感觉自己的头被人死死地按住了,他无从挣扎,然后听得一个刚劲洪亮的声音喊道:“奉旨讨逆!锄奸剿贼!杀!”
顿时,他看到自己和身体分开了,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这座奋战了三年有余的城墙,城墙上的斑斑血迹似乎诉说着数不尽的故事,意识渐渐模糊,终于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杀得毕世贞,孔毕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这个棘手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无论如何,也是死无对证了,下面,就是要火速兵出壶关!待得灭了胡狼,那时,我孔毕,将是本朝第一人!
当天,壶关军士不稳,利用自己的威望,孔毕迅速弹压了壶关企图闹事的兵将,只是可惜当要去抓捕毕世贞的家属时,正在养伤的毕箭听说父亲被弑,一个暴起,抢了一匹马,往沂州逃脱开去。
不过这都是小事(若是知道毕箭后来的遭遇,孔毕一定想自杀谢国),目前最紧要的就是出关!出关战胡狼!
翌日,孔毕的前哨来报,踞壶关不过四百里处发现流民影踪。孔毕心下一凛,也不准备等壶关重整完毕,当夜,就集结好了十万天齐,出壶关,奔流民处而去了。
十万天齐,倒是一直做好了开拨的准备,所以,之前孔毕其实是想等等整合一下壶关的守军,不过朝廷迅速管理这件事,军部当夜便派来了一个新任巡都检,所以,孔毕也是无从插手了,而且战机稍纵即逝,不能让局势更加恶化,孔毕只能急速出兵了。
帝国历1173年秋后,苍洲历史上都少有的血腥而残忍的一幕上映了。
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天齐出兵,原本是为了寻求胡狼主力速战之,然后给流民一个适当的安排。
可是,胡狼驱赶百万流民,大军却隐藏于之后,一时片刻,孔毕根本找不着胡狼的主力,更别提歼灭之了,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元汉缺少情报,耽误了数十天的军机,这就已经注定了天齐出关,必然是一个被动至极的局面。
如此局面之下,孔毕无奈,只能实施他压手的计划。
计划说来很简单,胡狼你不是驱赶我们的民众吗?我也来驱赶!你不是要他们涌进壶关,涌进帝都吗?
那我就先杀了他们!直到逼得你们出现!
看你们拿什么来实行赶民攻城,断我粮草的计划。
如果杀一百万人能避免天下大乱的话,这一百万人就去死吧!
即使,这样做,赌上了我孔毕作为一个人的道德!我也要忠于我的祖国!元汉国运,不是断在今日!
百万并州之人,就因为孔毕的这个命令,完全进入了人生炼狱之中。原本,家破人亡的他们从胡狼的铁蹄下苟且捡下一条性命,流离失所,后面是数以万计的胡狼在追赶,拼命奔逃至帝国腹地,好不容易看见了亲人,看见了那同样语言,同样肤色,同样装束的军人们,内心的激动可是多么地强烈!
可是,这一群军人,简直比胡狼更为禽兽,并州一地的流民,没有死在胡狼攻城的战斗中,没有死在城破之后异族的烧杀淫掠中,没有死在长途跋涉、十数天不闻一物的艰辛中,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死在了被称为兄弟姐妹的帝都军人的手中。
数不尽的流民,跑不动了,绝望了,流干了眼泪只能流下鲜血,他们不懂什么大国权谋,也不知道什么军事韬略,他们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愿望,逃回去,活下去。可是,当这个愿望被曾经称作亲人的军队无情地捏碎时,他们的天,塌了。
很多老人都不愿意再跑了,再跑回去,接受胡狼的屠杀?!他们就那么静坐着,无声地望着来收割生命的天齐军士,那黑漆漆的眼眸已经透不出一点人类的光辉。即使是心如铁石,军令如山倒的天齐一军,此情此景,也有下不去手的感觉了,因为那深深地绝望,刺痛了他们作为一个儿子,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人的心。
可是,这就是命。这就是令。
天齐一军,三日,屠杀了不下二十万手无寸铁的灾民。
这三日,元汉的历史学家们一直选择了缄口不言,或是草草一带而过,直到后来的九族王朝之时,史学界才有了正式的一个称呼。
它被称为“并牧三屠”。
此后,如孔毕所料,战局导向开始转变了,胡狼显然没有料到孔毕会是如此地心狠手辣,天齐的哨骑纷纷报告已与部分敌军进行了接触,终于,那胡狼一族的精锐,快浮出水面了。
尘归尘,土归土,历史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即使是如此的戏剧性,可正是这些戏剧性不断地上演,一个又一个王朝的更替也在苍洲这片土地之上上演。这便被称为气数。
入夜至深,孔毕依然举着油灯观摩军情,最近胡狼一族的活动是越来越频繁,数个哨骑甚至都已有了短兵相接,明显,这支胡狼部队的战斗力不如孔毕那三千儿郎军,说起来,孔毕那三千军队若不是陷进了大营,要消灭掉只怕需要更大的牺牲。
轻笑两声,甩开了这些想法,孔毕是一个意志很坚定的人,他一直认为,过去的事情已然过去了,不具备为现在服务的价值时,就没有回想的必要。孔毕手指沿着沙盘地图缓缓行进,越过回马河,边上插着数个小旗子,表示这是敌人势力出现的地点,旗子沿河散开,但是越往上游内陆深入,插得越是密集,综合这几日的信息,现今孔毕算是基本确定了胡狼军队的方位。
确定好了地点,孔毕心中对这场战役的把握终于有了一点底,名将不代表自大,名将不代表他就视士兵的生命如儿戏
就在孔毕大功告成,胡狼的主力被吸引而出之时,孔毕的性命,也到头了。
弄兵者终将死于兵。犯下如许杀戮的孔毕死了,可是不是死在他梦寐以求的战场之上,而是死在了一个黑衣刺客的手中。一切的抱负,一切的野心,一切的一切,随着他的死亡,无论有多么不甘,对他而言,都结束了。
孔毕被刺当日,据其亲卫所讲,昨夜一切如常,可是子时左右,大帐之中忽起一阵打斗之声,都军大叫:“贼子野心!不得好死!”这句话清清楚楚,数个亲卫都听到了。之后待他们冲进大帐,发现孔毕已然身死,躺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根据现场来看,应是黑衣人先刺了孔毕一剑,孔毕拼着杀伤了黑衣人,黑衣人无法行动,竟是自裁而亡。
至于这个黑衣人是谁,孔毕最后喊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切,都是谜团。不过,相比于这个谜团,眼前的胡狼才是关键!可叹孔毕的大帐就在军营正中,那晚的刺杀事件,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孔都军的身亡,想瞒都瞒不住,天齐军目前是人心惶惶。虽然孔毕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都出面极力安抚军队,可是天齐军中还是谣言四起,说什么孔毕是屠杀了太多自己的同胞,遭至天谴而死,刺杀只不过是上面的一个幌子而已。天齐一军,跟着孔毕犯了如此大罪,一个都跑不掉,必然都会受天谴!
渐渐地这个说法甚嚣尘上,越来越多的将士开始心思不稳,而这个节骨眼上,胡狼的主力已是出现,而且和部分天齐的军队狠狠地打了几仗。军心虽然不稳,不过遇到胡狼,天齐军还是给予了强烈的回应,逼得胡狼不敢轻举妄动。
天齐现有的最高指挥者是三个原副都军组成的指挥团,能坐到副都军的位置,当然也不是孬种,眼见目前天齐大哗,毫无战斗力,胡狼又在这个节点被逼了出来,他们都想一人一脚好好踩踩孔毕的尸体!这个人拍拍屁股死掉了,留下这么烂的一个摊子要他们来整理,这真是要命啊!
不过即使要命,这个摊子也得好好整。鉴于之前孔毕的战略思想,于壶关外全歼胡狼主力,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自认有这种霸气与实力,于是事情简单了,三人一致同意立马回关内,至少得把天齐的种子带回帝都。
于是,接下来,三人就如何故布疑阵,怎么断后等等的问题进行了详细的探讨与交换意见···自略去不表
时间稍稍推后,帝都天京城某一个客栈之中。
“老板!你这客栈这么大,莫说交不出十石粮食呢!”几个官差摸样的人围住了林飞羽所住的这家“浮华客栈”的老板,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三拨逼粮的人了。
“各位···各位大爷,嘿嘿,您看这小店刚向前面的几个大爷交过了,您看,他们还在那家店没走远呢,这个,嘿嘿,是不是您搞错了。”老板小心翼翼地答道,唯恐惹得这几位大爷一个不高兴。
不过,显然没有效果···这几位大爷还是不高兴了,只见他们眼一睁,口一闭,手上的棒子一紧,“砰”的一声就捣毁了一处桌椅,其架势,其功力,和天朝传说中的城管大队有的一拼。
“上一个交了?告诉你,那是尚书省来的人收的课税!我们是户工部的人,收的是隶税!老实交了啊,不交我们可是一不小心砸坏什么花花草草的,您老可是受不来哦!”
老板听得眼前一黑,这···这虽然是秋后了,可这么重的税还是他几十年生涯中第一次碰到,现在他也实在没有这么多的粮食了。而且最奇怪的是这班大爷不收金银细软,非得收粮食,尤其是干粮。
最后,老板好说歹说之下,还是补交了八石米粮。而客店深处,林飞羽冷笑着看完这一出闹剧,很明显,朝廷对西北用兵已经出现了问题,否则,不可能这么着急征用民间的粮食。虽然近几日,朝廷大肆宣扬天齐大破胡狼先锋,可是,这宣传的力度···着实有些离谱了,事有反常,必出妖孽,再加上朝廷如今大肆收集粮草,稍有点常识的人就应该知道,西北出问题了!
不过,帝国蒙难,如今天刑山那一群老大爷们倒是恬淡的紧,自下令林飞羽暗地里活动以后,再也没有新的指示了,林飞羽近段时间过得真是惬意舒服、无所适从,这一点都不矛盾···首先,得以逃脱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每天不是处心积虑地陷害与逃避陷害,什么国事政事天下事,事事通通都见鬼去吧!虽说比较麻烦的是每次上街都需要化妆,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些人物,可是,这日子总比整天在那破庙堂里卖笑来得好多啦!
舒坦倒是舒坦了,不过,也有烦恼。
就像很多忙活惯了的人突然闲下来受不了一样,林飞羽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闲人,即使被奉天军团指派入京,等于半退休的状况,为了保证自己的热情不会退化,他坚持着每天将一堵石砖从屋后搬到屋前,之后再从屋前搬到屋后。日子突然地闲适,反而令他无所适从。
而且,林飞羽同学是个忠君爱国的好同志,明显朝廷对西北用兵已经出现了问题,而自己看似了解整个局势却根本连个提意见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一件多么憋屈的事情。
憋屈归憋屈,五老不给他任何指示,他也不能就这么冲上朝堂大喊“我是林飞羽~~~我来解救你们来啦”,估计还没有冲上去就已经被乱棍打出来了···如今的局势又是如此的复杂,胡狼、天齐、四阁、神策,算是这个复杂的圈子里面最关键的四股势力,不知皇帝在想什么,神策军的动作如此缓慢,简直就像传说中的执法队一样,总是事情解决以后才赶来,暂时可以排除掉他的影响;最为关键的目前就是关外的胡狼与天齐之战胜负如何、双方剩余实力怎样,可惜朝廷封锁了消息,五老又不给他准确的信息,所以还有待观察;至于四阁,手中掌握着剩下的五万天齐铁甲,皇室历来又拥有一支神秘的卫戍部队,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处于不败之地的。
当然,战争没有绝对,林飞羽很清楚这个道理,作为一个只能地下生活的人,他也就是闲暇之余揣摩揣摩,算是一个习惯。不然,日子再这么浑浑噩噩地度下去,他会生锈的。
所以,在客栈的老板送走了这一拨要粮的公差后,林飞羽从阴暗中走了出来,沐浴在阳光之下,顺便将一锭银子扔给了那个一直在嗟叹“时运不济”的客栈老板外加一句“不用找了”,之后,转身,懒洋洋地笑着走进了客房,没入另一片阴暗之中,今日,今日就睡觉去吧,这元汉,不是我能管的了的。
“林飞羽。”
刚进客房,一个倒吊着的人出现在了林飞羽的眼前。
“我勒个去!你们怎么都喜欢玩这种高难度的见面方式!五师兄你还是下来说话吧。”
林飞羽一惊,待得看清来者面容,暗地里擦了一把汗后心中是一喜,老五被派来帝都,莫非天刑山打算起用我了?
五师兄哼了两声,道:“林飞羽,数年不见,你竟是如此怠惰了!进客房之前竟连我的气息都没有丝毫察觉,若是敌人,今日你的小命就丢在此处了!”
林飞羽被教训的只能连连称是,这个五师兄,自小就爱一本正经,教训他人,暗地里被其他师兄弟们称作是“假道学”,数年之前,各个师兄弟们被下放入世,这个五师兄被留在了天刑山教育他们的下一代师弟师妹们,粗粗算来,该是多年不见了。
只是,京畿一代的情报联络,都是三师兄与九师弟负责的,怎么劳动五师兄这样的人物出马了,林飞羽心中满是不解,问道:“五师兄啊,这个,你先下来,老这么倒吊着看得我头晕,这个,三师兄呢,怎么今次不见他?”
一闻此语,五师兄脸色大变,脚下一蹬,从房梁之上稳稳落地,他一把拽住林飞羽的领子,一字一句道:“五老指令!自今以后,三师兄无存于世!”
林飞羽脸色瞬间惨白,再联想到之前和三师兄见面时最后的那股决绝的味道,答案呼之欲出。
“林飞羽!奉劝你,三师兄之事乃是五老机密,五老面前可是莫提一字!”说着,五师兄又摆摆手:“至于他到底做了何事,我也不知,五老为此事险些大打出手···后面的就当你没听到!”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五师兄赶紧刹住了。
“诺。”天刑山之人,早已看破了生死,林飞羽自是恭谨应答,三师兄,看来是做了惊天动地的件事情呢。
“本次我来京,是奉五老指令授予你虎符!得虎符,令天下之兵!”闲话休提,五师兄不就不耐拖泥带水,于是干脆地将这次传令的主要事情告之林飞羽。顺着他的话,手上还多了一块令牌,赫然正是那号令天下的虎符!
林飞羽完全蒙了,五老的用意他是完全猜不透了,之前三师兄曾告之他五老是想胡狼破天京,可是他完全把之当做一个笑话,元汉国灭,五老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损人不利己,当时觉得此事绝无可能。可是事情后来的发展,包括收其虎符,令他隐匿,以及天齐出兵,种种迹象表明五老确有一个天大的盘算!可是若说是想令元汉千年国粹国破山河碎,这又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别说他了,就算是一个街上的乞丐,恐怕都不会相信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而如今,五老竟然又将虎符交予他!交予他这个京畿地区唯一一个明面上的天刑山之徒!五老究竟想做什么,怎么可能有这么前后矛盾的事情发生,这根本不是天刑山的风格!
“林飞羽。不接令牌,莫非你想违抗五老的旨意?”五师兄见林飞羽愣在了当场,递出的令牌许久不见接下,语气有几分不耐。
提醒之下,林飞羽方从愣神中清醒了过来,神情肃穆,恭谨地接过虎符,道:“不知五老可有其他指示。”
五师兄斜瞥了林飞羽一眼,道:“算是你还记得,这虎符,可不是准你在京城一地使用的。”
“什么!”今天,已经有太多意外了,可是林飞羽依然还是吃了一惊,不在京畿使用,将他交予处于京城的我又有何用?
“林飞羽,需记得,天刑山之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份涵养,你还得好好下下功夫。五老旨意,胡狼已破天齐,壶关大开,不日将下天京,林飞羽速去奉州,持虎符,掌奉天军,以待后续。”
“什么!!!天齐已破!壶关大开!这天京竟要受那胡狼荼毒!”也不管五师兄所说的什么涵养不涵养了,林飞羽此刻的表情着实是吃惊到骨子里去了。
“哎,要我教训你多少次啊,涵养,注意涵养!幸好我早先种下了结界,否则你这么大声嚷嚷,被外面的杂鱼贱民们得知了,又是一件头疼的事呢。”五师兄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教训着林飞羽。
林飞羽此刻真是宰了这个家伙的心情都有了,说教也不挑下时间,这么大的事,像他这么没心没肺的,这个世间还真难再找出一个人来了。林飞羽无奈,只能以杀人的目光直瞪着五师兄,希望他能解释个清楚。
似是感觉到了林飞羽的目光,五师兄滔滔不绝的说教工作终于停止了一会,道:“好吧,反正五老交代这件事情得清楚明白地告诉你。”
话分两头,四阁近日可是头痛万分。
早先得知胡狼的计划后,四阁动员了整个京畿地区,在确保情况保密的前提下,京畿的粮食两日内全被收归国有,其间虽然发生了一些小摩擦,但是均被迅速镇压,总体来说,计划一切顺利。
军部这边,也迅速派人联络孔毕,准他出关特权,可万万没想到,孔毕这小子竟然擅自越权杀害了毕世贞!事急从权,军部硬着头皮赶紧又下发了一份“合法”的文件于孔毕,而且高调在全国宣布毕世贞这个乱臣贼子已经伏诛,孔毕都军实在大快人心云云。孔毕又言,将在外,将断则断,率军毅然出壶关野战胡狼!可是,竟然下令屠杀并州同胞,中央朝廷为之大为光火!这种行径,可知此后百年!并州一地的民心,元汉算是失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对内,四阁严格控制舆论,严禁任何有关并牧之战的消息走漏,短时期内如此措施尚有效果,时间一长,恐怕反效果更为明显。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四阁忍耐的一切,都是因为相信孔毕这个名将之名,相信他能一举击溃胡狼,等战后···这些帐再一并算了!
可是,孔毕居然被刺身亡了?!一个举国上下寄托了全部期望,前面简直可以说是错着百出的人连最后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实现就那么死了!当初次接到这个消息时,四阁的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盘问使者,最终才确认了这个事实,四阁的那些老大爷们气的是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以身作则直扑地府将孔毕给抢回来,这当头,也没人管孔毕之死最后的那些个疑点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面对胡狼浩大的攻势。
还好天齐主力尚存,壶关也还在手里,天京还算安全。
正当人们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四阁再次接到噩耗:天齐覆灭!壶关失守!百万难民,涌入京畿平原,直扑天京!
据说,接到这个消息时,张易一声惨叫,昏迷不醒,直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之上,眼见是活不久了。此时此刻,满朝慌乱,大臣纷纷主张外逃,先去投奔皇帝的神策军,再伺机反扑,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对此,韩起只说了一句话:“妄议东遁者,杀无赦!”皇后此刻倒是显得镇定沉着,旗帜鲜明地支持韩起的观点。国都乃一国之本,若是连千年不倒的帝都都被胡狼野兽强占了去,元汉国势,必是大衰!皇室,更不能逃!皇室乃元汉象征,陛下东征未归,太子年幼,众大臣辅政在侧,皇后就应同太子永镇天京,教胡狼嚣徒,不敢放肆!
国势危及至此,只盼,皇帝的神策军与各地的勤王军,早日赶回。而太子与皇后,将替代帝王,在这见证千年帝国风霜的城墙之上,歃血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