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小河身上的是村里地主家的儿子黄富贵,生得虎头虎脑,胳膊大腿都是圆滚滚的,身上穿的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绸缎褂子。壮实的黄富贵嘴里含着半块馒头,把只有他一半大小的江小河骑坐在地。伸手夺过小河手里没吃完的小半截烤兔,换过嘴里的馒头,对着烤兔就是一大口。
“香啊这烤兔子,我说小河你的烤肉真是咱们巨岭村一绝!”富贵边撕烤兔边说,蹭了满脸油也顾不得去擦。
小河被压在地上吃了好多灰尘,咳嗽着想要挣脱身上这个讨厌的胖子。没奈何富贵一重降十会,随便小河怎样使劲也不起身,安安心心得吃着抢来的东西。
理论上富贵的地主公子不应该和烧炭人家的小子玩儿在一起,不过也许是地主老儿实在太过懒惰,有那么多荒地也没请人去开垦,所以家道中落害得自己的儿子跟街边乞丐也没太大两样。当然,更重要的原因也是地主儿子没得选,毕竟整个巨岭村就这么两个孩子。
还好富贵很快吃完了烤兔,正准备放过小河,可他小小的眼睛突然发现身下小河的另一只手还拽着什么东西。
“你手里那黑黑的是什么?也是烤肉么?”富贵说着又想上手去抢。
这珍贵的黑狼牙小河可是决计不会放弃的,左躲右闪想要避开富贵来抢的手,实在躲不过就干脆把长长的狼牙直接埋到自己身下,用全身护住。也不管富贵怎么掏抓抽扯,只要狼牙不被抢走就行。
富贵眼看一时半会儿抢不到那东西,干脆咯咯大笑着拿两根大葱一样粗的手指戳来戳去。小河挡住了头肚子就要中招,挡住了胳肢窝眼睛就要中招。面对根本推不动也打不疼的对手,小河无可奈何只能大声求饶。但黄富贵正玩儿得开心,哪儿会轻易放过方圆十里内唯一的欺负对象,听着小河的求饶声更是戳得起劲笑得也更加猖狂。
小河挣扎着仰起头环顾四周,想要找一位解困之人,但理所当然的,放眼所见着空地周围坐着的都是村里那些莫名奇妙的闲人。
离得最近的宰羊人就在空地东边儿,这人身材矮胖,每天从日出就在家门口摆出案板,从黑黢黢的屋里提出半劈羊肉。接着自破皮袄的腰后拔出他那柄刀把已经被血沁黑的半圆屠刀,非常迅速得把肉剁开。然后极认真又极慢地把羊肉切成大小一模一样的一块块码得整整齐齐放在案上。小河从小就惊讶于宰羊人怎么可以把每只大小肥瘦不同的羊都切成一模一样的肉块然后刚刚好码满一整张案板。以及小河从来没弄明白过这些羊从哪儿来,以及宰出来的这么多羊肉卖到那儿去。毕竟这个穷得炊烟都不是天天能见的小村,小河绝不相信谁家能天天买得起羊肉吃。但宰羊人好像从来不关心这些,每天都是埋头砍切,眼里只有羊肉,手上只有那把黑到失去一切光泽的屠刀,屠刀与案板撞击的嘚嘚嘚嘚声每天都传遍整个巨岭村。
“宰羊人快过来把富贵踢开,我给你多拿两块好炭烤羊肉串!”小河对着宰羊人叫道。
宰羊人头也没抬,手也没停,似乎嘿嘿笑了声,依旧在不紧不慢得切着他的羊肉,看起来根本没想过解救小河。
看来两块好炭也不够,但小河也舍不得出更多的枯木炭给宰羊人了。反正烤出来的羊肉串宰羊人也从来没给小河吃过。
宰羊人的背后就是村子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小河,小河的上游有一间狭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房子,房门外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的美艳少妇便是村里男人每天都想见到的豆腐娘。没人知道总是身着白衣腰系白围裙的豆腐娘到底年龄几何,只是身材看上去极为娇小的豆腐娘似乎力气极大,每天一个人提着两个大木桶去小河里打水,也不用扁担就把满满两大桶水提回家制作豆腐。说来也奇怪,整个村子的人包括地主都穷困潦倒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每家的男人都隔三差五要去豆腐娘家买上一大块白白嫩嫩的水豆腐,聊上几句之后再依依不舍的回家。有人回家关上门独自享受这荒凉大山间难得的清凉,有的人回家就免不了挨上一顿臭骂然后才能和家里管事儿的一起小心分享嫩嫩的豆腐。小村里风言风语总是难免的,但只要做出来的豆腐总是能很快卖完,豆腐娘也就乐得不言不语摇着蒲扇看客人笑话,从来不去辩驳争论。
小河瞥见豆腐娘似乎一直笑嘻嘻得盯着富贵欺负自己,于是提高声音喊道:“豆腐娘快来救我,明天一早我来买上一大块豆腐照顾你生意!”
豆腐娘噗嗤一笑,“你何时在我这儿买过豆腐?连你那爹爹都舍不得来买,你哪儿来的钱财?”说罢继续摇着她的蒲扇看笑话。
小河无法反驳,确实他和爹爹虽然觊觎那冰凉清爽的水豆腐已久,但烧炭卖炭挣来的钱,连喂饱他们爷俩都困难,偶尔买碗劣酒已是难得,从来没余钱可以去照顾豆腐娘生意。
其实小河和他爹爹买的劣酒不仅不劣,反而很好。毕竟村里的酒都是来自村西头树林边的酒爷。酒爷的酒算是一绝,不然每个月新酒出窖的那一刻,也不会酒香浓郁到连村里的妇孺都忍不住让男人赶紧去打上一碗买回来享受。除了酒的品质绝佳,酒爷的酒还卖得特别便宜。一大碗酒二两重,酒爷只收村里人一斤谷子,对于熟客甚至经常只收八两谷子也就换了。但据说酒爷对偶尔来村里的外乡人可不客气,一两银子换一两酒没得商量。要知道就算村里最有钱的地主黄老爷家,床脚屋梁上四处藏的吊子钱加一起,也没一两银子那么多啊。也许就是这样酒爷才那么有底气,每次酿的酒只卖一半,剩下的一半就他自己偶尔打上那么半壶,躺在院子门口兽骨搭的躺椅上自斟自酌,然后美美睡去。
小河想着自己隔三差五给酒爷送一些烤酒的炭火,还不时拿一些山里抓到的野味送过去给他下酒,这下肯定会救我了吧。
没想到小河高声叫了好几下酒爷,连酒爷旁边啄食酒糟的麻雀都惊飞了,酒爷也没从躺椅上起身,看来是真的睡得死死的了。
其实酒爷背后的树林中还有一个身影,那是小河家在村里最亲近的人樵夫。樵夫四十好几依然独身一人无妻无子。家里穷得叮当响,永远都是一块黑黄相间的兽皮一裹勉强遮身,连房梁都是几块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巨大兽骨搭建起来的。还好樵夫非常勤快,每天天不亮就扛着他那把锈迹班班的大斧头走到村西的树林砍树,哐哐哐的伐树声和轰隆隆的树倒声在清晨传遍整个小村。黄老爷之流爱睡懒觉之人,就时常气急败坏衣服也不穿就扒着窗子把樵夫祖上十八代骂上个两轮,然后再摔紧窗子在耳边压上两个枕头希冀再睡上个回笼觉。但在枯林里的樵夫永远都像是听不到,依旧自顾自伐倒十颗树木砍成大小均匀地一块块。然后拿出一半绑得整整齐齐的送到地主家抵债,剩下一半再卖给其他人家换来一些吃食勉强度日。与小河爹爹不同的是,樵夫从来不碰那些质地坚硬的枯木,总是找一些衰败枯黄的普通树木砍伐,但既便如此,樵夫也依然要好几十下才能伐倒一颗树,看起来比小河爹爹更为孱弱。
小河虽然看到了樵夫,但并没想让樵夫来帮忙。因为据说樵夫欠了地主老爷不知道多少钱,要是真的踢了地主儿子,说不定会惹更大的麻烦。樵夫和自己家关系好,小河决计不会让朋友因为自己陷入麻烦。
小河正绝望于如何才能脱身,突然看见村北口小路出现一个身影。虽然身上地主的胖儿子一直试图戳自己眼睛根本看不清,但从那身影背负的巨大背兜来看,肯定是来买卖物资的卖货郎。
只是今天卖货郎感觉比平时走得快了一些,似乎像是奔着村子跑着过来的,甚至从背兜里颠出去了货都顾不上去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