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运工盟的伤患也不远,小酒馆在柳叶巷深处,水运工盟的正式总堂在柳叶巷口。
此刻那总堂里便摆满了各色轻伤重伤的患者。
绝大多数都是刀伤或剑伤。
眼看人数众多,金针李自料短时间里也无法尽治,便与洪图打了个商量。
道他只负责下针,由洪图领上几个人专门负责包扎。
洪图自然满口子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金针李便开始治疗起来。
但到底伤员众多,金针李精力有限,金针有数,一时也救治不了许多,金针李便又和洪图打商量,想着刀伤剑伤也并非疑难杂症,一般大夫只要不是水平太差,也足以应付。便和洪图说,让洪图再去请上几个大夫。
洪图自然也早有此心。
但因心里一直存了个疑虑,所以一直迟迟没有行动。
这下金针李提出了,洪图便索性说开了,“李大夫,旁的大夫可跟您不同,哪敢担着被官府责罚的风险替我等兄弟们医治来着?”
金针李听了洪图的话,也不由得踌躇起来。
他知道洪图说的是极有道理的。
别说木登府城了,整个魏国,像他这样吃了称砣铁了心要跟官府暗地里作对的大夫到底是少数。
寻常大夫哪个不是畏官府如虎?
金针李皱着眉头,却又知道,延医问药之事绝耽搁不得。
伤患大几十人,而他只有一个,再这样下去,必然有很多伤患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
那就极危险了。
刀伤剑伤虽说是外伤,但外伤若耽搁得久了,也是极为可怕的。
外伤转内伤,内外伤一起发作,除非是神仙,估摸着人间少有大夫能医治了。
金针李就算再自负,面对那等境况,自觉治愈之可能也不过两可之间。
金针李瞥了一脸急切又为难的洪图道,“我有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或许能请的几个大夫前来。”
洪图一金针李这么说,眼睛骤然一亮,他顾不得礼仪了,瞪着金针李便道,“什么法子?”
金针李淡淡笑了笑道,“大夫可以说是匠人,但也可以说是商人。商人岂有不爱财的?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洪图听的金针李这么说,眼睛不由得越来越亮。
他是底层人物,正因为是底层人物,所以素来知道底层人是如何作想的。
官府自然是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的。
官府但凡下了一个命令,是但凡能执行,就一定要执行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
对底层人来说,除了天大地大之外,最大的并不是官府的法令,而是钱财的法力。
金针李大夫说的没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大夫虽然比他这等码头跑活的苦哈哈要高贵一些,但只要不是做到金针李这等享誉全城的地步,其实从地位来讲,比之洪图虽然要高上一些,但到底也高不到哪里去。
洪图凭着力气挣钱,那些大夫凭着一手杏林术挣钱。
在千古以来的观念中,两者区别并不太大。都属于工行。
洪图心下计定,便一溜烟儿似的跑出来水运工盟的总堂。
金针李见洪图出去了,料到他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便忍不住抚须而笑。
只是他虽然想到那些一般的大夫必然会为重金所诱前来给伤患诊治,但却没有想到,人多嘴杂,若是他金针李一人给水运工盟的人医治,要不传出去,还是有九分可能的。
但若是请来五六个为金所诱的普通大夫,那这消息是要想捂住,就绝无可能了。
正所谓虑一难虑二,说的便是金针李这等人了。
那边金针李在总堂自觉安排得宜,这边小酒馆里,刘无风却和黑面壮汉对坐开始饮酒。
黑面壮汉喝的自然是刘无风自己酿的十两银子一瓶的烈酒。
刘无风却不是。喝得是到外面买的一百文一瓶的果酒。
果酒性甜,和果汁有得一拼,但又比果汁多了些酒的醇香和厚度,刘无风自从来到这方世界这处地界之后,若是要饮酒,便大多只饮这种酒了。
黑面壮汉用一个半张脸大的海碗在喝酒。
刘无风则用的是小盅。
喝一口顶多只有八分之一两。
因此那小盅实则又叫八分盅。
黑面壮汉呼啦呼啦喝完一大海碗的烈酒之后,用衣袖随手抹了抹嘴唇便道,“军师,咱们绝不能轻饶了那帮狗捕快。”
刘无风听得黑面壮汉的话,只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看了他两眼,却并不答话。
黑面壮汉见自家军师听了他的牢骚,竟一言不发,忍不住有些不太高兴。
但到底畏惧刘无风超凡脱俗的本事,根本不敢将不满表现出来。
黑面壮汉委婉地对刘无风道,“军师,这次咱们要是缩了脑袋当了乌龟王八蛋,那帮欺软怕硬的狗捕快欺负得了咱一次,肯定还会有第二次三次的。”
黑面壮汉料的此话一说,军师哪怕再想息事宁人,恐怕也要拍案而起了。
但跟黑面壮汉想的不同。
刘无风听了黑面壮汉的话之后,虽然不再掀眼皮淡看他了,但也没有表现处一点义愤填膺的样子来。
犹然施施然然地抿着小盅。
这就让黑面壮汉着实搞不明白了。
难不成刘无风当真怕了那帮狗捕快了吗?
黑面壮汉想以此反激刘无风,但到底是不敢,只能露出极期冀却又极疑惑的眼神看着刘无风。
刘无风品完三盅酒,终于对着黑面壮汉开口了。
刘无风看着黑面壮汉道,“你跟我说说看,有今日早晨之祸,是因为什么?”
黑面壮汉万料不得刘无风竟然会问这话。
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如何言语。
刘无风如箭的眼睛盯着黑面壮汉道,“我不知道那帮捕快如何,但我知道,下命令给捕快围剿我们的,是府城的通判老爷。通判老爷高高在上,怎么就突然对我们这些下等人感兴趣了?非要杀我们而后快?”
黑面壮汉听得刘无风这一说,心就忍不住开始怦怦跳了。
那刚刚添上的第二碗烈酒,却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刘无风心里烦躁地瞪着黑面壮汉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咱们行事务必稳重?这是在魏国,不是在虢国或者枭国,在这里,哪怕就是修玄者也得给官府面子,你怎么就敢偷劫漕银?”
黑面壮汉终于支撑不住,砰得一下在小酒馆后院的青山板上跪了下来。
黑面壮汉一边重重地给刘无风磕头,一边哀切地说道,“军师,我哪儿敢偷劫漕银。漕银那是什么东西?押往京师送给户部的。我敢从京师户部口里刨食吗?”
刘无风心里已然气极了。
他当初搞出个水运工盟,不过只是随手为之的游戏之作。
本就是为了消遣而已的。
能从垄断木登水运码头的三大商里刨点食,刘无风就帮他们刨点食,也算他刘无风不管身在哪里,都惦记普通黎民百姓了。
哪里想得到,这水运工盟是不仅敢从三大商的嘴里刨食,竟然敢刨京师户部的食了。
京师户部是何等样所在?
那可是国家的钱袋子。
你公然从国家的钱袋子里堂而皇之地偷钱,这官府能饶得你去吗?
刘无风起初还觉得自己冤。
待从某些人口中得知了这等消息之后,他就觉得自己一点不冤了。
自己完全就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