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头好痛……这是哪里?”
少年睁开眼,思维仍然有些混乱,阳光透过茂密的树丛刺痛着眼球,他眉头轻皱,伸出左手往脸上摸了一把,那是血。
“咦?!手,手怎么变小了!?”
他惊讶地试图活动一下身体,但胸部的剧痛让他马上放弃了检查自身的想法。
少年艰难地侧目环视四下,只见周围郁郁苍苍,参天的古木,遒劲的怪石,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泥与草的气息充斥着鼻腔,耳边传来阵阵猿啼鸟唤。
“这是哪里?原始森林?实验室呢?量子结晶合成实验……”嘶,少年的大脑涌现出大量混乱的记忆,“采药?同济堂?药赋歌诀?……”剧烈的疼痛使其眼前一黑,再度陷入昏迷。
“找到啦,找到啦!大家都快过来,小少爷他在这里!”一声高呼打破静谧,随后一个猎户装束,生得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快速穿过密林来到少年身旁,屈膝伸指往少年鼻孔探了一探,“有气!”猎户微舒一口气,眼睛扫视昏迷少年,只见少年左额裂了个似会眨眼的口子,鲜血染了身旁的石块,胸前的衣衫撕裂,漏出怀内的护心镜,上面显然是三道凹陷的抓痕!
他暗自心惊,忽然又警惕地环顾四周,暗暗戒备起来。
“阿德,小羽情况如何?”
周围断断续续又从树林中钻出几个衣着打扮相似的汉子,或拿着砍刀,或拿着长棒,或背着竹篓,一行约么六七人,为首的是个精壮男子,三十开外,面容刚毅,眼含精光,两个太阳穴鼓荡,身着虎皮衫,头戴貂皮帽,系一条蟒纹腰带,脚蹬鹿皮靴,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的。
他用蒲扇般的大手分开枝叶赶到少年跟前,嘴上虽是这般急切问道,但手上功夫却是不停,先后头颈胸腹四肢,少年全身已经被切了一遍。
“回二爷的话,羽少爷尚有气息,小人发现他时周围暂未见那畜牲的踪迹。”被称作阿德的中年汉子此时立在一旁恭敬回答。
“哼,那头畜牲中了我的开碑手,已经碎了内脏,料想也不知死在何处。只怪当时大意,让它临死反扑,误伤了羽儿,唉,如果小羽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向大哥交代啊!”精壮男子神色有些黯然,一边直摇头叹息,一边又从怀内掏出个药盒翻开,捏了一指膏药便往少年额头伤口抹去。
那开了眼似的伤口抹药后竟立时止住了血,当真神奇。
“二爷,莫作他想,眼下救治小少爷为当务之急啊!”阿德从旁宽慰道。
虎衫男闻言精神为之一振,“所言极是!”遂起身转向家仆吩咐道:“明杰、广英去做担架,刘二、大虾开路,猴子先行赶回同济堂通知当家的,日落前火速返回,都动起来了!”
“是。”
众人领命,各自分工下,不消一会自是安排妥当。于是乎,一行人用木制担架抬着昏迷少年火急火燎下了山,又马不停蹄地往城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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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地极南方一隅,山河交错,西北有十万大山延绵,南面碧波沧海无垠,东临丘岭平原,良田万顷,自古富饶。而青叶城恰恰位于十万大山脚下,三河环抱,交通便利,坐实经济交汇之所,再加上大山出产的名贵药材,是以数百年来一直人气鼎盛,千帆过处,商客不绝。
青叶城内店铺林立,酒楼食肆,贩夫走卒,莺莺燕燕,一片盛世年华。
青石板铺就的大街尽头有一间医局,偌大的门庭,同济堂的金漆招牌被刷的锃亮,但此时却是大门紧锁。
堂内,诊床上躺着的正是昏迷少年,周围里外围了一圈人,男男女女,每个人都神色紧张,望着床边正在号脉的男子,空气静的滴出水来。
那号脉男子约么三十有五,广袖青衣,发髻梳得整齐,配一方青云巾,相貌与虎衫男子有那么五分相似,只不过双鬓微白,形容略显苍白清瘦,相较之下却比虎衫男多出几分沉稳。
此人正是同济堂医局的当家,柴家现任家主柴守仁,而虎衫男子则是其胞弟柴守义,至于那昏迷的少年,则是柴守仁的至亲骨肉,柴守义的好侄子,柴千羽。
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柴守仁方才松开柴千羽的手腕,然后又掀开少年胸前破碎的衣襟,用修长的手指轻压其胸骨,指尖反馈的触感让柴守仁原本皱成川字的眉头直接拧成了麻花,周围的家众,尤其是柴守义,心脏顿时好似被人捏了一把。
“大哥,小羽这是……”
柴守仁挥手打断了弟弟的问话。
他转身从药箱中取出数枚银针,先审视一番,然后望着昏迷不醒的宝贝儿子,心中有了计较。
接下来众人只见柴守仁的眼中精光曝现,然后双手如风车轮转似的往柴千羽百汇、檀中、气海、关元等诸多大穴轮番施针,一针一弹,速度、频率更是一针胜过一针,共计七七四十九针过后,一声轻吟自柴千羽发出,柴守仁方才罢手,额上已是豆汗如雨。
望着呼吸逐渐平稳的儿子,柴守仁长舒一口气,突然身体一阵晃动,似是虚脱了一般。
柴守义一把扶住兄长,关切问道:“大哥,你还好吧?这套震元针法最是煎熬使用者的真气,以你的身体情况,真是……哎!都怪我,都怪我!”
“无妨,休息几日即可。”柴守仁淡淡说道:“燕云,去准备黑玉断续膏,还有百年玄参、绯红花,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守义,你留下来。”
被点名燕云的是柴千羽的贴身丫鬟,年方十七,生的颇为标致,平日里头负责照顾柴家少爷的起居,问言应声而去。
其余家众见家主发话,知道柴少爷应该无恙,遂都各自散去。
房间只剩下父子、兄弟三人,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
“守义,我在想,也许不让小羽习武这个决定是错的?”柴守仁握着幼子的手,眼中尽是慈爱,继续轻声说道:“你知道,这孩子他娘死的早,自幼缺少母亲的关心,所以养成这般性情也是执拗。但我真心希望他能平安,你知道吗?江湖是一塘复杂的浑水,懂武功了,有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也不自由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头,飘荡着一个父亲的轻音,柴守仁似是跟弟弟说,也像是跟柴千羽说,或者更像是跟自己说。
“哥,你还在介怀当年大嫂的事么,这不是你的错!但是,小羽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决定,你不能护着他一辈子啊。”柴守义望着自己兄弟的背影,他知道,这些年来,大哥一直对当年的事未能释怀。
一声微微轻叹,柴守仁转头望向自己的兄弟继续说,“玉娘临死前嘱咐我要照顾好孩子,让他远离江湖仇杀,平平安安一辈子。所以,我只教他医术,教他文化,结果……”话未说完,柴守仁突然用手捂住自己嘴,竟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
“哥!”柴守义顿时一惊,“当年你中了五毒掌伤了肺脉未愈,这些年来身体已是每况日下,如今又动用震元针,怕是要触及旧患。你快盘膝坐下,待我用真气为你疏通经络。”
“不必了,不要耗费真气,我的身体自己清楚,还死不了的,呵呵。”柴守仁用自嘲式的语气继续道:“也许你是对的,守义,我护不了他一辈子……”
时已深夜,明月高挂,草药幽香的房间,昏迷的少年,落寞的父亲,无奈的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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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跨度有点大。
他原本是华国顶级的科学研人员,从事航天及量子领域研究,这次负责合成量子能量结晶的实验。
量子结晶的合成公式则是由他的导师徐教授用光子电脑磨一甲子时间才演算出来,最后合成实验很顺利。
当拳头大小,七彩斑斓的量子结晶成形的一刻,实验室掌声雷动,他终于完成了导师的遗愿,并为这件划时代的成品命名为——彩虹晶。
“轰隆”,实验室的大门被无情轰开,全身武装的敌国佣兵杀入,企图抢夺彩虹晶。枪声及尖叫,身边的同事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自己也被子弹打中胸部,鲜血溢出,疼痛剧烈。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冲进结晶合成炉,用剩余的铀料砸向彩虹晶,宁为玉碎不为瓦存,决不可让华国的成果被那些碧发金眼的伪君子攫取!
随着地平线上一声震天动地的绝响,所有人事尽皆化作一抔粉尘……
而他的记忆中,几乎没有母亲的痕迹,打记事开始,就由父亲一手带大。
父亲是个有本事的人,很多人找他治病,当然也是药到病除的。但父亲身子好像很弱,不像二叔,二叔的武功可高啦,能徒手开碑!
他跟父亲说,想习武,但是父亲却只教他医术。《灵素经》、《针灸要旨》、《药辅歌诀》……千篇经典要求倒背如流。他不服气,跑去找二叔,求着二叔教他功夫,但二叔却总是笑着摇头拒绝。
有时候,喝醉了的二叔偶尔说起,父亲年轻时貌似武功更高、更强,当年……二叔醉了。
父亲身体更差了,夜里咳嗽的情况愈加频繁,听说山上有仙草可以延年益寿,得去碰碰运气。
于是他偷偷藏在行李内,跟着进山采药的队伍出发,待到二叔发现他的时候,也只能苦笑着销上这个小祖宗进山。
那是一头变异的吊睛白额虎,虎牙泛着暗红色幽光,《山涧野事》记载,这是入妖的迹象!
二叔果然武艺高强,又有一众家仆从旁掠阵,跟妖虎斗的难分难解。
眼看妖虎逐渐落了下风,二叔看准时机,卖个破绽,好等妖虎飞扑入怀,然后一记“烈阳开碑”,双手重重印在虎腰之上。那妖虎吃了二叔的杀招,顿时痛苦的嘶叫一声,强行退开数米,却是强弩之末。周围打辅助的家众们欢呼声如水浪一般。
它快不行了,嘴角冒着血沫,但依然顽强的站着,一双虎目怨毒的扫视着二叔他们,继续拉开距离。
然后,它发现了我,有那么一瞬间,我读懂了它眼中的疯狂。
它奔袭而来,快若闪电,虎爪一挥,记忆中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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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纱窗驱散房间的黑暗,柴千羽睁开眼睛,望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他心中既有迷惘、也有好奇、更有点点对未知事物的兴奋。
“穿越了么?真是肥皂剧情节啊。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吧。”柴千羽内心暗暗告诫自己。
他摸了摸前额和胸部的伤口,虽仍有些疼痛,但已经不妨碍活动。
于是他便翻身下床,仔细打量起房间的布置。房内飘荡着阵阵草药的气味,柴千羽对此并不讨厌,反而有股亲切的感觉。
东南的楠木书桌上摆放着针灸的铜人,上面还插着几根银针,阳光下闪烁着光芒,桌面铺开散乱的典籍尚未收拾,酸枝制作的靠背椅后面是书架,上面叠放着许多线装的书籍,柴千羽对此并不陌生,毕竟这副少年身躯的原主人在父亲的强硬要求下,功课从不能落下。而房间的西北面则是一应起居事物,与寻常大户人家并无不同,倒是那硕大的木制浴桶尤其扎眼,毕竟药浴是柴千羽每日的必修科目。
此时实木制成的房门被推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捧着面盆毛巾等洗漱用品走了进来。看见柴千羽已经醒来,吃惊道:“呀!小少爷你醒啦!谢天谢地,真是少奶在天之灵保佑,阿弥陀佛。”
柴千羽不禁莞尔。
又见少女手脚麻利的入屋放下手中的东西,碎步走到柴千羽跟前,这里摸一下,那里捏一下,再三确认没问题,然后又用颇为关心的语气说道:“少爷你大病初醒,不宜活动太多,快快坐下,等奴家替你洗漱更衣。”说着便挽扶着柴千羽往房子的西北角走去,马上就要脱下柴千羽的衣衫替他擦拭身体。
柴千羽虽然知道少女燕云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打小就是这般照顾自己,但现在毕竟本质上是新时代的优秀青年穿越者,哪里习惯这等男女亲密举动,一时间竟面红耳赤,情急之下遂一把推开燕云。
跌撞开去的燕云愣是没有想明白自家少爷这是何故,只当是孩子耍性之举,倒也未做他想,再次欺身上前伺候。
一来二去,多番折腾,柴千羽众有千般不情愿,奈何身上有伤,加上年幼体弱,终究还是在万般尴尬下被贴身丫鬟燕云“收拾一番”。
坐在铜镜前,由燕云帮忙打点整理好仪容,柴千羽才算是真正直观地“认识自己”。
只见镜中好个秀气的孩子,乌发亮丽,年方十二,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准头端正,英华满面,配一身素色长衫,若非此时左额多了一线曲折伤痕,那肯定是万般精致无虞。不过尽管如此,放于世俗已是准个翩翩公子。
柴千羽捏了一把自己的脸蛋,嘴角微翘,自嘲的喃喃自语:“倒是生了副好皮囊啊。”
丫鬟燕云轻拍了柴千羽一下,俏生生的说道:“少爷好生自恋,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