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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尽冬来,风雪一夜白了青叶城,身后的十万大山被自然泼了一笔淡墨,掩藏在铅云深处。

柴千羽休闲地走在青石大街上,他一身素衣,脖子上缠着条朱红的披肩,随风飘荡。

燕云此时落在后面,穿着棉服的她,脸蛋冻得红彤彤的,挽着竹篮的手拢在衣袖里头,嘴上呵着白雾。

“小少爷,等等我呗。”她走的有点儿慢,毕竟没有武功底子。

“云儿姐你快点儿,前面便是长乐坊了,快看,快看。”柴千羽遥指着大牌坊下的市集,显得有些兴奋。

他三步并作两步,朱红色披肩在冬日里头好似一条红鲤鱼似的,瞬间钻进人流当中,快速消失在燕云的视线范围内。

青叶城很大,历史悠久同时又人口众多,为了方便管理,当权者便将其划分开几大片区,每个片区在内,又设置有坊市若干。

流动的商贩们会在每月特定的日子集结交易,但由于不同坊市交易的时间不同,于是便有了“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情况。

长乐坊今天也许是因为冬日第一场雪的缘故,坊内早已挤满了正在准备越冬物资的商客,道路两旁的摊位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买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柴千羽在人群内走马观花,遇见感兴趣的,便停下来端详一番,或会上手把玩一下,但即便如此,也鲜有掏腰包的时候。

燕云一路上好生艰难地挤开正在办货的路人,她赶到柴千羽身边,微喘着抱怨道:“小少爷好生脚骨力,累死奴家了。”

柴千羽微笑着回首,并随意帮她拨弄了一下前额散乱的刘海。

经过大半年的修炼,他的身形和体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展,现在已经微微高出燕云半个头,隐有几分成年男子的神俊。

主仆二人无话,当下只是放慢了脚步流连于坊市之内,偶尔燕云会购买些日常事物,但柴千羽依旧尚未看上什么。

七拐八折,柴千羽始终有意无意地向着长乐坊西街走去,坊市人流量渐减,不比从前东区热闹。

更令人不安的是,此间道上行人身上的江湖气息也渐渐浓郁起来,个个都面无表情,甚至间中会有一两个有意无意地向着主仆二人扫视过来。

青叶城内禁止械斗,虽然明面上不允许在公共场合佩戴武器,但眼下西区这边的“江湖客”,大多数的袖口、腰包都是鼓鼓的,不必怀疑其中都是些零细暗器。

燕云察觉出其中变化,拢在棉服内的手握成了拳头,心中不免生出一阵紧张,于是快步跟上柴千羽,悄声道:“少爷,奴家觉得这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的,好不安全,要不,咋们回去吧?”

柴千羽摇了摇头,面望着燕云目光中带着坚定,沉声道:“燕云姐,到了西区这边,你切记跟紧我了,眼下有些东西,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

燕云闻言后没有再多说,只是默默地紧跟着柴千羽。

那是一间藏在长乐坊西区暗角胡同尽头的小店,低矮的屋檐像极了一个驼背的老者,透着暮气的门面外,挂着个半朽的木质招牌。

“聚宝斋”,柴千羽心中默念着小店招牌上的名字,秀气的眉毛微扬,“总算找到你了。”

主仆二人推门而入。

此时店内的光线较暗,柴千羽良久才让眼睛适应过来,只见大厅中摆放着一排排的木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脚下踩着的木质地板发出“吱吱”声。

柜台后面,一个留着三缕薄须,身着的麻服,正把手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的老人闻声抬头。

他微侧着头望向柴千羽,干皱的面上,一只眼睛戴着眼罩,剩下的另一只独眼却如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明亮。

“这位客官,想购物还是卖货?”老店主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柴千羽上前一拱手,说道:“老先生,在下初来乍到,想先开开眼界,未知店家有什么好货色?”

“桀桀,本店好货色固然不少,就看客官你有没有这个眼界,自己看,看上的再谈。”店主挥手指了一下那大厅中的货架,然后又自顾自的打起手上的算盘,似乎对柴千羽二人并不关心。

柴千羽倒也不在意,领着燕云便往那一排排货架走去。

那些木制的货架被分类排开,并制作成一格一格的,里边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商品:有稀奇古怪的矿石,有寻常难得的种子,有碾压干枯的动物尸体,有精致巧妙的机关玩意,总之林林种种,品类繁多。

柴千羽带着燕云在店内逛了一圈,终于在一个专卖药材的货架前停下。

只见他伸手拿起架子上一对晒干并捆绑好的“斑纹蛤蚧”,并凑近仔细端详起来。

“一二三……只有十二道背纹。”柴千羽一边用修长的食指抚摸着蛤蚧背面干估的皮肤,一边默数着其背上的斑纹,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

“只有十二年年份的蛤蚧,虽然已经难得一见,对寻常肺疾来说确实可堪使用,但是父亲的陈年旧伤,恐怕就力有不逮了。”他心中默默盘算。

“少爷,这……这莫非是斑纹蛤蚧?!这东西可稀罕了吧?”燕云把头凑过来,好奇着低声问道。

“嗯,是斑纹蛤蚧,可惜只有十二年的年份,放在咋们同济堂里边也是一味罕见的好药,而且还常常缺货呢。”柴千羽一边回答,一边却把药材放回原处。

“少爷,这是……”

“算了,年份不够,没用。”柴千羽摇头无奈地说道,声音虽然不大,却在店内清晰回荡。

“这位客官好气魄,十二年年份的斑纹蛤蚧也看不上眼,那不知道你想要多少年份的?”一把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是独眼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背后。

柴千羽闻言转身,心中一惊,“这位独眼老者好生了得的轻功,竟然能避开我的六识悄然而至,绝非普通人,而且功力深不可测!”

表面平静的他暗暗警惕起来,此处虽然偏僻,但究竟是卧虎藏龙的的地方。

他微微颔首,斟酌着措辞:“晚辈希望能够找到一对三十年年份以上的“斑纹蛤蚧”,未知这位老先生,贵店内可有存货?”语气中夹杂着恭敬。

“三十年以上的“斑纹蛤蚧”?呵呵,客官要知道,这种层次的货色可是连大越皇宫都眼红的,一般人可拿不出手。”老者三道薄薄的须根微杨,带着倜傥的语调继续说:“而且有市也无价,轻易不可交易。”

柴千羽当然再清楚不过了,这所谓的“斑纹蛤蚧”专门用于治疗肺疾,对平喘止咳有奇效,其药力则以年份长短而论,背上每一道斑纹代表一岁,三岁以上方可入药,并且只有雌雄一对合用方得效果,所以在一众药材当中自然精贵无比。

他听出独眼老者言语中似有此物的门路,当下心头微喜,却依旧平淡的说:“老先生别卖关子了,贵店“聚宝斋”的名头,只要稍加打听,整个长乐坊都知道,如果老先生有三十年以上的蛤蚧,还烦请亮宝吧,晚辈自然有让老先生满意的价钱。”

独眼老者并没有即时回答,而是捋了一下胡须,用仅剩的独眼审视着眼前的少年,其目光锐利,似孤狼一般,他沉声道:“这位客官,未知贵姓?”

柴千羽坦然地与之对视,用平静对的语气回答:“免贵,晚辈柴千羽,也斗胆问老先生一句,高姓大名?”

独眼老者嘴角一裂:“桀桀,有意思,气度不凡,后生可畏。老夫余镇山,乃是此店东家。柴公子想要的东西,本店自然是有的,这边请。”

余镇山招手,带着柴千羽来到另一个房间,主客就坐,燕云站在柴千羽背后。

一番简单的客套过后,独眼老者双手拍了两下,此时侧门推开,走进个年约七岁左右,双手捧着木盒的女童。她将那个木盒放在柴千羽和余镇山面前,然后又自觉退了出去。

柴千羽则是由始至终都在望着木盒,目光被上面贴着的封条牢牢吸引住,只因为上面用红油墨水大大地写着个“越”字。

他喉咙微咽了一下,压低着声音问:“余店长,这……这怕不是皇室的东西吧?”

余镇山淡定地用他那只独眼望着手中已经见底的茶杯,意味深长地说:“柴公子,老朽聚宝斋的出品,不问根由,懂?”

柴千羽此时眉头深锁,他那搁在台面上修长的手指在节律地敲击着面板,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这可是官方的东西,来路肯定成问题,万一官府追查……但是,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啊……”他内心此刻已经天人交战。

见对方没有催促,依旧淡定地喝着茶水,柴千羽就问:“余店长,未知晚辈可否先验一下货?”

“无妨,柴公子请。”余镇山说着抬手便是一掌,掌风过处,木盒平移滑向柴千羽,而上面的封条则应力掀起,却偏又完整无损。

柴千羽见此顿时眼前一亮,由衷赞道:“余店长好醇厚的功夫!”

余镇山微笑着回答:“雕虫小技尔,何足挂齿。”

柴千羽小心翻开木盒,一股淡淡的独特腥味飘逸开来,只见其内被仔细打包着一对“斑纹蛤蚧”,足有一尺来长,仔细数了一下,那干枯的背部赫然是三十三道斑纹。

“三十三年年份!”身后的燕云一声惊呼,自觉失言的她立即用手捂住嘴巴。

柴千羽深吸了一口气,上手仔细端详好一会儿才缓缓将其放下,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余店长,这对三十三年的“斑纹蛤蚧”确实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但恐怕此物与皇室干系不少,就不知道前辈作价几何?”

余镇山呵呵一笑:“柴公子果然是个识货的行家,不过,我余某人既然敢将此物拿来出售,自然是有恃无恐,你且放心便是。至于价格方面,老夫对世俗的金钱并无兴趣,柴公子若是能拿出同等价值的东西,此物自然归你,若是无等价的东西,则要替老夫做一件事。柴公子你意下如何?”

柴千羽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事情果然没有这么简单,这对“斑纹蛤蚧”价值连城,一般人家等价交换谈何容易,怕是冲着我来,另有所图罢了。不过……”

他表面装作为难的样子,又问:“余店长,此物价值连城,在下恐怕一时三刻为难找到等价之物,未知店长所言的另一个条件,是需要做什么事情?”

余镇山摸着自己的三缕薄须,独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嘲讽,用沙哑的声音淡淡地说:“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也未到时候,简单来说,就是柴公子你跟老朽走一趟远门罢了。”

“哦,跟余店长走一趟远门?呵呵,晚辈武功低微,虽然对岐黄之术略懂皮毛,也是难登大雅之堂,而店主本事高超,想必所行之事亦绝不简单。晚辈自知力有不逮,看来只能选择前一种方法了。”柴千羽弱弱地回答,心里边却一阵冷笑。

“哦?柴公子如果眼下能拿出等价交换的物品,自然可以,不过……”余镇山用眼角意味深长的望向柴千羽。

而柴千羽则老神在在,面无表情地伸手往衣襟内弹出一个小木盒,接着往台面一放,然后屈指一弹。

只听得“啪”的一声,小木盒向着余镇山滑了过去,同时木盒的盖子应声弹开,而后稳稳停在余镇山眼下,像极了之前的一幕。

余镇山眼眉一挑,点头道:“劲道不错!”然后再望向小木盒之内,只见一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宝珠”静静躺在其中。

“咦!这是?”余镇山眼中精光闪烁,用干枯的双指捏起“宝珠”端详起来,一时间也没看出个名堂。

好一阵子,他目光带着疑问望向柴千羽,后者会意,便微笑着回答:“此乃“五彩琉璃珠”,是难得一见的珍贵宝物……”

日薄西山,柴千羽主仆二人拖着老长的影子走在青石大街上,身后已经别离坊市好一段距离。

燕云挎在手臂上负责装货的竹篮子里面多了个用普通白布包起来的长条状的“东西”。

望着前面自己小主人的背影,她终究没有按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快步跟上,凑近柴千羽耳边低声问:“少爷,你那个用沙子烧制的珠子真的价值连城?”

柴千羽嘴角微微扬起,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脑袋,目光澄清地望着燕云说:“价值无可估量!”

燕云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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