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卡瑞娜有记忆以来,她的家只有母亲和六个兄弟姐妹,她是最小的那个。她的父亲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被征作骑士的仆从,于是乎母亲只能代替父亲替领主大人耕种田地。
多年以来,战争终于迎来了终结,只剩下一条手臂的父亲随着出征军回来了,家人们都欣喜若狂,卡瑞娜的母亲甚至喜极而泣。
然而,尽管战争已经结束了,领主大人却说布里格斯帝国的余孽仍在,战争还有可能会再次爆发,必须存储更多的粮食……村子里的人们仍然要上交如往常一样多甚至更多的麦谷。
战争结束的那年冬天,村民们举行了一次会议,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要将一部分不具有劳动能力的人赶出村子,以保证有更多的粮食能确保村子可以熬过这次冬天。
卡瑞娜被选中了,因为她只有八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帮不上什么忙,又是女性……
启程前,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们抱着她痛哭,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挽留她,她和村子里的其他被驱逐的人离开了村庄,走进了漫漫雪地。
一开始,大家还在互相依存、互相安慰,但很快就有人倒在地上了,卡瑞娜甚至不清楚第一个死去的人到底是冻死还是饿死的。
接着,同病相怜的同伴们发生了争吵,只是因为一件简单的小事而引发了厮杀,卡瑞娜和其他胆怯的孩子恐惧着逃离了集体,独自迈步在雪山上。
偶尔大雪,偶尔停雪,可无论走多久始终只能看见银装素裹的雪地。某天,卡瑞娜看见了张开着白色羽翼、散发着光芒的天使从天而降,天使向她伸出了手,带着她走进了一个温暖、到处都是食物的地方……
那是一棵不详的漆黑之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具具骸骨,树干的正中心露出了一个女性的面孔,那张面孔没有眼瞳,空洞的眼眶里流着血泪。漆黑之树旁边的土地下不断有骸骨或腐烂的尸体冒出来,在那些尸体中,莱诺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着箭袋、挎着弓的身影,那正是爱莎的老猎人父亲。
“这可不好哄小孩子了……”
他嘀咕的声音被正展开水幕般的屏障阻挡树干群猛烈的攻击的洛蒂娅听见了:“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样下去不太妙,必须想办法搞定这个怪物才行。”
洛蒂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接着说道:“我需要时间酝酿更强大的术式,可是现在这处境根本不允许我撤掉屏障。”
莱诺沉吟半响,提议道:“你能够替我开路吗?我想靠近那个怪物试试。”
“你?”洛蒂娅惊讶地看着他,看了看他手上的断剑,想起他刚才面对比眼前的怪物更弱的圣殿骑士还要退缩的行为,心里充满了不解。
“放心,我比你对这些东西更有经验,你只要能帮我开路就行。”他胸有成竹似的说道。
“好……吧。”
两人商量好后,莱诺持着断剑冲出屏障,正面迎向了围向自己的亡灵们,他身前的土地下有数个土之巨人冒出,挥舞着拳头将周围的亡灵掀开,于是乎他也趁着这个机会突破了亡灵的包围,奔跑着冲向漆黑之树。
数之不清的树根和树枝挥向了他,他凭借着以往的战斗经验所养成的敏锐直觉一一躲开,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如从前那样可以轻易跟上战斗直觉了。他心里不禁苦笑,但仍然维持着战意迎向怪物。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五步,四步……
“身后!”
后面传来了洛蒂娅的高声,莱诺心神一震,正要向旁边扑开却已然来不及,从土地下迸出的树根穿过了他的侧腰,他双脚随着身体的上升而离开了地面。莱诺心中大叫不妙,紧接着用尽力气将手上的断剑掷了出去,唰,断剑的剑刃刺入了树干上的面孔。
树干上的女孩面孔发出了惨叫声,更多的血水不仅从伤口还从眼眶里流淌出来,树根、树枝群似乎也变得“暴躁”了,被树根悬挂在半空中的莱诺也被甩飞了出去。
洛蒂娅立马撤掉屏障接住了莱诺,她将莱诺放在地上,捂在他腹部上的伤口的双手之间发出了柔和的淡蓝色光芒,随即她皱起眉头道:“似乎不太妙,有股奇怪的力量阻挡着精灵之力对你伤口的治愈。”
“是冥气,来自冥界的气息……”莱诺仍然颇为乐观地笑道,“看样子,你对使徒的情况还得多了解了解。”
洛蒂娅不明白他此时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
“这个怪物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大得多,趁着她现在发疯,我们不如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洛蒂娅提议道。
莱诺点了点头道:“我想她已经记住我们的气息了,不过短时间还不会追上来,呼……我先休息一会,接下来的就麻烦你了。”言毕,他竟然闭上眼睡了过去。
洛蒂娅更是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了。
……
莱诺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沉入了水下,水面下仿佛有无数只手抓住他的双脚,他低头看去,那些熟悉的面孔愤恨地瞪着他,对他张牙舞爪,要叫他偿命。
说来十分奇怪,看见这些曾经被他杀死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既不觉得害怕,也不感到愧疚,他目光暗含悲哀地看着那些抓着他双脚的“亡灵”,喃喃道:“如果我不杀死你们,现在我也会在你们之中了吧……”没错,他只是在努力存活下去罢了,并没有什么错。
他用力踹开那些手,奋力往上爬,当他的脑袋露出水面时,他的心神似乎坠入了另一个世界,他看到一个灰白色短发、水银色眼瞳的少女对他说着什么,但他还没听清楚,便又被水下的众手拉了下去。
当他再次努力挣扎着游到水面时,他的视野一转,眼前只有一个后脑勺,他只觉得身体在颠簸,隐约意识到有人在背着他奔跑。随后,他又沉入水面了。
这一次,他已没有力气游上去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众手拉入渐深的水底……
“孩子,我的孩子,你一定要记住,神是不会放弃你的,所以……你也不能放弃啊。”如雷般的声音蓦然降临耳中,莱诺猛然惊醒,睁大了双眼。
“这里是……”
莱诺茫然地环顾四周,这里仍是丛林的某处,但跟他昏迷时的地方已不是同一处,他听见了响亮的打斗声,转眼一看,便看三名圣殿骑士竟正跟那漆黑之树全力战斗着。
随后,他立马想起了另一个人,视线游弋,很快就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现了魔女洛蒂娅生死不明地倒在血泊上。
他试图起身走过去,却被腹腰上的伤口刺痛了,他低头一看,腹部、腰部上的伤口已经得到包扎处理了,但仍没有完全康复。他忍着痛,几乎是爬着来到洛蒂娅的面前,察看了她的伤势和气息,发现她没有受到致命伤,也还活着,不禁松了口气。他不留情地拍打着她的脸颊,好不容易将她唤醒了过来。
“……佣兵先生,你醒了?”她似是犹在梦中没醒过来一样。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莱诺无奈地说道,“在我睡着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女小姐解释道:“我和那几个圣殿骑士都被那个使徒追杀了,我们暂时联手了,我带着你逃跑,逃了一天了,就在刚刚又被追了上来,我也……我好像是被那个怪物打飞了,然后就昏过去了。”
莱诺不由叹气道:“看来这个使徒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居然连魔女和几个圣殿骑士的联手都打不过。”
“她似乎吞噬了群山的守护精灵,所以才那么强大,难怪我初来此地的时候,山上的精灵都如此暴躁不安……”洛蒂娅说着话的时候由于身上的伤痛而微微蹙眉,她将右手按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使用术式治愈了起来。
了解情况后,莱诺再次将目光移到正在对战着的圣殿骑士和使徒那边,发现三名圣殿骑士显然正处于下风,但他更担心的是那三名圣殿骑士见势不妙就逃跑,这样子如今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莱诺和洛蒂娅恐怕只能任由怪物宰割。
正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洛蒂娅突然说道:“佣兵先生,我突然有个想法。”
“什么?”
“我想我可以与你结缘,让你也能共享到与精灵沟通的能力,这样的话你也可以借用精灵之力了。”
莱诺惊讶地看着她,后者以为他不清楚结缘是指什么,便开口解释道:“佣兵先生你不用担心,与魔女结缘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价……”
“我知道结缘是什么,这世间存在某些具有超常之力的器具、异人种等神秘存在,普通人可以与他们结缘并分享到他们的部分力量,从这种角度来看,圣殿骑士与神结缘获得誓约圣印的力量,具有强灵感的人与冥界结缘成为冥界使者。”
洛蒂娅惊讶道:“佣兵先生……还真是屡屡出人意料呢。”她没想到莱诺竟对此也有所了解。
“但是与魔女结缘不需要付出代价我是存疑的。结缘者是否需要为结缘付出代价取决于分享者提出的条件,与神结缘成为圣殿骑士需要遵守结缘时发下的誓言,与冥界结缘成为冥界使者也会丧失人性,与魔女结缘真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莱诺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洛蒂娅沉默了下来,两人对视良久后,她才再次开口道:“若非要说与魔女结缘会付出何种代价的话,那就是结缘者会逐渐忠于魔女,最后会成为精神上的奴仆也不奇怪。但我不打算一直与你维持结缘关系,等这次危机过去后,我会解除我们的结缘的。”
“原来如此,那就来吧。”莱诺的态度忽然变得十分爽快,这反而更让洛蒂娅感到愕然了。
“你相信我?”
“当然,事实上结缘者和分享者之间成为奴仆才是最正常的情况不是吗,成为神的仆人或者冥界的仆人,还不如成为魔女的仆人,起码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对象不是么?”说到最后,他促狭地眨了下眼,随后他话锋一转,“当然,被你委托的那份报酬还是不能少的。”
“……佣兵先生真是个奇怪的人呢。”洛蒂娅略显无奈地轻笑出声,“我想,像你这样爱钱的人就算与我结了缘,也肯定是不会忠于我的。”
“哈哈,巧了,我也这么认为。”
接着,洛蒂娅扯断了自己发梢的几缕发丝,拧成一团后递到了莱诺手上。
“吞了。”
莱诺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是结缘关系了。”
“就……这样?”莱诺这次反而感到惊讶了,“不需要补充点特别的仪式吗,比如说,接个吻什么的……”
“……并不需要。物质只是作为媒介,只要双方互相真正认可就没问题了,现在你看下有什么变化没有。”
经她提醒后,莱诺发现自己看见四周出现了平时看不见的悬浮在半空中的光点,细眼一看,那些光点里都有微小的妖精般人儿在张开翅膀飞着。
“这就是精灵……”莱诺隐约感到自己似乎与这些精灵存在着某种意念上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