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大梁国,密州,宁城。

此时正是白日,却非晌午。

平日里讲,街道上应当最为喧闹,各种买卖齐出,行人熙熙攘攘。

可近几月来福傲山的山匪帮派“山雨寨”势大,频繁骚扰、劫掠周边乡镇,弄得人心惶惶,民众苦不堪言,只见这宁城离福傲山又是不远,本身为密州数一数二的富饶大城,自然首当其冲。

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行人零落可数,但被称为“富人街”的天隆街却是繁华不减:各式饭馆客栈、酒肆青楼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而天隆街中心地段的妙荷饭庄,更是有几位豪掷千金的少爷正围坐着吃酒。

一旁的说书人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串,忽然一顿,手中的醒木正要落下却僵在了半空中,原来却是说书人口干舌燥,涨红了脸,捂着袖子咳了几咳。

“呯呯”几声,三大块沉甸甸的银子被掷在了说书人的桌板上。

“谢……啊!谢陆少爷抬爱,”那人登时红光满面,看了掷钱的年轻人一眼,赶忙把银子收入袖口,“且容徐某为几位爷再讲一段!”

“陆兄,大气!”同桌那裹着秋板貂皮衣的白面胖子向这陆少拱手道。

这陆姓少年人一身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头上精致藤蔓花纹金冠,面白似玉,墨眉似剑,手中的银白折扇上题有“风清”二字,看着气质出尘,却是宁城出了名的纨绔。

陆家二少,陆离。

此时的陆离容光焕发,正是得意,享受着其他几位的奉承——实际上这行人中正数他地位显赫:

陆家先祖随梁明王征战天下,平定一方。建立大梁国后,陆老祖恐功高盖主,便主动请示,举族迁离王都,来到这宁城安家,七百年来偏安一隅,即便削弱许多,也是这宁城中权财最强的家族,连城主府遇事也要礼让三分。

“那咱们接着讲这戴老仙儿一人一剑杀入云顶魔窟救那师兄……”

“腻歪!腻歪!”那白面胖子实在不消停,嚷道:“这戴老仙儿的故事从小听到大,现在整个大梁国的娃娃谁不能背两句?换一个换一个!”

“好,就说那青州女侠谢夕烟……”

这会胖子那厮倒没了动静。

这倒是合情理的:青州谢夕烟贵出名门又生得貌美,及笄之时各路婚贴接踵而至,就是皇亲国戚都有后代想一亲芳泽——偏偏谢家的老太祖对这个最小的重孙女是极为宠爱,如今五年过去,谢夕烟芳龄二十,早已到为人母的年纪,可还是不愿嫁人,有老太祖护着,全家人也拿她没办法。

虽是一介女流,谢夕烟却从小喜好江湖纪传、武侠演义,非武不学,这才师从青州“武狂”闫不归,几年来倒是小有所成,平日里带着几个护卫到处行侠仗义,虽然惩的都是小奸小恶,但美名也是传扬大梁市井。

这样的江湖巾帼,终究是比戴老仙儿那些虚无缥缈的仙师更接地气。

当然,别人听得那是津津有味,可陆二少就不这么想了。

哪怕远在密州,谢夕烟自然也是有追随者的。

生性好色的陆离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当年见到画像就让陆离惊为天人,夜不能寐,可婚帖一张张发去,也实在不能入人家的眼。

现在一想到这样的女人自己连攀都攀不上,更别说吃了,陆离的脸色就一阵难看。

“呔……且问住那死了孩儿的贫苦百姓,正说是狮山上劫货的匪帮抓了他那砍柴的儿子去做苦力,也不知在做什么生意,竟做出了灭口的勾当!谢女侠听罢,提起银刀,率着十来个谢家护卫里使枪弄棒的好手就上了山去……”

“二少爷!……二少,二少爷!”

说书人立马住了嘴,便看见一个瘦削白暂的矮小少年慌张地冲进大堂,直奔陆离。

“喜娘?”陆离眼睛一瞟,收起扇子:“何事?你先自己斟杯茶吃,把气顺直了再说话!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二少爷,快跑吧二少爷!还有,还有各位少爷,快跑!找个地方藏起来,或者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喜娘站稳后,腿却开始不住地发抖了。

“笑话,我等出生名贵,跑什么?有何事能逼得我们逃亡?我们就坐在这儿,谁敢不答应?”那胖子先扯嗓子不满道。

“行了,萧少,让他把话说完。”陆离制止道,感到有些不满。

喜娘毕竟是他的亲信,是他陆家的人。这萧胖子平时对他毕恭毕敬,可这些小事也能看出他要么表里不一,要么就是真的没眼力见。

“是,是……”喜娘咽了一大口口水,接着道:“是山雨寨,山雨寨的山匪们要攻进这里了!”

“这不可能!”陆离惊异道。

“看吧,我就说没什么事情吧!这就是杞人忧天!”萧少爷不满道。

“不是,是真的!”喜娘弯着腰,急得话都说得不利索了:“那帮山匪不知发了什么疯,已经到了城门外了!”

“我宁城固若金汤,正对福傲山的南门更是坚不可摧,就凭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攻进来?”

说话的是城主李屈的季子,李荣。

“对啊,怕他作甚?跳梁小丑耳!”萧少爷往后一仰,滚圆的肚皮跟着摇晃。

“对,对!咱们啊,就当无事发生!来,吃酒!小二,把这耳朵肉再满上!”

众人才知虚惊一场,纷纷落座。

只有陆离还站着。

“……陆兄?你不会真相信了吧?”

“没有,没有。”陆离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少爷?”喜娘陪站在旁边,看着他。

“各位兄弟,我兀的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只能先不作陪了,见谅!”

“别啊,留下来吃酒吃肉啊,什么事情能有这重要!”

“就是,陆二少,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众人嚷嚷着,倒也没有真的拦他。

“喜娘,走。”已经一身酒气的陆离此时步伐却铿锵有力。

“啊?哎!”

一主一仆相继远去。

不知谁轻嗤一声:“这陆少莫不是怕了?”

“别乱说!不然等陆少知道了少不了你的麻烦。”李荣制止道。

“没劲!来,咱们喝!”萧少摇摇头举杯。

另一边,喜娘看着陆离魂不守舍,也没敢多问,只是默默跟着。

陆离此时内心一团乱麻。

莫非,莫非真的是因为那个物件?

思绪回到了三天前的夜里,夜醉而归的他在一个巷子里碰到一个刚刚咽气的蒙面人。

以为是看错眼的他走到近前,刺鼻的腥味立即令他酒醒,上去一摸,才发现那人全身是血。

陆离这才想起,刚刚到处都是官府的巡逻兵,恐怕就是在找这个人。

这时他发现蒙面人的手捂着一处伤口,移开才看到这里的景象。

有一个东西插到了伤口里。

陆离强忍着恶心一抽,抽出一块扁平的玉佩。

看来是蒙面人怕玉佩被搜身发现,硬生生要把玉佩塞进伤口里,可惜太不自量力,塞到一半就死了。

当时陆离的心在发抖:这玉佩恐怕来路不正,是从哪偷来的?哪个家族?还是城主府?亦或是更远的地方?

但他起码知道玉佩价值绝对不简单,自己不能声张此事。

用手帕擦了擦,陆离带着玉佩悄悄离去。

“少爷?少爷?”喜娘呼喊着,将陆离拉回现实。

“什么事?”陆离扭头看他。

“就是……”喜娘有些畏惧地看着前面,“少爷是不是走错了?这是去南门的路啊!”

“我应该怎么走,我能不知道?先回家。”陆离不容置疑。

“可是……”

“你要是害怕,你先逃命去,我自己回!”

说完,陆离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这……唉哟!”喜娘终究还是苦着脸追了上去。

————————————

李屈,宁城现任城主,刚刚和一队护卫来到南城门上,和城门下的山匪对望。

“上面的人听着!我们大当家说了,把我们三当家交出来,我们立刻退走!若是不交,后果你们自己考虑!”

“我们手上没有你们三当家!”这次是李城主亲自开口了,低沉的声音响彻南门,“你们三当家周虎窃我城主府至宝,趁夜潜逃,应当是我追究你们的罪责!”

“你放屁!”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红脸汉子扯着嗓门叫道,正是风雨寨二当家,“那东西本来就是我们山寨的,让你这小人盗了去!更何况老三现在都没有回来,怕是让你们毁尸灭迹了!”

李屈也有些发怒:“我城主府李家传承三代的至宝,岂是你们这些山汉能染指的!现在宝贝被你们偷了去,反而还要倒打一耙,可笑!那周虎我说没有就是没有,骗你作甚?”

“少放屁,给句痛快话,交不交人!”

“这要看你们有没有能耐!”李屈不屑。

“好!就等你这句话!”

方才马车帷帐里一直沉默的大当家终于发了令。

“请,仙符!”

后方上来几个喽啰,一起抬着一个四方担子,上面摆着一个朱玉镶嵌的小盒,到了阵前,有人把盖子一掀,盒子里躺着一张黄白色的纸符,上面画满纹路。

“装神弄鬼!”李屈自是不信。

“哼!”

二当家却没再跟他废话,而是捧出纸符,咬破手指,往上滴了一滴鲜血,朝着城门方向跪了下去。

一息过去,那纸符兀自燃烧起来,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向城门飞射而去——

至于之后的事情,李屈也不太记得,只是感觉脚下像是有了地震,整个世界一时间没了声音,只看到周遭事物失了颜色,一阵目眩中好像天地颠倒了一瞬……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