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腿脚有些麻木,陆离也奋力前行着,一路上尽量不再看那些伏尸,免得触目惊心。
倒也有不少人只是受伤倒地,看着还在喘气,说来那山匪也并非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
可他陆离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这关头当然是顾不得他人死活,左右看看没人便赶忙向玉佩的藏匿地走去。
转过两道街,直直入了一条巷子,陆离走进一家卖杂货的典当铺,当然是货物满地,人去楼空,看得陆离的心不由再次提了起来。
那玉佩还在不在,陆离也实在没底。
这铺子是它陆家名下的一处产业,今早陆离还带人拉了一批珠宝货替父亲送来,顺道交给了店里管事一个檀木盒子,借口说是宋夫人不要的珠宝,价值不菲,让小心存着,放往暗室去,回头说不定又要。
此时店里的伙计是跑了个精光,山匪劫掠一番,也是向着内城去了罢。
陆离循着记忆将书架上几个饰物摆弄一番,暗门随之“隆隆”作响,顷刻便完全打开来。
踏入暗室,陆离这才长松一口气。
如此看来,那些山匪倒是没发现这里。
扫视一圈,陆离很快便看到了自己寄存的那个盒子。
打开盒子,几件大小不一的明玉珠宝陈列其中。
陆离直接倒掉了这些东西,用力掐住盒板,往开一掀,是盒子底部的夹层。
一枚血红的玉佩静静躺在其中。
陆离摸着这玉,更加坚信他来历非凡:吃喝玩乐这些年来,正经本事没学到家,可鉴宝这块儿可真没出过什么毛病。
其实,真要陆离猜这块玉从哪来,陆离未必没有把握。
城主符的镇府之宝!
陆离听过李荣说起这物件,倒也是酒后胡侃,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城主府的红色名玉自那次李荣失言后就被他深深记在了脑子里。
最重要的是,李荣神秘兮兮地对他和萧胖子说过,这玉佩,牵扯着一个惊天秘密!
十七年前宁城事变,就和它有关。
虽然那时的陆离才两岁,并不记事,但长大后也是常听人说起的。
当时新上任的城主沈运与宁城四大家族的家主密谋出城,不知去做了何事。
总之去了五个,只回来一个张家家主张秣。
其实这事还是当时的城门门卫走漏了风声。
因为唯一幸存的张秣,从此就变得不善言谈,神经兮兮。
有人说他疯了,可他却依然悄悄指挥张氏族人变卖财产,全族不声不响地退出了宁城,不知去往了何方。
结果便是宁城只剩三大家族,陆萧黄。
而且老一辈的掌权者都死了个干净,陆萧两家开始由陆沉、萧肆等新一代人管理,而黄家家主则传给了亡主的堂弟黄和兴。
至于城主之死,王城来人调查无果后,也只能请奏再调一位城主来接管——也就是如今的李屈。
而据其子李荣所言,张秣一族应当是离开了大梁国。
这对王上当然是大逆不道,所以是在新城主李屈的掩护下,才完成了此次迁族。
为了买通刚来的李屈,张秣给出了让他拒绝不了的条件。
而这个条件,就是这块玉佩。
虽然不知李荣所言几分是真,但念已至此,陆离的手都在发抖了。
无论过程中的细节究竟怎样,这块玉终究成了城主府的镇府之宝,还让那蒙面人舍命来取。
当然,陆离是有一套自己的盘算。
父亲陆沉刚上家族以来日夜操劳,外防其他两家搞鬼与城主的排挤,内防自己怀有不轨之心的胞弟陆嵩,早已积劳成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与之相反的是宋夫人日渐跋扈。
陆沉拿着这块玉,便是想借着下一次远差找个途径卖了钱去,在离宁城较远的地方多置办些产业,给自己留条后路,免得后半生凄苦寒酸。
可莫要到时陆沉去世,陆离还没来及守孝就被宋夫人剥个干净,赶出家门。
陆离酒肉多年,可是吃不得苦的。
前思后想,陆离便知道这不是能往袖子里和外口袋放的。
可正要脱下靴子塞进去,又担心自己行路时会踩碎了这玉。
最后,陆离干脆把腰革摘下来,把藏着玉的布包夹在了自己内衣一侧,重新穿好行装后又捡起地上几块价值不菲的珠宝,往外口袋里塞了进去,多少能掩人耳目。
悄悄走出店铺,陆离又犯了难。
这时候他也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自己又该往哪儿跑。
然而现实却容不得他多想。
“什么人?站住!”
怕什么来什么,山匪未期而至。
眼看南门方向远处有山匪打扮的人走来,陆离拔腿就跑,净找些羊肠狗洞去钻。
然而天不遂人愿,后方隐约的吆喝声似乎告示着他已经暴露的事实。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陆离早已没心思去想这些,略加思索后左绕右绕,一头扎进一条死胡同。
这里也曾是他儿时玩乐的地方,自然是最熟悉不过,这些年来先有饥荒后有山匪,这些地方倒是也未翻新过。
熟练的来到窄胡同里,后方的声音越来越近,但还没转过弯来,陆离熟练地把一只脚搭在一块凸出来的砖上,两腿一撑,左手又摸到了那块熟悉的石头——
陆离左右交替着借力,慢慢往上撑着挪,最终竟是停在了上面:倒多亏了两边的房子修的都是高房梁。
这也是话本里那些江湖英雄被敌人追杀时惯用的伎俩,敌人追到这里,眼看不见人,就以为追错了方向。
当然,也是有失败案例的,比如不小心碰落了石子或发出了声响。
于是陆离格外注意控制着这些。
又过了几息,果然有一帮山匪赶到了这里。
“杨哥,俺记得俺是没看错啊,俺确实看到有个穿着像个富贵公子的人逃了去!”
听到下面那壮汉的话,陆离只恨自己方才太匆忙,没换上一身平民打扮。
“不对!”那杨哥没理会那汉子,动了动鼻头,又问:“弟兄们可闻到什么味?”
一时间众匪都是缩了缩鼻子。
“这,这咋一股子骚臭呢?”
“对!就是那茅房的味儿!”
陆离脸都黑了。
我堂堂陆二少如今弄得这一身臊味,还不是拜你们这些土老鼠所赐!
突然下面没了动静,山匪们都住了口。
倍感奇怪的陆离偷偷往下望了一眼。
这一眼,同时对上了十几双眼睛。
每一双都略显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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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
几个丫鬟慌忙扶住陆沉。
原来是管家李忘带队回来了,他们非但遭遇山匪,连损了好几个伙计,还没能把二少爷寻回来。
陆家主一时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你们在这里愣着做甚?还不快扶上老爷,跟上老三的后队走?”
说话的正是那宋夫人,这是叫他们带着全家人跑呢。
“可,可是夫人,二少爷他……”
二少爷他死了才好呢。宋夫人眉头一挑,没有这么说,反道:“二少爷福大命大,更何况那山匪也受慑于陆家的威名,是不敢拿他真做什么的。”
说罢,宋夫人又急忙道:“当下是老爷的安危要紧!现在老爷睡了,当听我的!带着全家先跑上一阵,等山匪退了去,再返回来又不会损了什么!”
说得好听,可损的就大了,就这样光棍地一逃,陆家的名声经此一事怕是又要降下不少。
下人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照宋夫人所说的去做。
宋夫人没再看忙里忙外的侍从们,转身来到自己房中,看向窗外的大柳树。
原来这贪生怕死的人儿早已经叫人收拾好行李和盘缠,让丫鬟放到前门马车上了。
“陆离,陆离……洛璃……你还是忘不了她……这些年故意不好好待他,你是在演给谁看?”
宋夫人低吟着,侧脸变得狰狞;若是给旁人看到,恐怕会惊掉下巴:二十多年前密州河阳城的宋家第一美人宋苪,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是岁月的打磨,还是无休止的嫉妒,亦或……
其实宋夫人如何变成这样,陆离也有不少猜测,但始终不得要领。
那种未知的无力,正如他现在的处境。
原来现实并不像话本中那样,敌人追杀时不会向上看。
可惜的是他刚刚才明白这个道理。
“别打了,各位爷别打了……”陆离痛哭流涕。
但大丈夫能屈能伸,该求饶时就求饶,这个道理陆离懂得不算晚。
“停,搜他身!”杨哥一声令下。
左右两个小的动作异常熟练。
为了防止贴身宝贝被发现,陆离弯了弯腰,尽量让玉佩和自己为数不多的赘肉重叠起来。
代价是又挨了两巴掌。
“老实点!”
很快,那几件不错的珠宝都被摸了出来。
“哟,货不错嘛。”杨哥掂量着,笑道:“你这衣服我也看上了,虽然味冲了点,洗洗倒是不碍事。”
“来人,宰了他!别弄破了衣裳!”
陆离霎时眼睁得溜圆:“别杀我!别杀我!我是陆家的少爷!你们若是杀了我……你们莫要杀我!”
已是连威胁都没胆量了。
“陆家的少爷?”杨哥几人对视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离畏惧地看着这些大笑着的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