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疲惫不堪的步家商队便已经出了桃源县,不仅主事人步摇待在车上休憩,就连叶掀和刘一手两人都一边骑马一边闭目养神,好几次差点坠落下马。
除了他们仨人以外,应该说是整个商队,都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
这都要归结于昨晚上发生在步家宅子与其余家仆及护卫居住的客栈所发生的事情。
月明星稀,除了没有一天懈怠过的叶掀依旧在房间里修炼星移诀,其他人早已睡去,隔壁刘一手的呼噜声甚至可以穿透墙壁,按叶掀第二天抱怨的说法,那就是堪比虚元期妖兽的吼叫。
正当叶掀为了养精蓄锐,打算早早结束修炼时,约莫十名脸上蒙黑巾的贼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步家宅邸,四人留在了一层,像极了夜行黑猫的其余六人轻而易举地就翻上了二楼。
其中一人推开叶掀的房门,入目之物是一张空荡荡的床铺,连被褥都不曾掀开,整整齐齐地叠放着。
他刚意识到不妙,忽然眼前一黑,就被一脚踹中面门,径直倒飞撞入了庭院绿植中。
叶掀随即追出庭院,随即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叫声,但还没等他来得及飞身上楼,就看见两名黑衣人分别从洪当关和杨汉房间被扔下庭院,紧接着就是还未得手的三名黑衣人被及时赶到步摇房间的两位客卿给直接掐灭了生机。
之后除了摸进刘一手房间的贼人如入无人之境,还有几名也分别被其余人扔到庭院里,这让溜入刘一手房间的贼人一时间不知道是陪着弟兄们一起躺在庭院中,还是自己一人偷摸着从窗户翻出去逃跑。
思量片刻,他一咬牙,脚尖猛然蹬地,仿佛也被谁一脚踢中飞出了房间,倒在庭院中央一动不动,在内心里为自己的兄弟情义感动着。
“大家都没事吧?”身穿单薄睡衣裙的步摇简单地披上一件大氅,在洪当关和杨汉的双重护卫下来到了庭院,只是当她数了数人数以后,不自觉地捂住嘴巴,“刘...刘少侠呢?”
叶掀脸色晦暗不明,并未言语,重重叹了口气。
步摇双腿顿时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
其他人默默地将黑衣人捆在一起,即便对那个聒噪少年没有多少好感,但生死一事,总是让人沉重几分。
而在庭院安静下来的时候,众人就慢慢地听见了从某间房里传出来的鼾声,以及叶掀憋不住的笑声。
步摇还没来得及生气,一个宅院管家就快速步入庭院中,喊道:“小姐,少爷,其他人借住的客栈着火了!”
管家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快速从房间内窜出,径直飞身翻过重重院墙,往镇上跑去,叶掀也抛下了嘱咐管家准备马车的步摇,紧随刘一手奔向那一片被火光涂抹上一层绯红的云层之下的闹市。
等到两人赶到客栈门口,那火焰已是冲天而起,整座客栈像是被一条火焰巨蟒所缠绕住。
一位年轻少妇被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从火海中抱出,但她双脚方一落地,便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去,男子只得紧紧抱住想要投身火海的妻子,只听见她撕心裂肺地喊叫着,“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我要回去救我的孩子!”
围聚在客栈门口的众人低着头,面露难色,都在同情这位初为人母的女子,却又无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回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孩子。
“喂,你干嘛!”还未等叶掀出声阻止,跃入客栈的刘一手的身影便被火海吞没。
叶掀上前几步,蹲下身,看着那对年轻夫妇,“你们放心,我朋友已经去救你们的孩子了,请安心在这里等着。”
说罢,在那对夫妇留有希望的感激目光中,叶掀也骂骂咧咧地冲入客栈:“什么侠盗,要是你死在里面,那就是蠢道!”
但是叶掀心里,在此刻真正把刘一手当作了值得结交的朋友。
他觉得毅然冲入火海的刘一手,就是他以前蹲在镇上的酒楼门口,听里面的说书先生讲到过的,真正的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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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天门山脉十里的地方有一家算不上客栈的客栈,只是一栋占地稍大的三层竹楼,不仅既圈养鸡鸭又晾晒咸菜豆干的小院子是用竹子做成,而且客栈中所有的桌床都是竹制。
客栈的用材都得益于天门山脉东南端一大片野生的瘴楠竹,可以将天门山脉中的瘴气围挡而不外漏,砍下做成围栏,外挡风尘、内净空气,做成桌椅床榻还有冬暖夏凉的好处,因此瘴楠竹自古就是皇家避暑山庄的御用木材。
无人看管的瘴楠竹之所以没有被偷砍一光,是因为这种竹子的坚硬程度尤甚金石,在境界未达虚元期或一品境巅峰前,无论是修仙者还是武者都无法在竹子上留下一道划痕。
所以当步家商队于第二天下午酉初前后到达这间有个文绉绉名字叫做“式微”的客栈时,经过以前跟随着步家家主走南闯北从而见多识广的洪大客卿介绍后,众人都被这间乡野客栈的豪奢程度洗刷了认知。
尤其是叶掀和刘一手两人,一个恨不得拔出腰间的剑将竹子砍断带走,另一个已经在琢磨自己的牙口够不够好了。
两人现在灰头土脸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行走江湖的游侠,反倒是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乞丐。
昨天晚上刘一手冲入客栈,循着小女孩的哭喊声,在其刚陷入昏迷的时刻找到了她,却险些被倒塌下来的房梁木砸中成为“梁下君子”,情急之下他只得匆匆将小女孩抱在身前,弓起背部,打算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掉落下来的起火梁木。
幸亏紧随其后进入客栈的叶掀及时一脚踹飞了那根一人环抱粗细的梁木。
没等刘一手吐出“谢谢”两字,只见叶掀抽出腰间的精铁剑,握剑曲臂于左脸侧,剑尖直指街道一侧,猛然一剑刺出,迅疾的剑气如白蟒出洞,将弥漫屋子的火焰及浓烟轰出一条通路。
围聚在客栈门口的人群只听见一声巨响,抬头望去便看到客栈的墙面被轰出一个大洞,却无石墙碎块坠落,反倒是漫天的灰尘,随即便是一个雪白衣衫已被熏成灰色的身影以及一个背着年幼女孩的黑色身影从洞口跃出。
事后,两人告别留下来与官府打点后续事务的步摇等人先一步回到步家宅子,没有清洗衣物和身体,晃晃悠悠回到各自房间倒头就睡,直到商队临行前才被叫醒。
不过步摇等人对待刘一手的态度倒是有个大转变,不仅步摇一路上都与刘一手和叶掀两人并肩骑行,而且连洪当关这位留给所有人以强势印象的大客卿都亲自低头向刘一手致歉,甚至还从自己的私人行囊中取出一壶出自抚州城的名贵好酒赠与刘一手,嘴上还说着“哪有豪侠不饮酒的道理”。
到达式微客栈前,步摇与叶掀两人落在了队伍最后,她似乎抛下了作为步家小姐和商队负责人的重担,像是回归了正值桃李年华女子的青春活力,央求刘一手给她讲讲行走江湖时遇到的奇闻轶事。
与刘一手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相反,当步摇让叶掀教自己几式剑招时,叶掀的反应倒是平淡至极,笑着说了一句“步小姐,世间女子剑仙不少,但女子富商却当真算得上凤毛麟角”,便想打发这位一时兴起江湖梦的“女侠”,但没料到能够肩挑步家未来家主大任的女子是这般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一路上嘟着嘴念叨着,也没给叶掀好脸色看,还拉上刘一手与她站在孤立叶掀的统一战线上,最后叶掀只得答应其,等到了歇脚的客栈,教她一招半式。
式微客栈的老板是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精瘦男子,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便早早站在客栈门口等待步家商队的到来,像是看着一块即将到手的肥肉,身边还跟着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和一对年幼兄妹。
步摇翻身下马,露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喜爱的甜美笑容,说道:“老板,我们这将近一百人,能否住得下?”
精瘦男子右边的袖管空空荡荡,便抬起仅剩的那条左手臂,为步摇指引入客栈,谄媚笑道:“住得下,住得下,只是需要两三人挤一间房,枕头被褥等不需贵客费心,小店管够。探花,帮客人安顿一下马匹,愿安,去帮你妈妈准备客人的餐食。贵客这边请!”
步摇让洪当关和杨汉两人去安排其余人的住宿,自己带着陈古陈月两兄妹去与这位名叫岑良的客栈老板商讨费用等细节,本来是打算叫上叶掀和刘一手的,但是被两人以要到处看看为由拒绝了。
说是要到处看看的两人绕到了客栈的外围,两人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那些被洪当关形容成价值可比金银的竹子上,刘一手甚至还想要偷摸着带几根回去,结果被叶掀一巴掌拍在蠢蠢欲动的手上,还挨了一顿训,“蠢盗,你没听那洪当关说吗?境界未达虚元期或者一品巅峰前,连痕迹都无法留下,先别说你能不能把他们带走,你怎么也不想想是什么人把这些竹子砍下来做成这间客栈的?”
被打痛手背的刘一手本想大声开骂,但听完叶掀有理有据的分析后,只得小声嘀咕道:“小爷是侠盗,不是蠢盗。叶神仙,你说那两夫妻真的像步摇说的那样,是隐世不出的高人?”
叶掀伸出手摸了摸竹子的表面,与普通竹子并无二致,有一些毛茸茸的绒毛,但是竹子的颜色已经从未砍下时的翠绿变成了土黄色,拿手指轻敲还传出了撞击金属的金铁声。
“能够在这荒郊野岭开客栈的,能是一般人?至于是不是她说的人物,暂时还不得而知。”
突然,叶掀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更加清亮的金铁声,转头看去,看到刘一手正用左手猛搓右手的小鱼际以缓解疼痛。
“你在干嘛?”
刘一手嘿嘿笑着,以手掌作刀状轻轻碰了两下已经被做成围墙的瘴楠竹,说道:“我想试试是不是真像那洪大宗师所说,未达一品境巅峰就拿着竹子没办法。”
叶掀挑了挑眉,他也对自身实力到了何种程度颇为好奇,于是便后退两步,右手握住悬挂于左腰的精铁剑剑柄,压低身体重心,换上一口新气,顿时气机在体内流转百里,体内加速流动的血液浮现出点点白芒。
他全身骤然发力,拔剑出鞘斩向那瘴楠竹!
一声极为清亮的金属撞击声响彻了整间客栈,将正在与客栈老板商谈的步摇吓了一激灵,而那正在为其倒茶的老板却连手都未曾抖过,手捧粗糙茶壶平稳地倒满了一杯凡间的茶,笑道:“贵客不必惊慌,大概是您的商队中有人看到我这瘴楠竹做的围墙,跃跃欲试,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境界水平吧。哦!我家只有一些粗茶,还请贵客见谅!”
步摇顾不得挑剔茶的品质,担忧地问道:“真是抱歉,如若造成了损失,我会照价赔偿的。”
老板岑良放下自己视若珍宝的粗制茶壶,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那瘴楠竹可结实了,坏不了!”
正如这名精瘦男子所言,叶掀自认为这是自己迄今为止的最强一击,就连刘一手都被这一剑的威势给惊退好几步,但却依旧没能留下哪怕一道痕迹。
眼见这一剑未能建功,叶掀皱了皱眉,收剑入鞘,拍了拍刘一手的背,继续在客栈周边逛着。
刘一手压下心头余悸,收回目光,赶忙跟过去。
若是他此时回头,就能看见那不同寻常的一幕。
叶掀那一剑虽然没有切开瘴楠竹,但那剑与竹接触的部位,一层竹屑被风轻轻地吹飞,没了那土黄色的表皮,显露出里面略带紫色的铜黄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