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崖向下,岩壁湿滑得难以下脚。普通人想要下去,简直是妄想,可是对于屠离休和赤颍瞳来说,就毫无难处了。尤其是屠离休,跳来荡去,简直如同在平地上游玩。
向下爬了许久,抬头看看头顶,其他人观望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谷顶上的天空也成了一个大裂口模样。阳光越来越弱,谷内也越来越暗,屠离休和赤颍瞳慢慢适应下来,竟也能毫无障碍地视物。爬了不知多久,终到了谷底,此时再抬头看看顶上,只能隐约看到一线天空了。
谷底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岩石和枯木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地衣,岩壁不时地渗出水来,在地上汇成一个一个的小水潭。这里丝毫没有地面上暖洋洋的感觉,四面袭来的只有阴冷的气息。
屠离休展开乾坤太一图,将三只细犬放出来,让其寻找青梅的踪迹。细犬东嗅嗅,西闻闻,向着一个方向找过去,屠离休和赤颍瞳立刻跟了过去。
循着谷底狭窄弯曲的小道奔走,慢慢地,前路越来越宽。阳光从谷顶照射下来,留下曲曲折折的光影。此地雾气茵茵,草色青青,竟然一改之前的阴冷,反而现出一片安详来。
屠离休抬眼望去,只见光影交错的地方,许多梅子树正傲然挺立着。找到了!屠离休一阵欣喜,收了细犬,和赤颍瞳携手一起奔过去。
这个地方真是妙!虽然在谷底,顶头上却十分宽阔,正好让阳光漏下来。山岩中有清泉渗出,在旁边汇成一洼小巧的清潭。潭中绿苔裹着卵石,水草轻盈地浮在水面上,更有青莲盏盏,妙趣横生。而潭边,就是那二三十株青梅,枝头累累相茵的,正是一簇簇半生半熟的梅子。
屠离休忍不住驻足赞叹:“没想到谷底竟然还有这样的妙处。”
赤颍瞳则早从屠离休背上扯过麻布口袋,一边走向梅林,一边道:“别看了,正事要紧,赶紧摘梅子吧。一会儿还要赶早回去呢,要是晚了,可就得在这谷里过夜了。”屠离休嘿嘿一笑,赶紧跟上去。两人扯开麻袋,忙忙地摘起果子来。
忙活了好一阵,总算是摘了大半袋青梅。忽然,有人声传来:“住手!你们怎么摘个没完了,也不知道留下些?怎么会有这么贪婪的人!”
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屠离休和赤颍瞳愣了愣神,停下手中的活,四处张望,可是找了许久,也见不到半个人影。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声音又传来:“装什么傻呢?摘些果子就回吧,别太贪心咯。”
两人又看了一圈,这地方巴掌大点地方,一眼就望到头了,哪还有别的什么活物?屠离休大声道:“哪位高人在此,不妨现身相见。”
“你们这两个小卒,轮不到我相见。你们已经摘了不少了,应该满足了吧。”
屠离休听他话里蹊跷,便道:“既然有缘在此,为何不愿展露仙容?”
“不见,不见!你这个人烦得很。快走,快走。”
还未等屠离休回话,那边赤颍瞳却“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正站在水潭边,指着潭中道:“不就藏在这水洼里么,当我不知道?装神弄鬼!赶快出来!”屠离休几步赶过去,仔细瞧那水潭。只见里边水波涟涟,也没见什么异样,却不知道说话的人藏在何处。
面对赤颍瞳的挑衅,水潭中再无声音传出,似乎是怕了。赤颍瞳叉着腰,对着水潭轻蔑地说道:“怎么不敢出声了?赶快出来,要不然,我就挖了潭,泄了水,看你往哪躲!”
水潭中的一盏红色莲花左右晃动,从下边露出一尾金色鲤鱼来。屠离休仔细看去,不由得暗暗称奇,那盏红莲花竟然是长在这金色鲤鱼的头顶。刚才,这尾金色鲤鱼就是藏在莲花之下,怪不得无迹可寻。
金色鲤鱼口吐人言:“摘我的果子不说,还要挖我的水潭,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
赤颍瞳嘴上依然不饶人:“这梅子树是长在土里的,又没长在你的莲花里,怎么就是你的?我们摘几个还不行了?”
屠离休连忙拦着赤颍瞳,向那金色鲤鱼道:“我们也不是巧取豪夺,只因为要取梅子做酒,所以摘了些。是否有地方做得不妥,冲撞了阁下?”
赤颍瞳向屠离休道:“你倒是客气得很。”
屠离休道:“先到为尊,还是客气些好。”赤颍瞳一撇嘴,表示不以为然。
“这样说话倒中听些。”金色鲤鱼摆着尾巴道,“其实,我也不是不让你们摘。只是这梅子从树上落下来,多少会落到这池子里,成了我的口粮。你们全都摘了去,让我在这里如何过活?”
屠离休道:“既是如此,我给你留下几株果子,供你果腹,如何?”
金色鲤鱼道:“本来就不多,只够勉强填饱肚子。现在你们摘去大半,就算留下几株果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我的问题。”
还不等屠离休答话,赤颍瞳先插了一句嘴:“净是乱扯。但凡水里的鱼虾蟹蚌,都是拿水草当吃食,偶尔吃吃水面上的虫子,哪有指着岸上的果子过活的?就算满林子的果子都在,能有几粒落在水里?明摆着是糊弄我们。”
金色鲤鱼被赤颍瞳这一阵抢白,竟然没了回话,只是晃动着脑袋上的莲花,默默地呆在水里。
屠离休见这鱼儿被顶得说不出话,便安抚道:“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深入幽谷来摘这些果子,是要用来酿酒,敬献山神。要是摘得少了,恐怕不够用。这里偏僻荒凉,仅有一洼水潭供你栖身,实在是清苦。这样吧,我们带你出谷,找一个大湖容身,你看如何?”
金色鲤鱼摇一摇头上的红莲花,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去处,只需你们助我一臂之力便可。”
赤颍瞳又抢着说道:“原来你有打算。早说不就完了,还假模假样地说我们摘了你的果子。你的心眼未免也有点太多了。”
这句话又把金色鲤鱼噎得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摘了你的果子确实让你难以安生,助你寻个更好的去处也是情理之中。”屠离休道,“却不知道你想去的地方在哪里?”
有了屠离休解围,金色鲤鱼又活泛起来,嘴巴一张一翕:“顺着山谷向下走,有一个断崖,断崖那边有一座山峰,山腰上筑起一座道观,观中有一个通达聪慧的道人,爱养些花花草草。我倾慕已久,想要投奔,奈何没有手足,不能跋山涉水。今天你们到了,正好带我前去。”
屠离休挠挠头,把目光转向赤颍瞳,要看看她的意见。赤颍瞳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心地十分善良,见屠离休看着她,便把嘴一撇,做了一个无所谓的姿态。
屠离休知道赤颍瞳不反对,便对着金色鲤鱼道:“举手之劳,乐意之至。”
金色鲤鱼高兴得摆动着头顶上的莲花,道:“你们带着我,顺着这条山谷一直往下,便能到地方,不会费你们许多时间的。”屠离休点点头,伸手将金色鲤鱼捞了起来,抱在怀中,与赤颍瞳一起顺着山谷走下去。
走上七八里路,狭窄的山谷忽然没了前路,眼前出现一个断崖。探头看去,断崖之下,深不见底,四周岩壁如墙,丝毫没有攀援之处。
屠离休皱了眉,对着怀里的鲤鱼道:“这断崖如此凶险,我们又无腾云驾雾的本领,怎么过得去?”
金色鲤鱼道:“不怕,不怕,我早有办法。我的一个好朋友在此地专门等我,他能带我们过去。你在旁边找到一根细长无比的藤萝,使劲拉一下,发出信号,他便会现身。”
赤颍瞳听了这话,左右一寻找,果然在岩壁上看见一条垂下来的藤萝。赤颍瞳拉了拉,不见有任何动静。金色鲤鱼在屠离休怀里道:“得要用力才行,两只手用力拉。”
赤颍瞳挽起袖子,双手抓住藤萝,吸一口气,用力一扯。只听得一阵“扑簌、扑簌”的声音传来,山崖上似是有东西落下来,赤颍瞳不敢停留,急忙跑回来躲避。
刚跑回来,就见到大小山石如同冰雹子一般,稀稀拉拉地落下来。石块滚落的时候,那根藤萝也如同游蛇似的掉入断崖,显然是被赤颍瞳完全扯下来了。
屠离休和赤颍瞳还在纳闷,扯下整条藤萝算是什么信号,一个庞然大物却随着石块直直地砸到崖下去,是有什么东西被连带着扯下来了。
就在两人愣神的当口,“噗噗”的翅膀扇动声音从崖下传来,那庞然大物竟然扑腾着翅膀,从崖下飞了上来,稳稳地悬在眼前。
屠离休和赤颍瞳也算见多识广了,可见到眼前的东西,仍免不了惊异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一只小牛般大小的白胖虫子,像是一只硕大的蚕宝宝,圆圆的脑袋,憨憨的身子,背上却有两对蝉翼一样的翅膀上下翻动,将其稳稳地托在空中。竟然是只会飞的大虫子!
那虫子在空中问道:“鲤鱼兄弟,是你来找我了么?”
屠离休怀里的金色鲤鱼答道:“兄弟,是我。”
那虫子又道:“我在藤萝上等了一年又一年,总算等到你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金鲤答:“我找了两个朋友送我过来。”那虫子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金鲤向着屠离休和赤颍瞳道:“这便是我的那位好友。他天生眼盲,因此看不见你们。”
怪不得这虫子问出奇怪的话,原来是只盲眼虫。
金鲤又向二人解释道:“我们二人初有灵性之时,曾有约定,一起去找山崖那边的道人。后来时光流转,我们变成了这般模样。我无手足,无法攀附,他无眼目,不能视物,两人无法见面,当时之约只能搁浅。我呆在水潭里,他挂在藤萝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汇合。今天也多亏你们相助,我们才能重聚。”
那虫子也摇头晃脑道:“虽然我看不见二位,但想必你们俩也是极其善良的人。多谢,多谢。”
屠离休和赤颍瞳笑道:“不谢,不谢。也算是做一件顺手的事。”
那虫子道:“那就赶快到我身上来,咱们一起去见那位道人。”屠离休便抱着金鲤,和赤颍瞳一起坐到虫背上。那虫子振起翅膀,在屠离休的指引下,穿过云烟,向断崖那头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