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水声大响,弱水湖中现出一个漩涡,一个身影从中间显现出来。众人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可定睛一看,一阵惊喜立刻涌上了心头。竟然是松明仙人先上来了!
松明仙人踏浪而出,面带微笑,手中托着一枚鸡卵般大小的龙珠,这凶险的湖水似乎并未给他造成多大的困扰。松明仙人将龙珠掷于地上,那龙珠立刻变成房屋般大小,中间忽然裂开,从里走出三人,正是臣九虫、屠离休和赤颍瞳。胡青华高兴得蹦蹦跳跳,一下子窜上去,扑进赤颍瞳怀里。几人重逢,都欢喜得不行。而龙珠已经弥合,完好如初。
其余人也都上去迎接。胡青华赶紧介绍大家认识,臣九虫三人知道众人为了救他们出来,费了不少心,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只好频频作揖。
而众人也好奇他们是怎么被鳌龙主人抓住的,屠离休便一一作答。原来,它们在巨石茈鱼肚子里,整日只是盼望被解救。没想到巨石茈鱼被鲛鱼捕杀,鱼腹撕裂,他们便逃了出来。可出来之后发现地理生疏,不知道该去何处。正在测算方位时,鳌龙主人忽然出现,只怪他们擅闯自己的府邸,不由分说将他们擒住,拘在龙珠内。
原来是这样。大家纷纷责怨鳌龙主人不近人情,又都庆幸早点将几人解救了出来。
说着说着,大家又都好奇一件事,这弱水湖极其凶险,连鳌龙主人自己都要花费半个时辰才能出来,可松明仙人却能在半刻钟之内脱身,真是个奇迹,于是纷纷问松明仙人取胜的手段。
松明仙人呵呵笑着,道:“此中的奥妙,颇有些可解释之处,待我细细道来。”众人都静静听着,想知道松明仙人用的什么好办法。
“世间的道理,说到底,不过此起彼伏四个字。一处崛起,则必有一处低伏。譬如太阳升,则明月沉,此为一日之晨;而太阳落,则明月升,此为一日之昏。日月起伏,则晨昏相继,万物遵循此理而周行不怠。”
松明仙人的话颇有深意,众人一边听,一边静静地思索着。
“万物如此,人事也是如此。能则为之,不能则去;合则用之,不合则弃;善则行之,不善则止。凡事要顺势而行,千万不能强行为之,否则必然处于困顿之中,以至于功败垂成。”
众人似乎听明白了一些,但细细品鉴,仍有些难以理解之处。
“在寻常的水泊中,只要仔细观察,然后臂划脚扑,便能稳稳前行。可是弱水湖中的水不同于别处,滞重混浊,难辨方向,如果用寻常的办法,只会越陷越深,最终陷入死地。”松明仙人道,“我进入湖泊的时候,不逆水流而行,不拒波涛而动,静心如镜,不急不躁;沉思如钟,不偏不倚;不出片刻,便立刻明白这水流的起伏之理,也自然能辨明方向,进退自如。找到这龙珠,岂不是易如反掌?”
众人细细思索,似乎有些明白了。
胡青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仙人的意思是,凡事不必过多干涉,只要顺势而为就行了,就像是江中放舟,行船人不必多干涉,放手顺流而行,自然就能到达目的地。”
松明仙人赞许道:“就是这个道理。”众人都恍然大悟,纷纷受教。
正在大家交谈之时,囚禁臣九虫等人的龙珠忽然闪着微微的光芒,似乎有什么异动。众人围上去,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金鳞王摸一摸,奇道:“平常的龙珠,看似光亮,也不过是蛟龙口中的寻常物件,一个珠子而已。可眼前的这个龙珠却能大能小,还能把人装进去,可真是神奇。”又向着郗台珠道,“郗家兄弟,你能看出这龙珠的来历么?”
郗台珠摇摇头道:“不知道。这龙珠不同一般,是个稀罕的东西。”
忽然,龙珠像是有了生命,原地跳动起来。众人纷纷后退,不知所措。
松明仙人忽然有所了悟,道:“此龙珠身为死物而能变化,没入弱水而能腾挪,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又向着屠离休道,“你不是在寻找神元么?这龙珠有阴阳不测之神,你不妨试一试,看看是否与神元的义理相合?”
屠离休闻言,立刻从乾坤太一图中取出纳魂袋来,祝祷曰:“阴阳有数,来去有行,万变而不离。而奇异之人,奇异之物,能取变化,跨无常,可称为神。我缺此神元,诚心求于此地。若能遂我心愿,请入此袋。”说完,张开纳魂袋,朝向龙珠。
那龙珠立刻变小,原地蹦跳三下,忽然一跃,跳入纳魂袋中。竟然成功了!这龙珠果然可以用作屠离休的神元。
众人一阵欢呼。赤颍瞳激动地拉着屠离休的胳膊,道:“这一路千辛万苦,总算是把五种精元全部找齐了,兄长也算有治了。”
臣九虫也笑逐颜开道:“这下好了,回去之后,我就能将这五种精元炼制成魂魄,还你法身。”其余人也都纷纷向屠离休道喜,大家说着笑着,好不热闹。
正在众人欢喜之时,弱水湖中忽然传出水波声。大家看过去时,便看到鳌龙主人从湖泊中跳上岸来。众人本想以礼相迎,却发现他满脸怒气,恶狠狠地瞪大了双眼,于是大家也就不好说话,只是略一拱手,算作问礼。
松明仙人笑呵呵道:“仙友见笑了。如先前的约定,我先上了岸,算是赢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多叨扰,先行告退了。”
鳌龙主人怒道:“你这奸人,到底使了什么诈,能平白无故先于我上岸?”
松明仙人道:“仙友此话怎讲?你我公平竞争,我使出平生所学,略胜一筹,赢得光明磊落,何来使诈之说?”
“胡扯!”鳌龙主人恨恨地吼道,“我修行极深,但也要半个时辰才能从这弱水湖中脱身出来,你的修行能比我深多少,竟然能在片刻之内上岸?不是使诈又是什么?”
松明仙人道:“仙友这就有点妄意揣测了。湖泊之内,如何使诈?再者,我也是修行之人,行事光明正大,岂会以旁门左道取胜?”
鳌龙主人已是震怒,道:“巧言令色!真是藐视于我!”双手猛地一拍,平地边缘的四根鳌龙石柱立刻活了过来,四只小山一样的鳌龙呲牙咧嘴,向众人冲过来。
鳌龙主人突然出手,让大家吃惊不小,立刻后退。就在此时,一声悠长的号响传来,金鳞大军从山谷外蜂涌而入,在众人身后严阵以待。原来,金鳞王见势不妙,早已暗地让金鳞夫人传信,通知金鳞军杀入谷中。两方剑拔弩张,一场恶战就要展开。
松明仙人指着鳌龙主人高声道:“阁下休要犯浑!切不可为了一时胜负而见刀兵!若是不听劝告,执意要打,今日必定是鱼死网破,你我都没好处。务必仔细思量!”
鳌龙主人恶狠狠地说道:“今日受尔等羞辱,我岂能善罢甘休!”
松明仙人道:“切磋本领,必有胜负,此乃人之常情,有何耻辱可言?况且你我都是修行之人,本不应该有斗强好胜之心,今日不得已而比试,暂时分出了胜负,也不过是一时之事,并非就是强弱之分,阁下何必如此耿耿于怀,乱了自己的修行?”
鳌龙主人毕竟也有些学识,松明仙人的这一番话,以及眼前的形势,都不容他不思量。但他心中仍然不服,道:“你说得轻巧,输的却不是你!”
松明仙人见他怒气渐消,道:“仙友此言差矣。你我皆修长生之道,自然都明白逍遥无为的道理,何来输赢之念?广交朋友,共赴仙道,岂不比互相争执好?仙友不妨消解眼下干戈,此后,你我便是好友,祝屿山与鳌龙府互通来往,彼此扶助,岂不是一桩美事?”
盛怒过后,鳌龙主人渐渐冷静下来,经过思量,便知道动手是大大的不妙。但他心高气傲,又岂会服软,指着松明仙人道:“谁要与你成为朋友!今天算你赢了,我不再计较。这里是我的家府,不欢迎外人。你们速速离去,不要在此搅扰我的清修。自此以后,休要再踏入我府半步!”
这话的意思,是要妥协了。松明仙人心中一阵苦笑,这人是有些修行,可没想到还是小孩子脾气,罢了罢了,能顺顺利利走脱,也是好事。于是拱手道:“叨扰了,我等告辞。”
于是金鳞王一声令下,金鳞大军徐徐而退,众人随之向谷外退走。鳌龙主人将手一挥,命令四只鳌龙变回鳌龙石柱,自己则忿忿然一头扎进山崖上的洞府中,不再露面。
大事已毕。臣九虫三人被解救回来,而屠离休更是取到了神元,凑足了五种精元,金鳞王也将金鳞夫人劝回自己的身边,真是喜上加喜。金鳞王心情大好,邀请众人到金鳞邑做客,众人自然应允。金鳞王又差人去祝屿山,请金蟾仙人同聚。路过鲛人石时,金鳞王亲自邀请郗家长老和诸位首领赴宴。
金鳞大军浩浩荡荡回到金鳞邑,金鳞邑臣民夹道欢迎,金鳞王和金鳞夫人在车辇上携手向臣民示意。臣民们看见金鳞夫人归来,无不欢欣鼓舞,沿途追逐车辇,久久不愿离去,缀行的队伍长愈数里。
金鳞王在金鳞宫中大设宫宴,文武臣属皆来称贺,臣民也纷纷献上贡礼。宴会之上,百官分坐于两旁,鲛人首领和郗家兄妹、松明仙人、臣九虫、屠离休、赤颍瞳、胡青华等人皆上坐。珠石交相辉映,歌舞来去蹁跹。不多时,金蟾仙人乘坐蛤蟆,领着随侍童子来贺,又以一柄玉玲珑、两件霞羽衣、九颗长生丹为礼,送给金鳞王。金鳞王大喜,邀请金蟾仙人落座。众人频频举杯,直至酒酣意畅。
席间,郗家长老知道金鳞王殇子之事,便有心相助,于是与金鳞王许下约定,等金鳞王再得贵子,便可送往鲛人石,由鲛人长老亲自传授其吐纳之法,学成之时,便可在海中来去自如。金鳞王喜不自胜,亲自为郗家长老把盏,又广送珊瑚珠宝作为厚礼。
酒宴持续整夜,满座宾朋都尽兴而散,诸位贵客则留宿于金鳞宫内。第二日,金鳞王未减兴致,邀请众人游览金鳞邑盛景。屠离休等人急于回中州炼制魂魄,便向金鳞王等人告别。
大家便将几人送至东海之畔,依依惜别。郗台影喜欢胡青华,将其抱在怀里,久久不忍离去,兄长反复劝说,方才撒手。屠离休等人将避水珠还给松明仙人,与众人互道珍重,就此分别。金蟾仙人考虑路途遥远,且臣九虫等人无法御风,就让随行童子变成仙鹤一路相送。
炼制魂魄,非臣九虫一人之力可为。臣九虫思虑再三,要先去楚地找自己的好友曾象,让他从旁协助,于是指点仙鹤向楚地而去。
到了楚地曾象的住处,仙鹤将几人放下,振翅而去,臣九虫等人便径直去找自己的好友。
曾象好逍遥,喜独处,一个人在楚地小月湖畔结草庐而居。臣九虫循旧路行进,穿过一个小树林,在湖边一块空地上,看见了熟悉的草庐。
又要见到老友,臣九虫有些欣喜,快步上前,到篱笆外朗声道:“贤弟,臣九虫来也。”曾象年岁稍小,因此臣九虫称之为贤弟。
一个欢喜的声音从草庐里传出来:“兄长少待,小弟迎出来了。”一个面相儒雅,身着长衫的人从草庐里快步而出,脸上挂着笑,老远就伸着双手相迎。臣九虫与曾象情谊之深,可见一斑。
曾象见有陌生人随行,便问其来历,臣九虫便介绍众人认识,又告知此来是要为屠离休炼制魂魄,请曾象从旁协助。
曾象邀请众人在院子中安坐,详细问了屠离休遗失魂魄的来龙去脉,便向臣九虫道:“炼制魂魄,乃是一项极难的法术。一旦有所闪失,前功尽弃不说,甚至还会再次受伤。你我有些能耐不假,但是要做这样的法术,也不敢说十拿九稳。”
臣九虫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我们找的这五种精元,倒是十分上乘,炼制魂魄的时候,想来不会那么容易失败。”
曾象想了一想,道:“为了万无一失,我觉得还得再请帮手。不如叫上李丰,助我等一臂之力。”
臣九虫喜道:“这是个好办法。若是李丰能来相助,此事必告成功。”
曾象道:“好,等到晚上,我施展通灵离魂之术,前往冥府,求李丰相助。”众人应允。
到了晚上,曾象设起法坛,端坐于榻上,念动咒语,移魂出窍,前往冥府寻找李丰。一个时辰过后,曾象肉身轻动,眼目张开,原来是魂魄已回。
众人忙问如何,曾象道:“李丰已经应允,但要向天师钟馗告假,将手中事务暂时交割。两日之后,李丰便会前来相助。诸位先在我处住下,略作等待。”
两日之后,正是鸟雀归巢,月亮升起之时。曾象领着众人在草庐外引烛等候。将至酉时,树林中影影绰绰,走出一人,正是李丰。
众人上前相迎,互相问好。李丰向屠离休贺喜道:“听闻你凑足了五种精元,真是大好事。曾象唤我来协助炼制魂魄,我自然是一万个乐意。特地向天师告假,来此相助。”
屠离休拱手道:“能得到李兄相助,此事必成。”
曾象将众人引回草庐安坐,共同商议炼制魂魄的事。臣九虫说起魂魄炼制之法,是要筑起铅炉,以焚天雷火鼓灶,引凌野朔风灌炉,练足九九之数,八十一天之后,便可得一魂魄。若是能筑起五座铅炉一起炼制,则可同时练成一魂四魄。此法需要考虑风水、火候,更需要人来回看护,很费人力。
李丰道:“来的路上,我就在考虑此事。炼制魂魄,虽说工序复杂,但是我们几人都算是经验丰富,只要按部就班,便可成功。只是有一个情况,诸位可能还没考虑到。”
众人忙问是什么。
“最近,山野之间颇有些奇异之事。孤魂忽然增多,精怪也有莫名殒命的。天师钟馗仔细探访,发现是有妖人摄取世间精魂。咱们炼制魂魄,要经过八十一天,时间太长,万一真有妖人趁虚而入,摄走魂魄,岂不是坏了大事?”
臣九虫皱眉道:“这是哪里的妖人,竟然干出这样下作的事情?”
李丰摇头道:“这妖人也不知道是一人还是数人,更不知道藏在哪。他们就像田间老鼠般飘忽,你不去注意,就冒了出来,你去找吧,却又难觅行踪。”
曾象道:“炼制魂魄的时候,咱们几人忙于照顾铅炉,必然会疏于防卫。若是真有妖人来找麻烦,怕是难以防备。一定要找一个稳妥的地方才行。”
臣九虫沉思一会儿,向着屠离休道:“兄弟,我想到一个地方,你看如何?”
“什么地方?”
“之前,咱们去秦赵之地拜访过骷髅大王,他麾下有数十万骷髅大军,将无名谷守得水泄不通,霄小之辈,岂敢上门?那里就是炼制魂魄的绝好地方!”
屠离休想一想,点头道:“有理。骷髅大王义薄云天,要是他出手相助,一切就妥当了。好,就去秦赵之地。”又问眼前的几位,“诸位意下如何?”
座中几人都点头同意,于是当夜收拾行装,预备干粮、法器等物。第二日一早,几人登程上路,直奔无名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