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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溪林山到金丘之地的路上,除了高山大泽,还能看到浩瀚的沙海,这是其它地方所见不到的。浩浩淼淼,起起伏伏,从云端看下去,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沙丘填满了视野。常人都觉得大海辽阔,而这由无数沙砾汇成的沙海更是广袤无垠。烟沙浮动,热风呼啸,处于金丘之地的沙海,简直就是一片毫无生机的荒芜之地。

幸而屠离休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按照神霄大师的指点,逐日公与妖孽激战的地方,在沙海尽头的泉泽边上。

到了地方,屠离休在云端沿着泉泽巡视,却不见有人的踪迹。再走一阵,忽然听见水声如雷,回荡在大泽之畔。听着声音追过去,在泉泽边上见到一片奇怪的芦苇荡。

这片芦苇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复挤压,一头扑进水里,又挺身而起,如是反复。一扑一起,激荡起层层波浪,“哗啦哗啦”的声音响彻湖畔。

这么大的动静,显然是有人在施展仙术。可是四下一瞧,却不见有人。再往远处找一找,终于看见一个仙人。那人轻轻一跺脚,湖边的芦苇荡便随之起伏,果然是他在施法。

神霄大师给屠离休说过,逐日公的仙器是一双践海履,踏山破河,行无不至。看这样子,这人八成就是逐日公了。

屠离休停了风,远远地问好:“小生是丹涯山神霄大师座下弟子屠离休,请问阁下是逐日公么?”

那人停下脚,将屠离休瞧一瞧,答道:“正是。既然是同道中人,请过来一叙。”

屠离休满脸兴奋,领着赤颍瞳过去相认。逐日公知道了屠离休是来助战,自然欢迎,便给他说说这里的情况。

在这里作乱的妖怪,大部分已经被逐日公肃清,只有些残存的妖精侥幸逃生。逐日公连日追捕,将它们逼入芦苇荡。芦苇荡广阔驳杂,不好进去除妖,逐日公就施展践踏山海的仙术,意欲将这些妖孽逼出来,再慢慢收拾。

这仙术十分有气势,逐日公只需轻轻地掂跺践海履,半空中便会有无踪无迹的大脚踩下去,踩山山破,踏海海平。藏匿在芦苇荡中的妖孽受到驱赶,出来一个,就被收拾一个,如今只剩下不多的几个老顽固了。

逐日公吩咐屠离休:“你们俩来的正是时候。剩下的这几个狡猾得很,我只怕驱赶的时候分心,被他们瞅了空当逃跑。你们两人去芦苇荡边上看着,不要让他们溜了。”

屠离休和赤颍瞳立刻驾起清风,各自飞到芦苇荡的一边,严密地监视起来。逐日公有了两人的帮助,没了后顾之忧,于是猛踩践海履,几乎将芦苇荡踏成平地。

残余的几只妖怪果然耐得住性子,任凭逐日公怎么驱赶,就是强忍着不出来。一连几天,也没什么战果。

赤颍瞳有些等不住,对着逐日公说:“不如一把火烧了这芦苇荡,看他们怎么在火海中过活。”

逐日公笑道:“这片芦苇荡生长了百十年,才长成如此广博的气势,一把火烧了,岂不是可惜?耐心一些,不过是几个苟且偷生的妖怪,成不了什么气候。暂且慢慢耗着,他们熬不过多长时间。”

于是也不着急,就这样对峙着。果不其然,在逐日公猛烈地驱赶之下,十来天之后,这些顽固的妖怪也扛不住了。

这天,就在芦苇荡一起一伏之间,一个身影“嗖”地从中间窜出,从屠离休眼前飞奔而去。这妖怪,藏得深,逃得也快!屠离休只恐失去妖怪的踪迹,来不及招呼赤颍瞳,驾着风直追上去。

也看不清前方妖怪的模样,只见它脚下生风,像是离弦的箭一样蹿得飞快。屠离休奋力追击,也仅仅只能尾随不丢。没想到这妖怪倒是个御风的好手。

追着追着,竟然追进了先前见到的沙海之中。延绵不断的沙丘不知尽头,更辨不清方向,每前进一步,闯进的都是一个陌生而又凶险的世界。

屠离休知道不能让妖怪逃进沙海,于是催动劲风,奋力向前。眼看赶上,屠离休从乾坤太一图中抽出天蓬尺,照着妖怪后背狠狠地敲下去。那妖怪也有所察觉,猛地向边上一闪,躲过这一击,右手举起一把长刀,哇哇叫着上来迎战。

个把逃窜的妖怪,岂是屠离休的对手?一柄天蓬尺看似单薄,却能施展千钧之力,那妖怪纵然全力抵挡,也难逃败亡的下场。打上一阵,屠离休瞅准机会,奋力打出一尺,妖怪慌忙举刀相迎。只听“咣当”一声,长刀被打断,碎成两节。而天蓬尺不减力度,顺势砸下,将妖怪的一只胳膊生生打断。妖怪惨叫一声,乘风不稳,从半空中重重地摔下去。

小小妖怪,任凭它再怎么顽抗,今天也要葬身在这万里黄沙之中了。屠离休乘着风,不紧不慢地追下去,要在这里结果了妖怪的性命。

等屠离休落到地面上,映入眼帘的不是黄沙,却是一座废弃的古城。原来这沙丘之中,也并非全是沙子,还有凡人的遗迹。看这古城,遍地是破碎的夯土,砖墙已经坍塌,大部分建筑都被掩埋在黄沙地下,依稀可辨屋角和门窗。偶有几簇枯黄的野草,在风中左右摇晃。这样破败的古城,也不知在黄沙中躺了有多少年了。

地上留下了妖怪逃跑时的踪迹,一直延伸到废城里头。屠离休循迹而去,要将妖怪堵在古城里,就地消灭。

走不了多远,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凡人。这就奇怪了,千里荒凉之地,竟然会有人?屠离休上前一看,是一个受伤的军士。

那伤兵早就看见屠离休,想走却挪不动身子,便将手中的宝剑指向屠离休,高声问:“来者何人?”

他虽然有敌意,屠离休的面色却依旧如常,道:“我是修行之人,来这里追捕一只妖怪。你可曾看见?”

伤兵放下剑,道:“从天上落下来一个妖怪,伤了我们许多兄弟,一路跑进城里。你要找的是不是它?”

“正是这家伙!你好好照看自己,我去替你们出气。”屠离休提起天蓬尺,迈步追了上去。

还没走多远,就听见废墟深处传来叫喊声,似乎是有什么骚乱。屠离休跳到高处一看,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在围攻那只逃跑的妖怪。可笑这妖怪,逃跑时慌不择路,竟然被这些军士团团包围。

军士们人多势众,个个又都武艺高强,将妖怪围得水泄不通。可困兽尚且死斗,何况一只负了伤的妖怪?妖怪左冲右突,拼了命地要往出逃,手上更不留劲,将围上来的军士一个一个打翻在地。军士们虽然拼命围攻,却始终不能取胜,还折了许多弟兄。

眼看妖怪久久不能伏诛,屠离休大喝一声:“众人住手!看我来收拾这妖怪。”纵身杀了过去。

军士们听见半空中一声断喝,抬头看见一个仙人杀了下来,也不知是敌是友,一个个满心疑惑,站在原地。那妖怪看到屠离休,立刻面如土色,不顾命地要冲出包围圈。军士们那会放过它?刀枪齐出,将它生生逼回去。

妖怪战不能战,退无可退,在原地慌作一团。屠离休从天而降,当头就是一尺。妖怪躲无可躲,脑袋挨上一下,登时一命呜呼。妖怪死之时,发出一声悲鸣,响彻天地,随后现出原形,是一只黄雀精。

这些军士对屠离休刮目相看,但也不敢轻易靠近。其中有个盔甲齐备的人,是他们的头领。这头领让军士们收了武器,上前问道:“这位仙人降妖除魔,真是好本事。敢问仙人名号?”

“我是丹涯山的修行之人屠离休。这里数千里荒无人烟,你们又是谁?”

“原来是仙山上的高人,有礼,有礼。”这头领虽然并不知道丹涯山,但也猜的出是仙人居所,赶紧回话,“这里是九曲城,我们是驻扎在此的守军,已经有数百年了。”

“数百年?”屠离休有些惊讶,“你们都是凡人,只有百年的寿命,怎么会在此地驻扎这么长时间?”

“仙人有所不知。九曲城内曾有大法师,为我们祝祷延寿,因此我们能活数百年之久。”

屠离休点点头,又看看四周,道:“这座城池怎么了,为何变成了一片废墟?这地方都毁了,你们为何不另寻去处?”

“此事说起来可就长了。”这头领敬重屠离休,也就不隐瞒什么,将此地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里曾是一个繁华的古城,名曰九曲,往来客商,都来此集散。城池虽然不大,但藏有一件极其珍稀的宝物,这也就引来了许多外敌觊觎。城中有大法师,将疗伤延寿之术施于城池守军身上,让他们能更好的抵御外敌。这支守军也不负众望,将九曲城守得固若金汤。

可惜好景不长,沙丘深处忽然出现一群妖怪,不断地进攻九曲城。数次攻打不成,竟然作法掀起阵阵沙暴,将九曲城彻底摧毁。沙尘暴来势凶猛,九曲城中的人来不及防备,全部殒命于黄沙之中。而驻城守军有延寿疗伤之术护身,得以幸免。

妖怪们本以为用黄沙摧毁九曲城,便能取得城中的珍宝。没想到,城池虽然被毁,但驻城守军仍在。他们奋勇抵抗,守卫城池,仍然让妖怪们无机可乘。算到如今,已过去几百年了。

屠离休感叹守军们的忠贞和勇毅,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支队伍。他们历经数百年的拼杀,但身上的盔甲和刀剑都擦得雪亮,丝毫不减军人的英雄气。但是细看之下,便发现眼眸中的光辉已经消散殆尽,眼神中透出油尽灯枯的迹象。

此时,那头领说话了:“仙人,你是修行之人,德行兼备。小人有事相求,请仙人成全。”

屠离休不假思索道:“但说无妨。”

“九曲城法师的延寿之法不过是一种小道法术,虽然能益寿延年,但终究不是长生之术。施加在我们这些凡人身上,就算能延续寿命,也终有一死。如今,我们渐渐感到气力消散,大约殒命之期就在不远了。而且,最近以来,不知为何,妖怪的实力大增,我们虽然奋力抵御,可弟兄们仍折损大半,眼看就无力抵挡了。我们埋骨在此,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城中宝物无人看守,便会落在妖怪手里,想来让人惋惜。我们想请仙人拿了这里的宝物,替我们保管,也算为九曲城留下一点念想。”说完,就地一跪,拜倒在地。

身后的军士也都跪拜在地,齐声道:“请仙人成全。”

屠离休连忙请众人起身,又仔细想一想,道:“也罢,也罢。若是明珠暗投,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妖怪?你们就将宝物交给我吧,我替九曲城守着。”

那头领感激万分,领着军士们去取了宝物,交给屠离休。这宝物盛在一个锦盒内,打开一看,是一架古琴、一支长箫,另有一张皮纸,是琴图箫谱。

头领道:“这些东西是九曲城一位先人留下,后世子民传承数千年,未曾断绝。今日虽然城池已破,但琴箫仍在,请仙人好好安顿此物,九曲城的文脉便能延绵不衰了。”

屠离休郑重地接过来,道:“请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不使九曲城文脉断绝。”打开乾坤太一图,将琴箫锦盒收入图中。

再看这些军士时,屠离休心有不忍,道:“宝物已经在我手中,而诸位又将何去呢?”

头领怅然而叹:“我们就在此地,等待大限之日吧。”众军士闻言,都面如死灰,英气全无。

这些军士为九曲城战斗数百年,个个都是英勇精忠的好汉,如今却如此落寞,甚至要坐等死亡到来,这让屠离休深感悲伤。

屠离休道:“我有个想法,请各位英雄思量。”

头领道:“仙人请说。”

“我这乾坤太一图,暗含乾坤混沌之灵气。不管是人是物,只要到我图中,便能应和宇宙之气蕴,永葆生机。各位要是愿意到我图中安身,就能得全生。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众军士互相商议,尽皆大喜,都愿到乾坤太一图中去。头领向屠离休道:“谢仙人美意,我等都愿意去仙人图中。”

“那就好!”屠离休点点头,“你们如何称呼?”

“我叫长武君,麾下将士叫做长驱营。”

“好,长武君、长驱营众将士,就委屈大家,在我图中安身吧。”

长武君拱手道:“谢仙人。长驱营为仙人驱策,万死不辞。”众军士千人一声,大呼遵命。屠离休展开图,要将长驱营收进去。

忽然,远处沙尘飞扬,似有人马疾驰而来。长武君登高一望,道:“敌手来了!戒备!”长驱营闻言,立刻列阵,各举刀盾,准备厮杀。

屠离休问:“长武君,那些是什么人?”

“那些便是毁掉九曲城的妖怪,是我们的宿敌!他们屡屡进犯,我们长驱营和他们作战,已经有数百年了!今天来势汹汹,势必有一场恶战。仙人,且看我们如何破敌。”

“正邪不两立!他们身负血债,今天就要用血来偿还。这次就由我来对阵,一定要将它们就地消灭。长武君,你领着长驱营在侧翼埋伏,只等他们败退的时候,追剿残兵。”

长武君领命,带着长驱营绕到侧翼,悄悄埋伏下来。

不到片刻,沙尘滚滚而来,一拨人马从沙尘中窜了出来,甲胄如镜,旌旗如林,看着还像一支军队,可又全是妖头妖身,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妖怪就是妖怪,纵然装扮成人,也不过是沐猴而冠,徒增笑柄。

屠离休站在九曲城头,昂首等着妖怪送上门来。

妖兵渐渐逼近,其中有一个领头的扬着刀叫嚣:“九曲城的小子们听着,刚才是谁伤了我的弟兄,快快出来受死。但凡迟一步,就把你们全部活埋在这黄沙底下。”

妖兵这么一说,倒是让屠离休多了个心眼。黄雀精打的是人祖老仙的旗号,这伙妖怪把黄雀精称作弟兄,那八成也是人祖老仙的帮凶了。既然是这样,就更饶不得了。

屠离休晃一晃手中的天蓬尺:“那只黄毛鸟儿就是死在这柄尺子下,有本事,来和我过上几招。”

妖兵见屠离休一人在此,大笑不已,继而催动人马,一窝蜂地冲上来。

可是,一群闲散妖兵怎能敌得过一个有道的仙人?屠离休拿起天蓬尺杀向妖兵,就如同驱蝇灭蚊一般,不过几个来回,就将妖兵杀得大败。

妖兵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敌手,赶紧收拢残兵,仓皇逃窜。刚逃过一个沙丘,忽然一声号响,长驱营从侧翼杀出,将妖兵杀得七零八落。剩余百十个逃兵,拼了命地往沙丘深处逃去。

屠离休乘风而至,道:“长驱营,可乘胜追击,将它们一网打尽!”

长武君阻拦道:“仙人有所不知。妖兵十分狡猾,喜欢在沙丘深处设伏,我们曾屡屡上当。如今他们虽然败走,但是虚实未知,不可穷追。不如到此为止,以免受困。”

“就算有埋伏,就凭这些宵小之辈,又有何惧?”屠离休将天蓬尺向前一指,“今日就要为九曲城报仇雪恨!长驱营,随我一起灭敌!”屠离休一声令下,长驱营丢掉疑虑,随着屠离休一起追了上去。

妖兵死里逃生,本以为长驱营不敢追上来,没想到一回头,追兵又至,吓得连滚带爬,拼了命地逃。可还没跑几步,就被长驱营追上。

长驱营刀枪齐出,要将这伙妖兵一网打尽。忽然,沙丘中出现异动,眼前的黄沙如同流水一样翻腾起来,而那些妖兵就地一扑,一头扎进黄沙之中,不见了踪影。

长驱营知道中了埋伏,赶紧撤退,可黄沙却如同烂泥地一样,紧紧地裹住军士们的腿脚,不仅让他们动弹不得,甚至还要将他们拽进黄沙里去。

屠离休在半空中大呼轻敌,连忙拿出乾坤太一图,就地一卷,将长驱营众将士收进图中。

此地凶险,屠离休救了长驱营,便想赶紧离去。没想到黄沙中平地飞起数十丈高的沙柱,像大手一样猛地挥过,攥住屠离休,要将他从半空中扯下去。

屠离休慌忙纵云,想要逃离,却被黄沙紧紧包裹,不能挣脱半分。正在慌乱间,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喊:“兄长,我来了。”原来是赤颍瞳赶了过来。

屠离休只怕她出事,赶紧喊:“妹子快走!”赤颍瞳却不答话,直飞过来,双手抓住屠离休的肩头,想要把他从黄沙中救出来。可旁边又飞出一簇黄沙,像镣铐一样伸过来,紧紧锁住赤颍瞳,连她也要拉进黄沙中去。

眼看两个人就要被淹没在沙海之中,忽然从空中踩下一双大脚,将飞舞的黄沙全部踏平。是逐日公来了!

逐日公一手一人,将屠离休和赤颍瞳拉起。而就在此时,黄沙去而复返,将逐日公团团围住。千钧一发之际,逐日公顾不得许多,将屠离休和赤颍瞳抛向空中,喊道:“我自有仙术防身,没有性命之忧。快去溪林山搬救兵!”喊声还未完,黄沙倾覆而至,将逐日公深深地埋了进去。

屠离休和赤颍瞳没时间惋惜,也没有时间思虑,驾云便走。两人一刻也不敢耽搁,迅速逃离这片沙地,去溪林山报信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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