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枯秀山，屠离休和赤颍瞳驾着清风，直奔玄月庄。

先前与玄月庄主北冥辰约定，分头查明地祖老仙盗取秘法的事情，现在火石洞的事情已经办完，该去和北冥辰碰头了。

到了玄月庄，北冥辰早已经从中原回来了，正在等着屠离休。小虞官将屠离休和赤颍瞳迎进去，直接带到北冥辰跟前。屠离休将火石洞的事情告诉北冥辰，言明地祖老仙已经在苔石蟹背上的尘埃世界中被毙杀，可惜的是，地祖老仙自杀身亡，没有招认盗取仙家秘法的事情，其实也就没查到什么结果。

而北冥辰这边就不一样了，这一去却是收获颇丰。

藏匿在中原的蝎子精被找到了。那只断尾的蝎子精受伤，早已经逃向东北方，剩余两只则逃入深山，就地隐藏下来。等到风头过去，两只蝎子精又活动起来。几百年的时间，这两只蝎子精招兵买马，竟然聚拢了几百号妖怪，坐地称王。北冥辰打散这帮妖怪，将两只蝎子精打回原形，带回玄月庄，养在后院，让他们捉虫松土。

屠离休问：“他们说了什么有用的消息么？”

北冥辰道：“自然是说了，不仅说了，而且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话得很。”

屠离休道：“这两只妖精怎么这么识趣？要是地祖老仙也像这样，我们也不至于白跑一趟。”

“这其实也有原因。”北冥辰道，“这两只蝎子精在当地作乱，本意是要招兵买马，拉起一支队伍来。可惜时运不济，每次稍稍聚拢些人，就被修道之人发现，追打一通，两只蝎子精被打杀得灰头土脸，四处逃窜。如是再三，两人已如惊弓之鸟。这一次又是刚刚聚起一支人马，就被我寻见，来了个连窝端。这俩蝎子精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向我认罪伏法。”

“妖怪也禁不起折腾。”屠离休笑道，“那他们招认出什么了？”

“这事情，说起来可就有趣了。这两只蝎子精是得了所谓‘人祖老仙’的授意，到中原招兵买马，准备向仙家发难的。”

“人祖老仙！”屠离休和赤颍瞳都一起惊呼起来，这名字也太巧合了。

“你们也觉得有趣吧。咱们不是要找地祖老仙么，这里竟然又出来一个人祖老仙。”

“庄主，你听我说，有趣的还在后头。我这次在火石洞苔石蟹背上的尘埃世界中，找到了我的师兄千明枞，他曾在数百年之前，处死了一个叫做‘天祖老仙’的妖怪。”

北冥辰愣了愣，哈哈大笑，道：“现如今，这妖怪也论起兄弟辈分了？”

“这三个妖怪都不是什么好鸟，其中必有什么联系。”

“名字取成这样，或是同胞兄弟，或是狐朋狗友，总归逃不出这些门道。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并不重要。不管他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作了恶，最后都会被消灭。”北冥辰继续道，“两只蝎子精供认，是人祖老仙向他们传授了一些法术，让他们出来聚拢些野妖怪，伺机作乱。”

“那这人祖老仙又在何处？”

“这就不知道了。”北冥辰摇摇头，“蝎子精供述，人祖老仙飘忽不定，无法确定行踪。”

“这可如何是好？捉不住人祖老仙这个祸首，一切不都是白搭？”

“倒也不是没有线索。你还记得那只断尾的蝎子精么？他逃向东北方，是去投奔结拜兄弟，求人为他治伤。东北方是和丘之地，藏匿着许多妖怪，我准备去和丘一趟，捉住断尾的蝎子精，再顺藤摸瓜，看能不能再打探出消息来。”

“好。在路上的时候，我也在考虑，应该去溪林山，将道藏泄密的事告诉抱一大仙和众位仙长，让他们多加防范。”屠离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分头行动。”

“嗯，这样最好，事情也就办得快一些。”

说完了正事，在一旁的赤颍瞳忽然说道：“这次再来，已经隔了好久。我倒想去看看人参娃怎么样。”

北冥辰呵呵笑道：“也是，既然来了，不妨去看看你们的老朋友。他现在可欢实得很。”说着话，便引着两人去后边的院子见人参娃。

几人刚到后院，就看见地上有一个小东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似乎在追逐着什么。仔细一看，那不就是人参娃么。小家伙以前总是醉醺醺的，没见过几回清醒的时候，现在却活蹦乱跳，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赤颍瞳赶紧招呼：“人参娃，人参娃，我们来看你了。”

正跑得高兴的人参娃听到呼唤，停步一看，居然是老朋友，高兴得一溜烟奔过来，一下子跳到赤颍瞳怀里，道：“你们终于来了，可是想死我了。”又左顾右盼一阵，问，“我青华姐姐怎么没来？”

赤颍瞳捏着人参娃的小手，道：“你青华姐姐已经和玉烟子见上面了，两人同在枯秀宫修行，算是有了个好的归宿。你就不必太操心啦！”

人参娃一听如此，高兴地晃动着头上的几片叶子，喜笑颜开道：“我姐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好！好！”可忽然又垂头丧气，道，“这样一来，青华姐姐肯定和玉烟子寸步不离，也就不会来看我了。”

赤颍瞳摸摸人参娃，道：“你这小东西，担心什么？你青华姐姐和玉烟子久别重逢，自然要多呆上一阵。等到后边有了空，自然会来看你。”

人参娃道撅了嘴：“也是，也是。那我就在这里等青华姐姐。”

“这才是好人参娃。”赤颍瞳将人参娃放在怀里翻来覆去地看，道，“看样子，你这娃子恢复得挺不错嘛。”

北冥辰在一旁说道：“这院中的湖水充盈着天地精华，我让人每天取湖水浇灌，为他驱走酒气，灌注灵气，这小娃娃也就慢慢恢复过来了。让他在我这里多呆着，治身体不说，也许还能有一番修行呢。”

赤颍瞳对着人参娃道：“听见了没有，你就安安心心地呆在这里吧。”

人参娃点点头：“好，等我有了修行，就去找青华姐姐。”

赤颍瞳摸摸人参娃，道：“这才是乖人参娃。”又问，“你刚才在追什么？”

“追小蝎子。”

听了这句话，北冥辰哈哈大笑：“一定是在追我捉回来的两只妖精。走，一起去看看。”

几人走到一处土丘边，北冥辰轻轻跺一跺脚，从石块地下爬出两只巴掌大的蝎子来。人参娃见到两只蝎子精，兴冲冲地又想去捉，却被赤颍瞳牢牢摁在怀里。蝎子一见到赤颍瞳怀中的人参娃，吓得立刻卷了尾巴要逃，可见到北冥辰在这里，又不敢走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畏畏缩缩地在原地徘徊。

北冥辰指着蝎子，向屠离休和赤颍瞳道：“看，就是这两个小家伙，耀武扬威了几百年，如今却在我这里捉虫子。”

屠离休笑道：“也算他们有造化，捡了一条命。这样的妖精，本来是要横死在山间的，现在却在这里偷生。如果他们还能有所悔悟，在这里好好将息，走上正道，也不枉庄主一片好心。”

赤颍瞳道：“它们呆在这里是挺好，只可惜被人参娃欺负。”

北冥辰道：“这人参娃，差不多也算是他们的灾星了。”这一句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看望了人参娃，屠离休和赤颍瞳告别北冥辰，动身前往溪林山。

西北方大夏之泽，便是溪林山所在之地。其山临泽而立，陡峭险峻的山中遍布溪涧山林，因此称作溪林山。顺着山势一路向上，到达数千仞之极的地方时，人力便难以攀登，甚至连鸟兽都无法通行。仙人至此，便乘云气直上。又过数千仞之高，便到了溪林山顶。山顶有个修行之地，叫做三秋浦，便是抱一大仙的居所。抱一大仙德高望重，修行极为深厚，深得天下仙长敬服。每次编修道藏的时候，诸位仙长也都与抱一大仙多加来往，借以磨砺修行。

屠离休和赤颍瞳扶摇直上，直至溪林山巅。山巅之上，有一个仙人手挽竹筐，正在弯腰采摘山菌。竹筐已经半满，看来已经劳作很久了。

屠离休上前作揖，问道：“仙兄请恕莽撞。我们是丹涯山盘木洞神霄大师座下弟子，前来寻我师尊。请问仙兄名讳？”

那人直起身子，放下竹筐，稍稍活动筋骨，笑呵呵回礼道：“我是抱一大仙座下弟子望月子。神霄大师来溪林山已经数百年了，正在三秋浦中做客。你既然是其弟子，我自然要引见。我正在采摘山菌，眼见就要满筐了，二位不妨帮我一把，等采满了，我带你去见神霄大师。”

屠离休和赤颍瞳自然答应，便和望月子一起采摘山菌。

这山菌如同附着在地上的面团，打眼一看，青黑松软，放在手心时，清凉嫩滑，像是握着一团即将融化的冰水。果然不是俗世中有的东西。

赤颍瞳将一块山菌放在手里，好奇地观察半天，道：“真是奇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呢。这采回去是要干什么呢？是要炼药么？”

望月子答道：“不是炼药，是采回去煮了汤，给众仙长品尝。”

赤颍瞳奇道：“修行得道之人，吸风饮露便能长生，难道还要吃这些生食么？”

“得道之人，可以饮风露，食云气，自然不需要食用五谷杂物，不过，吃些山间生长的仙草来补益身体，也是常有的事。这些山菌只生长在溪林山顶，体内凝结了天地灵气，有延年养气的功效，拿来给众仙长们食用，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话中间，便已经采满了一筐山菌。望月子便带着屠离休和赤颍瞳返回三秋浦，去找神霄大师。

虽然屠离休已经修行了数百年，却是头一遭来三秋浦，颇有些新奇。而赤颍瞳在山野间游荡已久，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福地洞天，心中兴奋不已。两人一路打量着这个山中仙境。

这里并非山野中的岩穴，其实是笼罩在云海中的山巅。这里古木参天，青藤盘绕，巨石巍峨，一副祥和安宁的景象。云雾迷绕处，有林居木屋，那是仙人们居住的地方。嶙峋的巨石中间，随处可见石桌石凳，这是仙人们长谈的地方。放眼望去，盘绕的古木其实就是巨大的树屋，里边放着诸样仙家宝贝。其中有一棵极为壮硕的古木，跟脚处跳跃着蟋蟀，枝条上翻飞着鸾鸟，四周有仙家卫士守护，这便是存放道藏之处，叫做三秋之木。

天地有三秋，各有称谓。万物枯瘦，续于盛夏之尾，称作流火之秋；凛风乍起，肇于寒冬之始，称作诅杀之秋；雨顺风和，比于春日之阳，称作了望之秋。

春为天地之始，秋乃生死之辩。秋气萧索，万物由盛转衰，似乎慢慢失去了生的希望，但是在衰败之中，又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仙家的修行，是为了天人合一，是为了阴阳相生，天地之三秋亦可比喻人之三秋。抱一大仙曾说过：流火之秋，顺也；诅杀之秋，惕也；了望之秋，奋也。盘桓于三秋之中，欣欣然不知秋之将至，此乃修行之极也。

望月子将屠离休和赤颍瞳领进三秋浦，指点了神霄大师的方向，道：“二位可以自己寻过去。我还要忙着烹煮山菌，就不奉陪了。”

送别了望月子，屠离休带着赤颍瞳去找神霄大师。此刻，屠离休颇有些激动。自己只在入门的时候见过师尊，之后，神霄大师便前往溪林山，从此师徒再也没有见过面。这一去，就是三百年。三百年的思念，就要在今日实现了。

顺着望月子的指点，屠离休和赤颍瞳很快就到了神霄大师所在的地方。

一个断崖之前，有两个女子正在交谈。一个白衣飘飘，便是神霄大师了。一个侧身侍立，就是丹涯山的四弟子韩陌英了。

屠离休有些激动，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朝两位女子拜了一拜，道：“屠离休见过师尊、师姐。”赤颍瞳有些不知所措，也跟着屠离休拜了一拜。

神霄大师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微笑，轻轻道：“起来吧。”

屠离休起身，赤颍瞳也跟着起来。此时，赤颍瞳才感受到神霄大师的风采。

一袭白衣傍身，像是出水的芙蓉，长发扎成环髻，尽显典雅端庄，随身飘舞的丝带，更显得神秘睿智。赤颍瞳是山野妖精，修成人形后，虽然也很有灵气，可和神霄大师比起来，就显得毛燥得很了。赤颍瞳顾影自惭，不敢多说话，怯生生地站在屠离休身后。

倒是韩陌英对这个陌生面孔十分亲热，上前拉着赤颍瞳，笑着问屠离休道：“师弟，这位好姑娘是谁？”

“他是我的好妹子。我跟你说起过的，我在颍山中遇见的那只赤色大蟒，便是她了。”

韩陌英微笑着看一看，赞道：“很有几分英气。”赤颍瞳本是个活泼的人，此刻却忽然有点拘谨，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向韩陌英回以浅浅的笑。

屠离休也顾不上别的，他来这里是有要紧的事。此时，便将道藏泄露的事情讲给神霄大师听，又说了天祖老仙、地祖老仙、人祖老仙的事情，也说到在尘埃世界中找到千明枞的事。

神霄大师听完，脸上看不出喜，也看不出忧，道：“明珠投于道旁，必有贼人惦念，更何况仙家秘宝？众仙家编修道藏，天下皆知，数千年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妖邪鬼怪觊觎。这次编修道藏，众仙家耗费数百年，却仍有许多不能圆融之处，这本身就很奇怪。我和几位仙长交谈，都觉得大有不妙。仙家的劫难，或许就在眼前了。”

屠离休忙道：“这可如何是好？师尊，你要想个办法呀。”

“编修道藏正在关键时刻，不能分心。眼下虽然看似不妙，但是还不足以让众仙长抽出空来应对。万一出现什么事情，也只能随机应变，想办法对付了。”

“师尊，不能这样坐等吧？”

“或许，”神霄大师意味深长地看看屠离休，“你能稍稍排上用场。”

“我？”屠离休疑惑道，“众仙长云集在此，都是修行高深之辈，他们都不出手，我何德何能，能担当重任？”

“众仙长忙于编修道藏，不能脱身。这里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只有你一个人，正好让你办此事。”

屠离休点头道：“好！师尊有命，自然依从。只是，我现在要怎么办，请师尊指点。”

“眼下正好有一件事情，或许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查知背后的真相。”

“请师尊示下。”

“抱一大仙有四名得意弟子：逐日公、望月子、归星客、引辰生。四位弟子一直服侍抱一大仙，少有远离。但最近，天下忽然滋生了许多妖怪，除了望月子之外，其余三位弟子都前去降妖。其中，西方金丘之地，有妖孽聚众祸乱，声势最为浩大，它们打出的旗号，正是人祖老仙。”

“人祖老仙！”屠离休惊道，“难道他就在那里？”

“逐日公已经奉抱一大仙之命，去金丘之地平妖。你对此奸邪有所了解，正好去一趟，既是助战，也顺便看看有什么发现。”

“是，弟子得令！”屠离休拱手道，“弟子速速前往，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赤颍瞳急忙拉住屠离休的袖子，道：“我也去，我也去。”

屠离休迟疑道：“金丘之地凶险万分，你不如留在此地，等我的消息。”

“那不行，那不行。你去哪，我也去哪。”

屠离休还在犹豫，神霄大师面露微笑，道：“不妨一同前去，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韩陌英也道：“是的，是的。我这个妹妹一片苦心，带她去又有何妨？”

屠离休心中会意，对着赤颍瞳道：“那就走吧。我去哪，你就跟着。就算云海茫茫，我也不丢下你。”赤颍瞳笑靥如花，没有说话，兴冲冲地靠在屠离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