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七年冬,大魏王都长安,勤政殿。
李明月打开振元的奏报,上书曰:“圣上见禀,历时两载,新城终告完竣,高二丈八尺,长十二里,设四门,北三南一。奉圣谕,外城形‘山’,内城似‘凸’,马道相连,可带甲十万,攻守兼备,此诚北疆雄关也。臣僭越,窃以为雄关孤立塞北,‘北孤’是名,臣募军于边民,得众数万,然建制未明,未敢造次,请陛下旨谕。互市新开,获利充盈,军民皆喜,同沐圣恩。今岁,柔然、鞑靼、突厥等部袭扰数次,皆为潘将军所败,然北凉边军虽勇,亦死伤逾万。臣观边军善守,不擅骑射,塞北广袤,焉能以短击长,如此岁岁受扰,我进敌退,鞭长莫及,非长久之计也。臣生于敕勒胡族,惯于游牧,故拟于梳玉河畔,铁勒山下,培育战马,为圣上建善战之铁骑,化守为攻,奔袭敌后,以求肃尽北酋,换大魏万世太平。臣振元携长子青霄、长女青鸾、幼子青玄叩首百拜。”
原来,雪夜之后,振元思忖数日,为族人长久计,亦为了心中理想,终是答应了李明月,回族中安置好遗属妇孺,便返回北凉,招募人手,在数万北凉大军的护卫下,一刻不停的修筑新城。次年春天,李明月一道旨意,倾国之力助振元建城,石料、木料、银钱,源源不断运往塞北,五十万移民奉旨举家迁移,既解决了新军兵源,又为筑城带来了大量劳力。振元出生贫苦,是以厚待移民,敕勒族更是与移民通婚,短短两年,新城便告完竣。
李明月阅罢奏章,既欣喜振元未负圣恩,筑城有成,又感叹这位兄弟眼光独到,不负所托,能看清北军劣势。北军善守,虽依靠互市能换取马种,但不善培育,故战马奇缺。更兼之训练不足,是以北凉仅有的骑兵也不善奔袭。而今育马塞北,实战练兵,兼之有大军相护,不日便可新增助力,他日荡平北境,指日可待。越想越高兴,哈哈大笑起来。
李明月将奏报反复阅看数遍,在金殿之中左右徘徊,思忖良久,朱笔御批:“贤弟所奏,甚慰朕心,城名北孤,甚合朕意,建军十万,赐名铁衣,战马军备,皆遂君意”。
至正十八年春,万物复苏。
李振元募流民、牧民及敕勒族人共计十万,建立铁衣军,放马铁勒山下,实行军民一体制。大军分左、中、右三营,轮流操练、屯田、放牧,并将互市中收益,大半用于军备。敕勒族人大半进入北孤城,余众仍居于铁勒山山腹,除照顾培育战马,还因部分族人惯于游牧生活的自由自在,不愿入城,虬髯大汉铁格便在其列。潘霜待振元组军完毕,便领关内守军退回北凉关,与振元相约守望互助,同心戮力,共守北疆。
受雪夜之战的影响,振元根据游骑的作战特点,拟定军备制式。铁衣军皆逐步配备连发硬弩、铁胎强弓、三刃长戟、制式战刀,人马覆甲。更受草原骑兵战法启迪,苦思许久,更让其中两万中军俱配备三柄桦木标枪,全军黑衣铁甲,来去如风。
振元更是日日细细体会疯道人传授的口诀,虽未尽数参悟,却也不以为意,只是每日勤加练习,倒也收益匪浅,更挑拣口诀及刀法中易懂之处,与族人商议后,简化为战阵练兵法门,教授全军训习,以求强健体魄,增强战力。对于敕勒族中亲信,振元更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是以军中战将,多为敕勒族人。
待到秋末冬初,振元便出军万余,袭扰漠北,一路以战养战,劫掠柔然、鞑靼、突厥等部落,以游击为主,每每消灭胡骑主力后,并不恋战,以实战习练阵法,以热血磨炼铁衣军魂,大雪封山之前,经梳玉河回返北孤城。是以塞北胡族无暇南下劫掠大魏,秋末便要防备铁衣军袭扰,看护粮草和族人,加之各族之间为争抢水草肥美的草场和过冬的牛羊,互相混战,死伤无算。征战和热血去芜存菁,留下了勇猛彪悍的铁衣将士,铁衣军逐渐从新军蜕化为铁血精骑。
振元幼子李青玄自懂事起就混迹行伍,跟着叔伯兄弟舞枪弄棒,七岁开始,便跟随父兄出关征战,虽年幼力弱,被护于中军,却也在战阵之中多有磨砺,更别提如今已是至正二十五年,青玄已是十岁少年,虽稚气未脱,但心智比一般官宦纨绔成熟的多。
今年的出关练兵由大哥青霄统军,仅带一万铁衣中军亲卫,青玄跟父亲纠缠数日,才得以随军北上。这一万铁衣中军是全军军魂,百夫长以上的将领皆为敕勒族人,装备精良,纪律严明,雪夜之战中幸存的五人现下俱为万夫长,随军的袁纥力便是其中之一,如今更是中军主将,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中军族人皆从小看着青玄兄弟几人长大,一直都以部落头领之礼相待。
“阿玄,你也太任性了,前些日子斥候和商队来报,草原今年风调雨顺,水草肥美,胡马膘肥体壮,各族摩擦少了许多,这趟许是场恶战,大哥怕难护你周全,你就待在城里,大哥给你捎些好玩意回来如何?”李青霄如今二十余岁,已是铁衣军中军亲卫统领。
“大哥不用管我,我已不是小娃娃了,我要的东西,自然得亲手缴获,”青玄一磕马镫,兀自往前,不理会大哥的絮叨。
“大公子,有我等老家伙护住,让他去耍耍吧,咱敕勒的汉子,十岁还不能冲阵,说出去不得让人笑话,”袁纥力笑道。原本此次由袁纥力领兵,只因青霄兄弟二人身份特殊,又存了磨砺青霄统兵能力的心思,因此与振元商量后,这才随军做个军师,一来为青霄压阵,二来护住青玄这个小崽子。
大军一人两马,带足干粮,半日便过了梳玉河,也不急着赶路,当晚在铁勒山修整。巡营后,青霄、青玄、袁纥力以及诸将领便回族中故地,看望了留在山腹中的族人,陪虬髯大汉铁格喝了杯酒,这才在议事厅对着沙盘和堪舆图商议行军路线。
“袁纥大叔、铁格大叔,你们都是前辈,还请指点,”青霄拱手行礼道。
老铁格就着酒碗啜了口酒,指着突厥王帐醉醺醺嚷道:“孬娃,这次头领连亲卫军都出动了,你不得整个动静大的?呶,也不用穷比划,就他娘直接奔着突厥王帐去,抢个富户回来好过年。”
铁格儿子铁云眼下是中军百夫长,听罢夺过老爹的酒碗叫道:“阿爹,大公子他们在商议军情呢,你少喝点,莫说醉话。”
铁格一巴掌把铁云扇了个趔趄,狠狠又了补了两脚,吼道:“老子跟着头领打了这许多年仗了,啥时说过醉话,你当老子喝醉了咋的,倒敢教训起你老子来了?斛律振元当侯爷也好,皇爷也罢,我只当他是我敕勒族头领,他便是杵这,也不敢不让我说话不是?”
议事厅中顿时爆发出一声大笑,铁云挨揍后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跳起身来,朝着铁格叫道:“老爹说的是,是孩儿许久不挨你揍,皮痒痒了。”
敕勒族人又是一阵大笑,对铁格之言丝毫不以为忤。振元如今虽贵为镇北侯,但对族人依旧如是,在北孤城这些年,礼贤下士,民望颇高。敕勒族人尊其为一族领袖,头领二字的分量在他们心中,远胜于侯爷。
青霄给铁格和袁纥力等长辈斟满酒,笑着说道:“铁格大叔,您所言虽是大胆,但侄儿却颇以为然,寻常小部落和些许散骑游勇何堪我中军一击?听闻突厥可汗有一支中军精骑,想必定在王帐周边守卫,正好练练手,袁纥大叔,您看如何?”
袁纥力沉思片刻,在沙盘中来回比划了盏茶功夫,方才点点头道:“此举虽险,却也可行,兵法有云,兵贵神速,未睹巧之久也,突厥王帐据此甚远,定不会料到我军敢千里奔袭,孤军深入虽是兵家大忌,然草原广袤,地广人稀,与别处不同,只要我军全速行军,快速扫清途中阻碍,让突厥应变不及,突袭一番便回军,即便突厥可汗集结大军来追,怕也为时晚矣。”
“甚好,”众人齐声喝彩。
袁纥力跟铁格酒碗一碰,眯着眼说道:“糙货,主意是你出的,怕是有样东西也得仰仗你。”
“就知道你这老家伙惦记着我这点家当,孬娃子们,明日去马场再选一万匹矮马,唉,千里奔袭,一人两马可不行。”铁格哈哈笑道。
青霄连夜派人将行军计划送至振元手中,振元回复知晓了,自会派军接应之类云云。
翌日一早,众将点齐兵马,号角声响,全军开拔。
万余铁衣中军人马皆卸下重甲,着轻便皮甲,外罩披风,一人三马,换骑而乘,全速行军。
随军斥候早于前夜便分四路出发,与各族中潜伏的细作取得联系,得到兵力、粮草部署等机要信息。铁衣军孤军直入,急速奔袭,一路上不停有斥候将前方军情传回,青霄、袁纥力等人快速做出分析,调整行军节奏。
柔然、鞑靼两族驻地与突厥王帐相聚数百里,三族虽有争斗,但也知唇亡齿寒。多年来,铁衣军只对各族管辖的大小部落进行劫掠打击,并不冲击王帐,倘若三族知晓今年铁衣军意图如此大胆,三面合围,青霄危矣,是故除了中军将领,全军封锁消息。
突厥可汗莫贺咄志得意满的躺在王帐的熊皮软塌上,一众儿子和亲信在帐中陪着,喝着马奶酒,看着歌舞。看到开心处,醉眼朦胧的拉过一名舞姬,狠狠摸了一把,哈哈大笑。舞姬强作笑颜,端过金壶,颤微微的给莫贺咄斟满酒水。
“咄吉,各部落进贡的牛羊缴齐了没有?”莫贺咄朝着长子哼道。
咄吉听父汗询问,忙松开怀中侍女,起身应道:“父汗,大多已经缴了,仅余几个偏远些的小部落没来,许是在路上吧。”
“催紧些,这些腌臜货,大雪来前若还缴纳不齐,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莫贺咄啐了一口。
一众人喝到深夜,醉的东倒西歪,索性就躺在帐中扯呼,莫贺咄到底上了年纪,烂泥般瘫在舞姬腿上,舞姬不敢稍动,深怕惊了老可汗的美梦,祸从天降。
月上东山,王帐四周仅有牛羊的叫声,就连巡夜守卫都倚着木栅栏打着瞌睡,丝毫未留意远处一点星火逐渐蔓延成燎原之势。
咄吉被尿憋醒,走出王帐,准备在木栅栏边就地解决,右手扶着栅栏,深深呼了口气,马奶酒喝的太多,这会子头疼的厉害。
刚解下衣袍,就看到远方一片火光,隐约传来隆隆之声,接着就听到前营一阵叫喊声。
“报,魏军来了,魏军来了,”两骑快速冲进大营,边跑边嚷,直奔王帐。尖锐的嚷叫声在深夜异常刺耳,巡夜的守卫惊醒后反应过来,跟着叫嚷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大营顿时乱了起来,男丁忙不迭从塌上蹦起来,手忙脚乱的穿衣甲,找兵刃。王帐中一众人兀自沉睡,厚厚的牛毛毡隔绝了寒意和声响,哪里听得见外面的叫喊。
咄吉来不及方便,一拉衣袍,见火光渐进,隆隆之声越发刺耳,酒惊醒了大半,这才反应过来是骑兵,疯了似的跑进王帐,一脚一脚玩命的踢醒众人,大吼道:“魏军来了,快他娘起来。”喊罢一把捞起莫贺咄,死命摇道:“父汗,快醒醒。”
大营中人马还没结阵,就看到漫天火把飞来,外围营帐一片火海,无数挠钩飞出,战马一带一冲,顿时木栅栏成片倾倒。
突厥人只见到一阵黑色旋风刮进大营,面目还没瞧清楚,就被一片雪亮刀光收割出一片猩红。
青霄身先士卒,万余铁衣军蜂拥入营,见人便杀,顿时突厥人仰马翻,乱做一团。
袁纥力在青霄身侧,大声道:“万勿恋战,王帐距营门尚有距离,营中辎重车辆太多,战马不便疾驰,快去烧了粮草,从东侧出营。”
青霄扭身看到大营西侧火光点点,渐行渐近,应是突厥最精锐的骑兵“幽灵卫”赶来了,连忙点头喝道:“兵分两路,袁纥叔叔,你去打通营东通道,其余人随我速速烧了营西粮草,阿玄,跟紧我。”
青霄按照细作提供的粮草分布,一磕战马,朝营西粮草大帐冲去,中军亲卫持盾将两兄弟护住,其余连发硬弩,长戟猛劈,长刀撩斩,清除一切障碍。
莫贺咄胡乱披上战甲,在咄吉搀扶下颤巍巍跨上战马,在亲卫拱卫下往后营逃去。咄吉带着诸将,召集营中将士,赶去营前驰援,逐渐聚拢起千余人。
青霄这边射杀了粮草守卫,号角传讯,顿时酒囊火把倾如雨下,火借风势,营西成了一片火海。
青霄断后,袁纥力开道,全军左手持盾,右手执弩,一阵攒射,撂倒挡路之人,从营东豁口处鱼贯而出,转而朝南而去。
“哈哈,痛快,”袁纥力在马上大笑道。
“袁纥大叔,突厥人定是被吓破了胆,我瞧他们不少人衣裤都没穿好,”李青玄笑道。
“阿玄,拉紧缰绳,切莫轻敌,”青霄嘱咐道。
袁纥力见青霄面色严肃,即便闯营成功,也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十分欣慰,微笑道:“大公子胜而不骄,颇有大将之风。此番我军偷营成功,不过借助天时人和,于用兵而言不过小道。”
青霄谦逊道:“袁纥叔叔,还请您教诲。”
“大公子,我军以有备攻无备,南北纵横八百里,也算得是千里奔袭了,此番我军一人三马,昼夜不辍,行军神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胜在战略而非战力。你瞧身后二十里处缀着我们的幽灵卫,那才是突厥最精锐的骑兵,倘若双方堂堂一战,你可有把握?”袁纥力道。
青霄正色道:“我瞧突厥大军带起的烟尘,约莫也就万余人马,铁衣何惧,大叔,我想一战。”
青玄在马上也大声道:“大叔,我也不怕,战便战,有何惧。”
袁纥力大笑数声,朗声道:“好,不亏是我斛律头领的好娃子,有胆气,老夫正有此意。两位公子,老夫今日托大,再教你们一教,战场搏杀,最讲究以逸待劳,最忌讳意气用事,我军偷营,奔袭百里,此刻已人困马乏,身后二十里处幽灵卫锐气正盛,此时绝非对阵之机。前方五十里处便是我军的备用战马,此刻宜快速赶路,让将士们在马上稍作调息,到前方换乘战马,寻机再行列阵一战。”
“青霄受教了,我军人马得以调息,突厥一路追赶人马困乏,正好一战,”青霄朝袁纥力一拱手。
暗夜消逝,天色渐明,一抹晨曦刺穿薄雾,在塞北荒原射出万道金箭。
铁衣军换乘战马后又狂奔五十里放才停下,万余精骑拨转马头,分成三排列阵,静静的等候突厥人。
咄吉此刻领着幽灵卫已经追了二百里,脸颊被寒风吹得生疼,裤裆里一片潮湿,铁衣军袭营时没来得及解手,上马后一路追赶,早就憋不住尿了一裤子,被刺骨的风一刮,冻得直哆嗦,裤腿下都是冰碴。抬头看了看天,越过一个土坡,猛然见原本亡命般奔跑的魏军竟然如雕塑般静止了,忙拉紧马缰,止住马势,大叫到:“停下”。
幽灵卫毕竟训练有素,很快调整阵型,错落列阵,突厥战马口鼻冒着白气,厮鸣不止,马蹄不安的刨着枯草。
两军相距三里地,青霄哪会给突厥人喘息的时间,一磕马腹,踱行数步,张弓对着前方便是一箭,射住阵脚,转头对着袁纥力点点头。
袁纥力大声喝道:“三军听令,各队相距一箭之地,依战法,破阵即返,左右迂回,违令斩。”
三军齐喝:“铁衣威武。”
号角声起,传令兵战旗一挥,铁衣军动了,第一梯队缓缓催马,在袁纥力统领下,左手持盾,右手执弩,马速渐疾;第二队由铁云统领,握着长弓,搭着羽箭;第三队拱卫着青霄兄弟二人,双手握着长戟,铁盾背在身后;前队过了青霄射出的羽箭,后队即催马上前。
咄吉见状,哇哇叫嚷,丑脸狰狞,铛的一声抽出弯刀,朝前一指,爆喝道:“嗬呼,”幽灵会拔刀抽弓,催马迎着铁衣军便冲锋。
双方战马皆催到最快,很快便相距仅一里许,隐约可见对方面容,袁纥力一马当先,右手一抬,吼道:“前,弩,”一弩十矢,水平爆射而出,接着挂弩抽刀,左手持盾护住人马头脸,抵挡突厥兵的第一阵羽箭,接着吼道:“裂”。
硬弩射程更远,力道更强,一弩十矢,很快便有一片突厥兵栽下马来。袁纥力领着第一队快速迂回到两翼,抽刀便与两翼的幽灵卫战作一团。
第二队铁衣军在袁纥力散去两翼的同时便将硬弓拉了满弦,铁云嘶吼一声:“上,弓”,三千余人朝着空中便张弓出箭,压住突厥后方冲势,箭止提戟,与李青霄统领的第三队挺着三刃长戟错落冲入突厥阵中。一寸长一寸强,长戟刺穿幽灵卫的铁甲,借着马势,很快撂倒一片。
突厥长弓优势尽失,只得挥舞弯刀与铁衣军近战。铁衣军两翼使用长刀劈杀,中军长戟连劈带刺,硬是压住了幽灵卫的冲势,将之压在圈中近身搏杀。
双方鏖战一个时辰,双方各有伤亡,幽灵卫马力渐微,被压制的后退了十余里。
这时铁衣军后方短促的号角声起,三军齐喝:“御,收。”
两翼的铁衣军率先撤出战圈,挂盾收刀,摘下弓箭,边退边用弓箭阻击;青霄一戟劈死一名幽灵卫,拨转马首,领军便撤,待中军撤出战圈,挂住长戟,齐齐抽出硬弩,全速南撤。
咄吉此刻双手颤抖不止,有些脱力,但内心暴怒,从来都是他撵着别人打,何曾受过这般压制,哇哇怪叫着,重新调整阵型,当先拍马就追了上去。一名幽灵卫千夫长劝阻不及,忙招呼着部下就赶上去护卫。
青玄此刻握着硬弩跟着大哥,扭头看见咄吉一马当先追了上来,见他衣着华丽,脖颈挂着金项圈,显然不是寻常士卒,顿时大喜,一拨马首,转身就迎了上去。
“阿玄,快回来,”青霄见小弟回马,惊的大叫一声,急忙带着数人回马赶去。
青玄此刻猫着身子伏在马上,眼见距离拉近,抬手就是一弩,然后快速将硬弩插在马鞍右侧皮囊内,自腰间快速抽出战刀,迎了上去。
咄吉在马上见到对方抬手,一个马腹藏身,倒挂马下,避开铁矢,却不知青玄本意就不是射人,而是射马。战马头颅被铁矢击穿,轰隆一声朝前栽倒,把咄吉掀翻在地,青玄快马赶上,长刀迅猛的自下而上对着咄吉脖颈一撩。
咄吉来不及躲闪,只能双手举着弯刀格挡。战马冲力何止千钧,青玄虽说年幼,可刀借马势,势大力沉,战刀上噌的一声擦出一溜火花。咄吉虎口被震的生疼,弯刀脱手而出,肥硕的身躯就地一滚,这才避开。
青玄左手在空中接住弯刀,哈哈大笑,眼见幽灵卫赶了上来,不及补刀,也不敢托大,战马人立而返,朝着大哥便跑。
青霄接下小弟,硬弩止住突厥追兵,追上大军便南撤。
幽灵卫千夫长忙跳下马,扶起咄吉,劝道:“将军,莫再追了,这帮魏人奸猾,换马而遁,我们战马跑不动了,怕难追上了。”
“呸,”咄吉起身把嘴里的草茎吐掉,恨恨的跺脚道:“这帮孙子的铁弩太厉害了,撤吧。”
铁衣军南撤百里,见突厥兵未曾赶来,便在原地稍歇。青玄这才拎起缴获的弯刀细细端详,只见刀身雪亮,刀柄由纯金打造,镶嵌着十数颗各类宝石,端是把宝刀,不由跑到青霄面前,举着刀得意的说道:“大哥,你瞧,这刀珠光宝气的,怕是万夫长之类的佩刀吧。”
青霄伸手在小弟头上揉了揉,笑道:“你这小崽子倒是大胆,这刀柄纯金打造,镶着珠玉,寻常万夫长焉能佩带,这可是可汗或其子嗣的佩刀,你这回威风了,回去可向你的那些玩伴们炫耀一段时日了。”
青玄听罢喜不自胜,开心的将刀包好背在身后。
虽说暂时摆脱了追击,担心夜长梦多,青霄和袁纥力等人还是催马赶路。在距离梳玉河还有百里时,斥候传讯,前方有大军列阵,一众人赶忙打起精神,放慢马速,着斥候探实军情,全军下马修整,人马半饱,整饬军备,换乘战马,准备迎战。
等了数个时辰,等到的不仅有斥候,还有黑压压疾驰的大军,众人顿时心中一紧,握紧了硬弩长戟。
还是青玄眼尖,看到黑色镶金,迎风翻飞的大旗,大叫道:“是铁衣军。”
阵中一人全身披挂,人马覆甲,铁罩掩面,身材魁梧,一马当先,朝着青霄飞奔而来,那身影再熟悉不过了。
“是阿爹,”青玄手舞足蹈,哇哇叫道。
青霄等人早已收起兵刃,纵马上前,双方便在阵前拉缰驻马。
来人摘下面罩,威风凛凛,轻声道:“此番还顺利吧?”
“见过阿爹,见过头领,见过将军,”众人在马上行军礼。
振元挥挥手,朗声道:“此番北征将士辛苦了,就地扎营,今夜犒赏三军,放开吃喝,明日赶往梳玉河修整三日,待回返北孤后论功行赏。”
“谢将军。”
青玄屁颠颠的挨近振元,从背上解下弯刀,递到振元面前:“阿爹,这是送你的礼物,是我亲手缴获。”
振元接过战刀,挥舞几下,笑道:“好孩子,此刀不凡,想来此行不易吧。”
青玄眉飞色舞把如何单骑阻击咄吉,射马夺刀的经过说了一遍,部分细节还略微夸大其词了一些。振元微微笑着,不时点头,把青玄狠狠赞扬了一番,开心的收下儿子的礼物。
两军合兵一处,扎下营帐,烹羊宰牛,犒赏出征将士。众将士有友军护卫,终于放松心神,放开肚皮吃喝,酒足饭饱,沉沉睡去。
帅帐内,振元听着袁纥力阐述这月余来的战报,颔首道:“青霄这孩子愈发成熟了,堪当大任”。
袁纥力也应和:“大公子果敢冷静,与头领当年一般无二。”
“还不是你这长辈带得好,”振元微笑着,和袁纥力喝酒聊着过去,恍若回到十多年前。
次日大军拔营,天黑时抵达铁勒山,铁格早已等候多时,安排了族人将战马卸下马鞍,放入牧场,这才陪着振元回到山腹中的议事厅。
振元屏退了亲卫随从,和铁格、袁纥力及两个儿子围炉叙话。
振元烤了烤火,对着几人说道:“五日之前,我收到陛下圣旨,如今四海升平,北疆安定,明年正月十五又是陛下圣诞,令我年节前回京述职,同贺新年。阿霄,你是家中长子,如今历练有成,我意你留守北孤,有你袁纥叔叔、高车叔叔等几位长辈辅弼,应无大碍,只是此番你便不能入关了,你阿娘身体不适,经不得车马劳顿,家中也要照顾周全。”
“阿爹,陛下有召,您放心入关,孩儿真好趁此良机向袁纥力叔叔和高车羽叔叔多多请教,早日为阿爹分忧,”青霄正色回道。
“阿霄,你如今二十三岁了,一般人家如你这般年纪的少年郎君早已结婚生子,只是北孤多战事,这些年把你终生大事耽误了。”
铁格嘟囔道:“头领,此番进京,何不在当朝亲贵的女眷中物色个好姑娘,娶到咱北孤来。”
振元摇摇头,仰望门外夜空,许久叹息道:“两位都是族中老人了,须知今时不同往日,昔年咱敕勒一族放牧塞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如今我位居镇北侯,执掌十万铁衣军,军中百夫长以上多为族人,互市获利颇为可观,钱粮无数,你们可知陛下为何从未过问干涉?”
见诸人不语,缓缓道:“外人皆以为我舍身救驾,于大魏有功,岂知陛下重赏了全族,封侯赐国姓,恩宠无以复加,早已让朝中门阀权贵惊诧。这些年天下承平,唯我筑城北孤,抵御异族,军功日累,岂不知中原还有句话叫功高震主。”
青玄年幼,抢先不服气道:“阿爹打仗是为了皇帝,什么震主,些许封赏不是应得的吗?”
振元揉揉青玄的头,不以为忤,叹道:“陛下年年恩旨嘉奖,赐下金银无数,是宽慰我心,只因陛下知我从无二心,敕勒族人与中原门阀从无瓜葛,唯他马首是瞻,是故北孤军政之事从无掣肘,倘若青霄与朝中权贵结下姻亲,成了某些门阀权贵的外戚,必为陛下所忌惮,是以这些年老夫拒绝了无数有意结亲的官员门阀,青霄,你不会怪阿爹吧。”
“怎么会,阿爹,青霄明白您的苦衷。”
“等阿爹此番述职回来,自会为我儿寻一门好亲事,今日话于你知,是要告诫你,阿爹不在的时日,你主持军政事务,须牢记北孤能有今日,除了族人团结,最大的倚仗便是陛下的信任,万不可任意胡为。”
“孩儿记住了,”青霄正色应声。
振元将青玄拉进怀里,叹道:“此番青玄、青鸾随我入京见驾,倘若陛下喜爱,留在京中,也是莫大恩宠。”
袁纥力干了碗酒,无奈的应声道:“头领思虑如此深远,是我敕勒之福,可是苦了孩子们了。”
青玄天真的望着父亲笑道:“京中好吃好喝,不是享福么,苦从何来。”
青霄毕竟年长,听袁纥力这般说,已知晓父亲用意,心疼的揉着青玄的肩膀正色说道:“质子于京,帝王安心,北孤若定,北疆方定。阿玄,焉能牺牲姊妹的幸福换取安定,你是男儿,该有担当,不要丢了斛律家族的颜面,你且宽心,但使十万铁衣在,京中便无人敢欺辱于你,倘若有人轻贱吾弟,大哥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斩杀了他。”
振元听罢长子如斯说,看到青玄眼神坚定,十分欣慰,握紧二子的手,良久后方收敛心神,转头对铁格说道:“糙货,唐门在北孤城中设了车马行,此事你可知?”
铁格嘿嘿一笑:“头领,你不是明知故问嘛,老铁我不爱为将为帅,唯喜行商游历,虽说你当了侯爷,在北孤城开放了互市,老铁我还是喜欢关内的风土人情,每年去关内散散心,满足口腹之欲何其快活,你以为你现在喝的秋露白从何而来?还不是我和唐门兄弟从关内捎带过来的。”
原来这些年以铁格为首的敕勒入关行商的队伍并未取消,只是以前为了生计奔波,如今只为游历山川,入关大多采买些书籍、成衣、酒食,铁格这些年也不缺银钱,早就在金陵、常州、扬州、润州等地悄悄设立粮油商行,派心腹族人常年驻守经营,这些事早已话于振元知晓,振元见铁格无意军旅,便任由施为。
振元也笑了起来:“车马行管事的给我带来了唐傲掌门的信,告知我仙长已经回了中原,似乎并非寻到故人,唐掌门在来信中说了很多中原胜景,邀我得空去青城山做客。铁格,我这几天苦思冥想,有了一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铁格不满道:“啥嘛,爽利的说。”
振元笑笑,转而问袁纥力道:“袁纥老弟,这些年殉国的铁衣将士遗孀和家人有多少人?”
“头领,约莫有三万余人。”
振元长叹口气:“当初五十万人迁移至此,这些年繁衍生息,早就超过百万,除了城中,乱石林和一线峡周边亦是屋舍成群。只是这塞北苦寒,物产不丰,土地贫瘠,阵亡的将士家中少了青壮,仅靠抚恤金,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我着实于心不忍。铁格,还记得昔年我们行商的润州府吗?润州府长江以南的金沙郡,有一处被湖泊和水道环绕的地方,那里水道纵横,交通不便,人烟稀少,但是土地肥沃,和咱们的铁勒山腹地一般,宛若世外桃源。”
“记得,咱们不谙水性,竹排在水上直晃荡,把我晕的几天走不了道。”
“我已回信请唐掌门私下帮我们去官府办下文书,我想让你带着这些将士的遗孀家人,迁到那边生活,金沙郡东临常州,西依金陵,是典型的鱼米之乡,那里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土地肥沃,族人们可以开垦种粮,下水捕猎,铁格在关内各地颇有些产业,我再每年请唐门车马行捎带些银钱,让族人们过的舒心些,也让那些受伤残疾的将士有个好归宿,大家看呢?”
袁纥力率先点点头道:“头领,那太好了,咱昔年做梦都想在江南安家,只是不能办理官府牙牌,不能入籍,如今我全族皆入籍大魏,只需凭着镇北侯印鉴文书即可,如此将士们更无后顾之忧了。”
铁格也点点头,恭敬地朝振元说道:“头领,如此甚好,那边四面环水,南有千顷天荒湖,东西北三面被通济河环绕,进出不便,只需守住进村的水道和入口,安全无虞,也省了外人干扰,若非为族内看护战马,我早他娘的入关了,等他日你不当侯爷了,阖家搬过去,免得在塞北苦熬,那里要建偌大个村落,你给起个名?”
振元微微沉吟道:“千倾之圩,四面环水,通江济海,不如就叫‘巨村’吧”。
“巨村?巨村好,敕勒人建的巨大的村,够霸气,”铁格哈哈大笑,显然这个通俗易懂的名字颇合心意,“那战马的事咋办?”
“明日回城,我便着人替你,十日后我便入关。铁格,你这几日尽快拾掇拾掇,联系唐门车马行,带上那些遗孀亲属,等战马交接完毕,随我一同入关。”
铁格应道:“这么急作甚,你且进京,入关事宜我自安排即可。”
振元摇摇头,笑骂道:“你这糙货,这许多人入关太多碍眼,那些北凉将士的家眷倘若知道咱们族人入关定居,岂不是皆要蠢蠢欲动,平白乱了北凉军心?所以你给我把事办的妥帖些,十日后大军护送我入关,再带上进贡给陛下的圣诞贺礼,便是再多车马也不会惹人猜疑。”
铁格两眼一翻,嘟哝道:“偏你事多。”
振元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铁格屁股上,笑道:“你懂个甚,此番族人牙牌,我皆托唐傲掌门在润州府斡旋,以川中难民的身份去办,虽然我族已蒙圣恩入籍,但毕竟融入州府尚需时日,此番入京,我自会向陛下秉明,你且按我说的做,切莫擅作主张,招摇过市,否则我请唐门兄弟毒哑了你。”
铁格揉着屁股趴在地上,佯怒道:“在孩子们面前也不知给我留些颜面,还跟从前一样踹人屁股,你当的甚狗屁侯爷?”
帐中诸人见二人如孩童般戏耍,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