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道人自收到信件,便纵马狂奔两日两夜,直至两匹骏马力竭而亡,堪堪赶到岳阳,抢了湖边一艘渔船,也不用渔夫,便以内力催动,飞奔君山,又花了一日,遍访诸峰,飞来钟、二妃墓、柳毅井一一寻遍,见人就问,却一无所获,来时的热切期盼早化为失落疑惑。
这日登上岳阳楼,望湖而叹,早失去了“一剑飞跃洞庭湖”的恣意洒脱,暗暗叹息,这绿绮的心结仍旧会让自己着相。眼见湖面画舫游弋,顾不上道义,便劫持了来此游历的城中富户,乘其大船满洞庭的寻找,船上的水手船夫见这道士装扮的人,双目尽赤,如杀神一般,随意挥手,便能折断儿臂般粗的桅杆,皆吓得抖如筛糠,不敢言语。
疯道人五日五夜水米未进,双唇干裂,喉咙早已沙哑,仍不停驱赶船夫行船。
“道爷,小的们实在划不动桨了,这些小伙子几日未曾将歇,已筋疲力尽,求您高抬贵手,”一众船夫跪在甲板上磕头如捣蒜。
“大爷,这是五百两官银,请您笑纳,老夫虽在城中置办了些产业,自问从不苛待下人,请您放我们回去吧,”员外打扮的富人双手颤抖,颤巍巍奉上一托盘官银。
“罢了,是贫道迷了心智,让你等受委屈了,着实对你们不住,”欺凌弱小并非本意,疯道人转身便跪,向诸人连磕三个响头,一跃跳下洞庭湖。
众船夫吓得啊一声大叫,齐趴在栏杆上张望,哪里还寻到这老道身影,洞庭水深,应无生理了。
员外忙催着快快开船离开,水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亡命般划桨逃离。
湖水冰冷,春寒料峭,寒意激的疯道人打了一个激灵,神识稍复,便紧闭七窍,任由身体在湖水中沉浮,细细回想一路之事,“既沿漕河一路南下,刻意留下行藏,继而相约洞庭,却又避而不见,所谓何来?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何故戏耍于我?”疯道人心有不甘,转念又想起青玄尚在漕帮,长叹一口气,破水而出,踏浪而行,返程向须弥山赶去。
青玄随着漕帮众人急急下山,遍寻崖下,哪里有人?寻山中猎户打听,并无半点消息。须弥山南麓便是湘水,水深百尺,乌东临急调天南分舵弟兄,沿湘水一路往下游去寻,其余舵主更是带人从金翅峰垂下绳索,一寸寸找寻,连续数日,却一无所获。
其余帮派更是阖帮出动,将须弥山翻了个遍,时日越长,情绪越遭,几派人马数次欲与唐门动手,若非唐战抑制门人,刻意避让,早已交手多时。
如此有过了两日,仍无所获,乌东临站在金翅峰顶,又细细查看了峰顶每一寸地面。日日查看,不曾漏过一条缝隙、一株野草,除了巨石上的掌印,地上剑气所致的沟壑,毒气摧毁的花草,并无其他。
这日唐门诸人也在,是来与漕帮告别的。唐门目前处境尴尬,被视为众矢之的,各派虎视眈眈,掌门暂时遍寻不着,两位少主不容有失,是以唐战决定先送两位少主入川,而后再带门人打探消息。
乌东临虽心有疑虑,却仍客气的拱手致意,与唐门道别。
“战伯,快来瞧,”唐惊羽在旁大声叫了起来。
乌东临、唐战闻言往唐惊羽处看去,漕帮诸人尚不明所以,唐战却明白了少主所言。
“乌护法,漕帮诸兄弟,请看,”唐战伸手一指地上的花草。
漕帮诸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少主,请试用碧纱笼,”唐战说道。
唐惊羽双手一拢,往崖边一挥,袖中蓬出一捧碧色,立时山石草木皆碧。
唐战一拱手,“诸位,少主功力尚浅,方才仅是试射。碧纱笼为我唐门密器,其状如球,之前洪帮主曾在天目山见过,乌护法亦在场,此密器乃在暗器上淬毒,碧纱笼所过之处尽碧,寻常人畜、花草绝无生理。”
乌东临点点头,碧纱笼他也曾见识过,洪帮主之前接住时亦小心翼翼,可见威力不凡,待到崖边一见,鲜碧如翡翠,花草虽枯萎,却仍带着诡异的碧色。
“诸位请再看,”唐战伸手一指,众人顺着唐战指引看去,只见场中的几株花草虽叶花带碧,几日一过,却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诸位,唐门之毒,冠绝天下,何况唐傲掌门这等用毒巨擘,他若想毒杀诸派掌门,必会拼尽全力。碧纱笼为他所创,一旦施展,如臂使指,如何这花草几日便能复苏,老夫不妄言,碧纱笼所过之处,至少十年内寸草不生,”唐战正色道。
唐惊鸿亦蹲在地上,拿出一把银色小刀,在那花草上一划,放在鼻尖一嗅,“战伯,大哥,这绝非碧纱笼之毒。”
漕帮诸人见唐战、唐惊羽相继确认过,均一脸的肯定,便信了九分。
“乌护法,顾盟主所中之毒,绝非我唐门之物,地下花草遗留的,仅是软筋散之类的遏制内力的毒物,此行应是有人想嫁祸唐门,我等不便久留,为两位少主安全计,这便回返川中,他日如有机会,还请漕帮为我唐门作证,多谢,告辞,”唐战招呼门中好手,吩咐提高警惕,将惊羽兄妹围在当中,急急下山离去。
惊羽、惊鸿兄妹俩朝青玄挥挥手,就此作别。
乌东临与魏文昌等人商议后,越发感觉事件诡异,担心帮中出现变故,便招呼众人,急急下山,吩咐各分舵舵主即刻回返分舵坐镇,仅安排部分帮众继续寻找帮主,左右护法、几位长老即刻返回扬州总舵,谨防再生变故。
漕帮诸人下山后将事由告知各派门人,便在湘水边登船,准备朔流而上,经水道回返。
“师父,”青玄刚登上船舷,便指着远处奔来的一匹马儿喊道。
待来人近前,漕帮诸人上前行礼,疯道人不见洪帮主,听乌东临陈述事情始末,要众人稍待,自己独身上山,半日方才回返。
回返的船舱内,疯道人面无表情,喝着闷酒,漕帮众人亦如是。
青玄为疯道人续上一杯烈酒,轻声唤道:“师父。”
疯道人长叹一口气,喝干杯中酒,抬头说道:“各位护法、长老,贫道上山查探了一番,山上确是经过一场恶斗,从打斗痕迹来看,出手的有三人,落月掌萧无尘,潇湘剑雨顾梦白,还有…柳苍梧那老儿,场中花草形似唐门之毒所致,然贫道仔细观察,形似而已,并非碧纱笼之毒。”
漕帮听疯道长如此说,便十足相信了之前唐战所言。
“诸位,听闻顾盟主已逝去,实不相瞒,贫道亦百思不得其解,贫道数年前曾与萧无尘交手数次,以他之功力,即便拼尽全力,亦不可能同时重创顾盟主,赶走柳苍梧,何况此毒从何而来?唐傲门主乃用毒大家,有他在场,岂会无所察觉?”
乌东临、魏文昌看了看疯道人,欲言又止。
疯道长长叹一口气,摸了摸青玄的头,“两位护法,我知二位有何顾虑,柳老儿虽是家父,但江湖道义还是知晓的。”
乌、魏二人早知疯道人身份,只轻叹一声,其余帮众大吃一惊,年轻一些的几位帮众大呼道:“原来仙长竟是江湖传言的天下第一剑,柳轻舟柳大公子?”
“唉,数十年来弹指过,轻舟已过万重山,往事无须再提,待到达扬州,贫道师徒即便离去,各位好自珍重。”
青玄眼见师父一脸萧索,毫无平日半分洒脱与生气,不由挨上前去,递上酒壶,轻唤道:“师父,无碍吧。”
“癫儿,跟师父回房,师父有话与你说,”说罢拎起酒壶,唱了一喏,便转入船舱去了。有不熟识的人在场,疯道人便唤青玄癫儿。
青玄紧随其后,随手关紧舱门,疯道人自顾饮了口酒道:“孩子,庙堂与江湖,皆波诡云谲,为师不能护你一世,自今日起,你跟着为师,记诵口诀,昔年令尊曾学得十句,用来强健身体,增强耐力,不知你会是不会?”
“阿爹自我幼时便让我跟随大哥阿姊习练刀法和口诀,只是徒儿愚钝,诸多不解,”青玄羞赧的回道。
令尊所学,仅仅是些许吐纳强身的皮毛,既然我们有缘,你称我一声师父,今日便破例教授你几句口诀,记住为师所言:
“至道不烦诀存真,泥丸百节皆有神。发神苍华字太元,脑神精根字泥丸,眼神明上字英玄,鼻神玉垄字灵坚,耳神空闲字幽田,舌神通命字正伦,齿神崿锋字罗千,一面之神宗泥丸。泥丸九真皆有房,方圆一寸处此中,同服紫衣飞罗裳,但思一部寿无穷。”
“此为黄庭本经所载,世人皆知,人体无穷,有泥丸、绛宫、精守门三丹田,为师早年,曾在先祖遗物中机缘巧合得到一本道家典籍孤本,书中注解与寻常经文略微有异,左右无事,便与一位故人共同参阅,将藏剑内功心法与书中所载互为印证,去芜存菁,习练多年,偶有所得,你且记牢了。”
口诀甚是拗口,青玄勉力强记,只听疯道长先讲足少阴肾经,导气自俞府穴始,过神藏,经中柱,下阴谷,至涌泉;而后足少阳胆经,自渊腋,过五枢,经阳凌,下阳辅,入侠溪,两脉习完,逆脉导气,使正逆无所碍,终至‘肾神玄冥字育婴,胆神龙曜字威明’之境,而后使两脉真气龙虎交融,滋养神阙、关元,最终直入气海精守。
之后便是足阳明胃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足三阴三阳经习完,便是手三阴经、手三阳经,十二经悉数纯熟,使真气融合,分注泥丸、绛宫、精守三丹田,更可依据所需,周流不辍,形成大周天,三丹田与诸脉相应和,各脉又有阴阳脉各二,各为小周天,此后辅以吐纳及外功心法,即便走路歇息,只要生气不绝,便可使真气周流十二阳脉、十二阴脉,练至化境,化气为罡,断金切玉,无往不利。
“为师所授之法乃这些年参悟先祖经文笔记的体会,你须牢记,切不可外传,便是你父兄姊妹,亦不能透露半句,你可记牢?”疯道人正色道。
“徒儿省得,”青玄忙回道。
青玄一时无法尽数记下,也不贪多,日记一经一脉,默诵不止,此后十数日,连舱门都未出,除一日两餐,便是默诵经文,疯道人见青玄如此,大是欣慰,也不干涉叨扰,每日说完,既不解释,也不教授修炼法门,只自去甲板喝酒吹风。
这日到了扬州,早有总舵帮众迎候,疯道人与诸人道别,准备携徒返回翠微山,这时,两骑风一般奔至近前,来骑跌落马下,大呼道:“乌护法,找到徐舵主了。”
“可是润州分舵的徐舵主,”疯道人停下脚步问道。
“正是,徐舵主月前跟踪一艘船一路南下,三月初却失了联系,阖帮遍寻不着,”乌东临答道。
“乌护法,徐舵主已遇难,船沉在洞庭湖,这几日地方渔夫发现几具尸体,赶忙报官,从服饰和令牌方才得知是漕帮弟子,天南分舵兄弟辨认后确认其中一位正是徐舵主,地方官府现场查看后发现船被凿沉,整船兄弟皆被利器一剑毙命,无一幸免,伤口均在眉心。”
“乌护法,天南、浙南等分舵传回消息,海沙帮、金刀门等大小数十门派返程途中遭袭,死伤甚重,几派掌门帮主均遇难,奇怪的是,刺客不惜代价,均直袭掌门,使的均是藏剑山庄的剑法,”另一人急急禀报道。
疯道人闻言,皱眉思忖良久,“徐舵主不过是跟踪寻人,必不会主动挑衅动手,以漕帮阖船人的身手,能凿船杀人不留动静,来人必是武功高绝,剑刺眉心,正是藏剑山庄的击剑诀,这江湖,不太平啊”。
“告辞了,”疯道人自洞庭回返后,有些心灰意冷,想到徐舵主遭遇,须弥山发生的一切,已想明白设局人的用意,这是调虎离山,故意以计支开自己,嫁祸藏剑山庄。对方竟熟知自己的底细,用绿绮之事引开自己,除了藏剑山庄和观星台,又会是谁知道自己和绿绮那段往事呢?敌暗我明,且不去管他,不变应万变吧,这般想着,便拉着青玄,上马离去。
漕帮诸人也不多做挽留,任由二人离去。
“徒儿,此番武林大会之事有些诡谲,为师也百思不得其解,我想你还是尽快回返北孤城,这江湖怕是不太平了,”疯道人在马上说道。
“师父,还是让孩儿留在你身边吧,北孤路远,这唐门突生变故,这车马行也不知太不太平,怕是近期也不得出关,你若是嫌我聒噪了,最不济孩儿还可以去巨村住些时日的,”青玄小心翼翼的回道。
“也罢,就暂且送你回巨村,为师还有些事要做,”疯道人黯然道。
这师徒二人并不匆忙赶路,走走停停,遇店就停,疯道人终日醉酒,青玄默默伺候左右,每晚虽习练无门,却仍诵经不辍。青玄以为疯道人是借酒浇愁,却不知疯道人一直以酒为媒,在思索其中缘由。
三天的路程走了十来天,才堪堪走到天荒湖畔,师徒二人将缰绳系在树上,登上岸边的一艘小舟,往湖心而去。
小舟行到湖心芦苇荡,青玄便指着远处说道:“师父,你瞧,好多大船。”
疯道人听罢,往远处一瞧,便皱起眉头,拍拍青玄,无奈说道:“中原各派因金翅峰顶掌门失踪,同门返程途中被人以藏剑武艺袭击,应是前往天荒湖藏剑山庄讨个说法,为师毕竟还是柳家子弟,还是去瞧瞧吧。”
青玄听罢点点头,拿起船桨,奋力划船。
天荒湖烟波浩渺,水光潋滟,师徒二人乘着一艘渔船,往湖心而去,所见皆是佩剑带刀的武林中人,所幸二人破船破衣斗笠,也不惹眼,疯道人撑船在迷宫似的芦苇荡内不停穿行,轻舟熟路,遥见无数大船在湖内转圈,似是寻路无门。
绕过芦荡,转过密林,便见那湖心一岛,便直往藏剑山庄大门走去。山庄大门洞开,竟连个守卫的弟子也没有,疯道人直觉不妙,忙快走几步,往正厅赶去。
藏剑的问剑厅内,早已站满各门各派的高手门徒,嘈杂不休,柳重楼不停招呼劝解,早已左支右绌,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柳重楼心中焦急如焚,父亲身受重伤,如今这么多江湖好手来讨说法,自己已经应付不来了,待见到疯道人师徒二人走来,柳重楼难得露出惊喜之情,大声喊道:“大哥,你可回来啦。”
厅中被柳重楼的喊声一惊,顿时鸦雀无声,纷纷扭头望去,大哥?这道人难道是….?
疯道人点点头,拨开众人兵器,朝各位拱拱手,但见人群中各门各派皆有门徒到场,唯独少了唐门,漕帮一行数人站在角落,只是不见左右护法及舵主。
“各位武林同道,金翅峰之事,贫道之前与唐门、漕帮护法事后前往查看,确与唐门无关,花草所留之毒,非唐门碧纱笼,乃是有人刻意为之,有意嫁祸,少林慧因大师受此池鱼之殃,殊为惋惜,此事漕帮兄弟下山后已告知各派。”
“不错,漕帮虽告知我等,唐门之嫌却不能尽数撇清,还需进一步核实,但藏剑之主独善其身,提前遁走,却不能不给个说法,”各派闹哄哄,齐声附和。
“家父在金翅峰遭萧无尘与顾梦白联手合击,在中毒之后,强行运气,方才能提前遁走,早已伤重难治,是有人刻意误导各位,有意要挑起各派混战,”柳重楼急忙解释道。
“住口,休要辱我盟主,”顾家子弟一听柳重楼所言,齐声怒喝,“顾盟主已中毒而亡,你今日信口雌黄,所谓何来?”一名顾家子弟挺剑便刺。
柳重楼一惊,提剑一挡,化解来招,本是轻轻一格,不想伤了来人,不料来剑竟在格挡之下以一道诡异的弧度回转,顾家子弟的头颅便飞出丈余,鲜血喷洒的周边之人满头满脸。
柳重楼目瞪口呆,竟不知一招防守竟是如此结果。
疯道人也是惊诧万分,急忙一瞧四周众人,欲要找出这下暗手之人,怎奈顾家之人如何能坐视同袍殒命,顿时哄声而上,“你柳家自恃武功,先辱家主,再杀师兄,这便是你藏家待客澄清之法?纳命来吧!”十余剑从阵中跃出。
疯道人长叹一口气,藏剑这方早已站出十余人,接住顾家来人,其余各派众人后退数丈,留出厅中空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藏剑诸人一味退让,怎奈顾家以命相搏,招招是有来无回的杀招,不由得激起藏剑弟子的怒火,顾不上隐忍,只得应战。
“住手,”柳重楼喝道,快速连出数剑,分开众人。
“且慢,”疯道人也大喝一声,骈指作剑,挡住刺向二弟的一剑,“有人以气驭剑,暗中作怪,”说罢,一看青玄,青玄见机,忙从剑架上抽出一把长剑,丢了过去,疯道人手持利剑,以剑划圈,以离剑诀为引,回剑诀为凭,剑身迸发万缕剑气,圈住场中诸人,而后极速跃入场中,以剑相击,将顾家弟子迫退丈余。
此招在电光火石间使出,众人尚未瞧的分明,场中人已分开,顾家领头弟子站出来,戟指骂道:“要你多管…”话未说完,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毙命。
少林几位高僧离得最近,上前一探,摇摇头,“顾家施主乃是被极强内力震断心脉而亡,阿弥陀佛。”
“二公子,二公子,”一名仆人从内庭跑过来,摔倒在地。
“何事,起来慢慢说,”柳重楼一皱眉头。
“庄主,庄主被袭,倒在万剑归藏楼前,老奴…老奴近身一瞧,…..”老奴结结巴巴,脸色煞白,显然吓得不轻。
“啊….父亲….父亲,”柳重楼顾不上众人,急忙扭身往庄内跑去,藏剑弟子纷纷紧随其后,担心二公子再次遇袭。
各派诸人面面相觑,也跟着进庄而去。
万剑归藏楼前,柳苍梧如雪须发早已被鲜血染红,衣衫破裂,伤口纵横,柳重楼哇的大哭,跪倒在地,扶起倒在血泊中的老父,疯道人亦是心如刀绞,武林大会之前,还携了情与老父叙话,得知当年始末,不想此时竟至如斯。”
柳苍梧伤重难治,动了动嘴唇,二子忙凑近前去,附耳听着。
“轻舟,金翅峰一战,为父身受重伤,且在中毒之后强行运气驭剑,以精血为介,方才逃过一劫,萧、顾二人早已结盟,图谋江湖,嫁祸藏剑;诸派掌门同时失踪,唯我藏剑独善其身,是以方有今日之患,为父不知天命何年,你二弟重楼资质平庸,难当大任,还请…..”
疯道人心中悲戚,却未言语。
柳苍梧指了指万剑归藏楼,吃力道:“有人….”
柳重楼哭喊道:“父亲,是谁?谁伤了了你?”
柳苍梧艰难的说道:“是…..”
头一歪,就此逝去。
“啊,是谁?”柳重楼咆哮道,双目赤红的看着各门派之人,“是谁害了我父亲,我跟你们拼了,”喊罢便提起长剑要拼命。
疯道人拉住二弟,上前轻轻拍着咆哮的重楼,“二弟。
“大哥,你终于肯认我了么,父亲死的好惨,你定要为他报仇啊,”柳重楼眼见父亲惨状,双目红的要滴血般。
疯道人仔细一看,见老父浑身受伤极多,“是少林大力金刚掌,顾家潇湘剑雨,海沙帮的毒沙,武当的紫霄剑法…..”
“是谁?是你们?家父自须弥山回返,早已内力尽失,你们怎忍心如此对待一个重伤老人?今日我藏剑就算倾尽全力,誓要诛杀尔等贼人,来人,关门,布阵…”柳重楼再次怒吼道。
藏剑弟子早已怒气冲天,立时有门人紧闭大门,所有弟子齐齐抽出利剑,百余弟子冲入场中,摆出浩天剑阵,一时场上杀气沸腾,疯道人细细查看父亲伤口,怒火随着一道道的创口勃然生出。
“青玄,你且过来,”疯道人右手驻剑,左手招呼,青玄也被场上情形惊得目瞪口呆,柳苍梧死状惨烈,十分理解师父心情。
“师父。”
疯道人挥手止住徒弟的话语,站起身来,朝各派拱拱手,“各位,贫道曾名柳轻舟,虽早年离开藏剑,然柳老庄主毕竟仍为家父,父仇不共戴天,为人子者必手刃逞凶之人,才是孝道,各位,进招吧,”疯道人长身而立,昂然摆出起手式。
青玄虽疑惑师父的举止,却未言语。
“大公子,二公子,我等只为讨个说法而来,且皆在前厅,如何能潜入内庭杀人?此中必有误会,”各派纷纷辩解道,“且方才二公子先出手,杀顾家大弟子,似有隐情,何不说清道明,再动手不迟。”
“要战便战,何须聒噪,”柳重楼状若疯魔,紧盯场中诸人。
“大哥,休要与他们啰嗦,藏剑以礼相待,真当我们怕了他们吗?众弟子,浩天剑阵,杀,”柳重楼抽剑一指,顿时百余弟子纵跃而上,长剑或劈或刺,杀将起来。
疯道人紧握长剑,紧盯场中,气机蓬勃而出,锁定场中每个人,暗暗留意诸人动作,场中少林、武当、昆仑等各门派纷纷抽出兵刃,与藏剑弟子短兵相接,漕帮帮众两边为难,只得退至场边,不愿蹚这淌浑水。
双方交手盏茶工夫,突然,疯道人大喝一声,“住手,”长剑飞出,直奔一名身着昆仑派衣饰的蒙面女子而去,场上交手两方如遭雷击,耳膜刺痛,不由缓了手头招式,对峙起来。
疯道人如电闪般出剑,昆仑派诸人措手不及,尚未来得及回剑,长剑已越过众人,疾刺而出。
剑气如丝,宛若实质,蒙面女子面纱便立时迸裂,脱落在地,但见那女子杏眼中满是惊诧和慌乱。
疯道人待瞧清女子容貌,也大惊失色,剑尖上挑,斩断一缕青丝,大惊失色道:“绿绮?是你吗?”
青玄一看,惊呼一声:“呀。”
柳重楼一瞧,也是惊得呆了,但见那女子和长嫂甚是相像,不由的呆了。
疯道人双手颤抖,剑都握不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是你吗?”双手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慨,竟兀自颤抖不停,朝那女子脸上抚去。
“滚开,”那女子眼中满是羞愤,手中宝剑一挥,斩向疯道人双手,“你这腌臜老道,要脸不要,要杀便杀,拿开你的脏手。”
疯道人走近几步,“你是,你是绿绮”,待再走近些,忽又摇头,“不,不,你不是,你不是。”
“呸,老不羞,本姑娘就是本姑娘,本姑娘姓李,不是什么绿绮,你既不动手,那后会无期了,”转头一跃出了厅门,踏沙疾行,几次纵跃便道了湖边,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天荒湖上早有快艇等待,顿时破浪远去,“江湖真好玩,名门正派名不符实,藏剑亦不过尔尔,遍观中原武林,竟无一个好男儿,哈哈。”
“且慢,”疯道人伸手去招呼,激起陈年心事,挣扎起身,“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竟是站都站不起来。
“师父,师父,”青玄上前扶住疯道人。
昆仑派弟子见状,左右相看,急忙辩解道:“此女子断非我门中弟子。”
“唉,”疯道人惊醒,抬头看见小徒的泪眼,“青玄,那女子你可识得?”
“师父,我不认识,不过瞧她分明二八左右年华,只是长得像罢了,定不是师娘!”青玄抹抹泪,把师父搀扶起来。
“大哥,你没事吧?”柳重楼走上前,扶着大哥,“这些人怎么办?父亲死因不明,在场的这些均有嫌疑,那妖女虽说与嫂…与嫂子有些相似,却断然不是的,只可惜那妖女轻功甚好,似是观星台的路子,何况外有接应,跑的飞快。”
“二弟,”疯道人双手握住柳重楼的手臂,点点头,扭身朝诸门派人说道:“诸位武林同道,我知各位来藏剑是为询问掌门及同门被害事宜,如今诸位也瞧见了,家父惨遭贼人戕害,方才逃脱的女子定是细作,意图挑拨武林各派相争,烦请诸位细细思量,我藏剑断不会以家父性命作儿戏,那日金翅峰上,家父被萧无尘和顾梦白联手合击,中毒后仓皇脱身,此事家父临死前亲口所言,断无虚假。方才那女子分明是观星台的身手,诸事种种,必有隐情,各位自便”,说罢一挥手,朝藏剑弟子颔首示意,顿时剑阵撤去。
诸门派经此一事,皆是一头雾水,迷惘难解,眼见事有蹊跷,便悻悻拱手离去,那顾家眼见大多人散去,便有万千恨意,也只得跺跺脚,抬起同门遗体,恨恨的离去。
兄弟二人扶起柳苍梧的尸身,疯道人仔细看了下万剑归藏楼,大门紧闭,没有动过的痕迹,“到底是谁,悄无声息的杀人后,不留痕迹的遁走呢?”
柳苍梧一死,藏剑无主,一众弟子们面面相觑,人心惶惶,毕竟山庄守卫森严,这万剑归藏楼更是山庄禁地,竟有人能在楼前击杀了庄主而不被察觉,实力当真可怕。
兄弟二人将柳苍梧遗体移至楼内,吩咐庄中戒备,疯道人更是亲手用水为父亲净了身,整理须发,换上新衣袍,全程不发一言。
柳重楼神色悲戚,看着兄长做完一切,忍不住轻声说道:“大哥,留下来吧,此番变故,庄中人人自危,小弟怕是承担不住啊。”
疯道人看着父亲遗体,摇摇头道:“二弟有所不知,武林大会召开之日,有人刻意引我去了洞庭,更杀了漕帮润州分舵的徐舵主,种种迹象皆表明布局已久,不知父亲回庄时可曾将山顶之事话于你知。”
“大哥,父亲自金翅峰回返时便身受重伤,路上告诉我,萧、顾二人沆瀣一气,似乎是要图谋我柳家的一部经书。”
疯道人闻言一惊,苦思良久。重楼所言经书应该便是昔年绿绮偷盗的那本《黄庭经》了,经中所载绿绮虽不会习练,但内容尽皆知晓了,既然此番萧、楚二人意欲图谋经书,怕是绿绮未曾有机会告知萧无尘经文内容。如此想来,绿绮跳崖后应不在人世间,否则但凡回到观星台,定然将内容告知了萧无尘,金翅峰上,萧、顾二人也不会为了经书再行发难。一想到绿绮可能身死,黯然失落之情便油然而生。
重楼见兄长沉思不语,便轻声说道:“大哥,特殊时期,将父亲在剑冢安置了吧。”
疯道人点点头,和重楼一起将柳苍梧遗体抬起,朝青玄点点头,便往楼后的剑冢而去。
此处是庄中禁地,机关重重,弟子未奉令不敢进入,青玄见二人未曾阻止,便随着往楼后走去。
走到楼后石山,看到一处石门,疯道人运气骈指一挥,一道劲气射在门上的铜环上,石门便訇然中开,三人慢慢走进去。
青玄进了石门一瞧,只见石山已被人工开凿出一片空间,百余阶石阶一路往上,青玄跟着疯道人脚步忽左忽右,忽而连跨两阶,忽而又是三阶,慢慢沿石阶而上,不敢有丝毫懈怠。上了石阶便看到一处偌大洞室,洞壁凿出无数耳室,洞室内没有点灯,却明亮非常,仰头一看,洞顶竟镶嵌了数百颗明珠,不由惊呆了。
只见二人将柳苍梧遗体放到洞内的一具石棺内,细细瞧了瞧老父的遗容,叹了口气,便合上棺盖。柳重楼从背后将柳苍梧的玄铁辉月剑取下,嵌在棺盖上的凹槽中,竟然纹丝合缝。柳轻舟一击石壁上的机关,石棺便缓缓抬升,放到洞壁一处耳室内。
“青玄,不必惊讶,藏剑柳家的嫡传弟子,自学成后,由父辈授剑,方可去江湖游历。授剑之日,族中巧匠便会为其打造棺椁,将佩剑依样以阴雕手法凿刻在棺盖之上。无论是战死、老死,人剑须埋在剑冢,你瞧,那边便是为师的石棺了,”疯道人走到自己的石棺前,轻轻抚摸着棺盖上的佩剑刻槽,长叹一声。
柳重楼摸了摸青玄的头,叹道:“小子,这剑冢便是藏剑历代家主的埋骨地,这洞壁上耳室内每具石棺棺盖上镶嵌着的就是历代家主的佩剑,你虽非柳家人,但也是大哥的嫡传弟子,今日得大哥允准,便破例带你进了剑冢。”
青玄面色庄重的点点头。
疯道人沉默许久后,忽然电闪至柳重楼身侧,一把抽出重楼的佩剑,轻声道:“二弟,青玄是我徒儿,此间也不须避讳,为兄还有事情未了,不能守在庄中,我知你目前九剑尚未圆融,今日便将为兄所悟教授你们,瞧仔细了。”
柳重楼和青玄听闻,皆是神色一凛,点点头。
疯道人手持长剑,左脚跨出一步,右脚在地上一圈,长剑一拧,便将九剑依式使了一遍,边舞剑边朗声而言:
九剑之藏,积势蓄力,以钝击强,如潜龙在渊,虎卧荒丘;
九剑之叩,婉转周流,锋芒暂露,如风回曲水,扁舟溯流;
九剑之击,开阖磅礴,中宫直入,如来鸿去燕,电闪雷鸣;
九剑之落,挺拔苍劲,直照天灵,如鹤啸九空,流星陨落;
九剑之离,幻化迷离,捉摸难定,如鬼魅夜行,怒涛难测;
九剑之附,利刃相击,驭剑如气,如跗骨之蛆,借力打力;
九剑之抚,轻拢慢捻,知音不易,如长河倒悬,共赏瑶琴;
九剑之回,霜刃九曲,路转峰回,如回风舞雪,倦鸟南归;
九剑之空,如如不动,逝之须臾,如水月镜花,无相寂灭;
青玄瞧的目眩神迷,只能打起精神,将剑招默记在心。
柳重楼点点头道:“大哥,九剑的总决我亦倒背如流,习练有年,但不知道为何,每招每式均与你一般无二,却始终不能圆融,概因小弟始终觉着每招之间并非浑然一着,总有隔阂。”
疯道人点点头,也不答复,又使了一遍,而后或藏剑式,或扣剑式,或离剑式,将九剑颠来倒去使了几遍,方才问道:“如今瞧出些什么了吗?”
柳重楼茫然道:“大哥使来确是顺畅异常,藏尽扣出,扣尽离来,但有几招却并未依式使尽便接了下一招,难道这便是修炼法门?”
疯道人摇摇头,看向青玄:“青玄,你瞧出什么门道了吗?”
见师父发问,青玄红了脸,不敢应声。
疯道人说道:“你第一次得见剑招,不曾习练,便说心中所想,便是说错,也不丢人。”
青玄将疯道人前后两边的剑招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遍,这才试探着小声说道:“师父,重楼大叔,这九剑剑法繁复异常,我虽未曾习练过,但就出剑的角度来看,端是玄奥无比,倘若我父兄在沙场上使出,敌酋定然想不到还能如此出剑便已丧命。师父方才第一遍缓缓使出,便如我父兄校场练兵一般,十分规整,适合新兵操练,但方才忽左忽右,或藏或离的使法,便如疆场征战,是依据具体情况出剑,并无固定招式,好比敌将一刀貌似砍人,实则是为了砍马,这时便要随机应变。”
疯道人点点头,看向重楼道:“二弟,你资质不差,但太过拘泥于九剑之形了,归藏九剑剑招虽然精妙,但重在一个悟字,非悟这剑式如何精准,而是要悟这剑意,剑招是死,使剑之人却是活的,这一点,这孩子强过你。”
柳重楼红了脸,点点头。
疯道人拍拍重楼的肩膀,轻叹一声:“二弟,大哥离家之时,你尚年幼,未有机会好好和你交流,父亲常年忙于俗务,也无精力好好参悟,你记住了,九剑剑招再高深,只能算二流武技,九剑剑意才是高深武学,藏剑心法辅以剑意,更是无须借助利剑,化气为罡,一样可以切金断玉。”
见重楼点点头,也不知是否真的领悟了,便又使了一遍,轻声道:“风无声,气如止水,便是最简单的格、挡,也无破绽可循;光无影,疾剑无痕,便是最单一的劈、刺也可威力无穷,这些年我参悟藏剑心法,始终有一个念头,九剑招式恍惚是为了用剑而创的剑法,先祖师从紫衣真人,后才创下九剑,可见紫衣真人的武学奥义非在剑招,还有更为高远的境界。”
重楼哪里知道大哥早已熟读先祖德胜公遗留下的《黄庭经》注解,早已脱离九剑桎梏,见识更上层楼了。
疯道人仰头看了看历代庄主的埋骨地,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重楼和青玄见状,也跪下磕头。
疯道人站起身来,招招手,你们跟我来。
三人出了剑冢,走到楼前巨匾之前,看着“万剑归藏楼”五个斗大的字,这几个字字体苍凉,笔力雄浑,非同凡响。
“了情曾言我怀璧不知,当真所言不虚。你们仔细瞧这五字,牢牢记住运笔之势,先祖一身的武学与剑意皆在此间,有形之剑皆可破,无形之道方难得,藏剑精深武学奥义皆在这五字之中,”疯道人瞧得片刻,跪地长拜,尊崇无比,青玄见状,将五字仔细瞧在眼里,刻在心头,也跟着在楼前跪倒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