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平在军中修养几日,外伤渐愈,知道兹事体大,无论李守一怎么劝,坚持启程前往北孤城。李守一无奈,只得派十名暗卫随行,令其带上亲笔书信,用上明月流风私印,前往北孤城,自己则随军,全速南下。
至正二十六的春节注定不太平,长安城没了烟火鞭炮,满城皆是兵甲的铿锵声;各州府原本的新春团拜及宴饮也取消了,各级官员都闭门谢客,不谈国事。
北孤城相对偏僻,加之李存义派军入驻武威,刻意封锁了消息,进入二月,振元还未收到京中消息,新春贺表早已送出,至今还未收到回折。
青玄自习练了归藏九剑及藏剑心法后,日日勤练不辍,更是常随大哥及几位叔伯策马梳玉河,操练兵卒。
这一日青玄随大哥青霄等人从铁勒山马场回程,一行人放马驰骋,迎着风雪,淌过梳玉河,朝着北孤城方向驰去,一路说说笑笑。
“前方有人,青霄忽然右手握拳,轻叱一声,收”,百余骑战马立时驻缰歇马,拔弩抽刀戒备。
只见梳玉河南岸不远处几株胡杨树下,聚集约有十人,人人持刀拔剑,八名持刀黑衣蒙面汉子将两名灰衣持剑的年轻人围困其中,两名年轻人背向而立,用汗巾蒙着口鼻,汗巾上沾满沙土,满身风尘,头发凌乱,一看便是赶远路到此。身边倒着数人,不知死活,显然交手有时。
双方眼见铁骑铮铮,不由的停手对峙,暗自警戒。
“哎,你们是什么人,”青玄有兄长、族人相护,毫无怯意,马鞭指向黑衣人。
“点子扎手,来骑是大魏边军制式,一并解决,”当中一黑衣人右手在脖颈处示意,顿时有几人跃起,向青玄他们兜头斩来。
李青霄与袁纥力见状不好,举弩便射,“咄、咄、咄”,铁矢破风而来,四名黑衣人空中腾挪,提腰跃高,避过弩箭,此时空中无处借力,借助重力下落,一人眼见便要将青玄劈于马下,同时将少年退路尽数封堵,力求一刀毙敌。
殊不知铁衣军素来训练有素,青玄虽幼,却也一身铁血,更兼习武有年,丝毫不惧,双脚一踢马镫,只进不退,“铮”的抽出战刀,不顾来刀,刀锋迅疾向来人脖颈横抹,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来人“咦”的一声,左脚踩在马首上,格刀一挡,借力跃回,其余黑衣人皆如是,显是爱惜性命。殊不知如今的青玄早非吴下阿蒙,眼力和胆魄已不逊于成年人。
“弓”,青霄大喝,百余人抽弓疾射数轮,压制住七八名黑衣人,却被他们腾挪躲过;“刀”,抽刀立阵,摆出攻击阵型,青玄一马当先,疾磕战马,刀借马势,轮刀便斩,战马冲力何止千钧,众人武技或许不如黑衣人,但均久历战场,势大力沉,黑衣人武艺高强,领头之人一个后仰,避开数把战刀,一刀斩断四条马腿,千夫长梵摩诃一头栽下马来,黑衣人手腕一抖,长刀在掌中轮转如月,便在梵摩诃脖颈一抹,却带出一溜火花,仅溅落数滴热血,原来铁衣中军全身重甲,这一刀却是划断铁护颈,端的是惊险异常,梵摩诃倒也彪悍,一个鲤鱼打挺,拦腰抱住对手,便要往后倒栽葱式将之摔个脑浆迸裂。黑衣人吐气出声,振衣一抖,便将梵摩诃震开,回身一掌,便将之击出一丈多远,梵摩诃“哇”的喷出一蓬鲜血,倒地不起。
两名灰衣人见状,趁机跳出包围圈,其中一人抄起伤者,便往青玄队列处跃去,另一人仗剑跃起,与黑衣头领交上手。
灰衣人左手捏决,右手长剑划圆,啸声铮鸣,幻化出五朵剑花,剑尖嗤嗤作响,朝着黑衣人刺去。
“归藏九剑?”黑衣人腾挪数次,长刀铛铛格挡数次,“你是藏剑山庄的人?”
“藏头缩尾,非我族类,看剑,”灰衣人并不应答,一剑接着一剑,速度甚快,地下被剑气划出一道道痕迹,所过之处,枝折草断,但却未能伤到黑衣人分毫。
“江湖传闻,归藏九剑,九九归一,一剑便尽破世间武学,看来不过如此,看招,”黑衣头领左手拳掌,右手长刀,长刀破风,自上而下,忽劈忽刺,灰衣人回剑紧守中宫,百招过后,体力便渐渐不支。
敕勒族人一轮冲锋后勒马回转,十名黑衣人武功高绝,族人已伤数人,眼见黑衣人并不追赶自己,只将灰衣人围在中间,青玄见状,大喊道“大哥,救下灰衣公子”,“枪”,青霄令下,顿时百余柄白桦硬杆的长枪飞出,但尽数被黑衣人格挡落下。
“弓、弩压制,切莫近身”,青霄已将受伤的梵摩诃扶上战马。
这时,圈中的灰衣人在一轮抢攻后,被黑衣人长刀架住长剑,胸口被一掌击中,顿时哇的喷出鲜血。
“这是观星台的落月掌,你到底是谁?”灰衣人倒地后问道,双眼紧盯对方。
“柳侍卫,你怎么样了?”另一名灰衣人赶来扶起倒地的同伴。
“哼,本座便让你死个明白,本座是观星台七星主之一,天玑星主许梦阳,哼,以为藏剑山庄便能护得了你?本座追踪你俩一月有余,今日就送你们上路吧。”
许梦阳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的左掌,扭头看着青玄等人,大笑道:“别以为你们铁甲快马,我便奈何不得你们,趁本座心情尚好,尽快滚回城去,就你们这几只蚂蚱,还不配脏了本座的宝刀。”
青玄大怒,拔弩便射,许梦阳忽的提身纵跃,形如鬼魅,眨眼间就到了青玄马前,青霄在旁见到,大惊失色,忙伸出左臂,提着幼弟的腰带拉到自己马上,嘭的一声巨响,青玄的战马被一掌击爆了头颅,立时倒地暴毙,鲜血喷了敕勒诸人满头满脸。
青玄虽未言语,却也吃惊不小,许梦阳却在原地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左掌,众人都未看清他是如何袭击,又是如何回到的原地。
李青霄纵马上前两步,大声说道:“我等本无意干涉诸位事务,但贵派以多欺寡已是不妥,幼弟无礼,却罪不至死,我等虽不堪神功一击,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铁衣军,列阵,”青霄一喝,袁纥力等人已经摘下铁盾,抽出战刀,准备死战。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一剑飞跃洞庭湖。好孩子,不愧是我大魏男儿,”一个邋遢老道躺在胡杨树枝上,捧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往嘴里灌酒。
“谁?给本座滚下来,”许梦阳大喝一声,右手长刀脱手飞出,朝树顶斩去。
老道不避不让,待长刀及颈,右手小指轻轻一弹,长刀竟原路返回,插在地上,直没至刀柄。
老道一翻身,便从树上掉下来,摔倒在地上,竟还在喝酒,摇摇酒葫芦,似是喝干了。
众人都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老道竟是直接摔下来的,不是跳下来的。
袁纥力定睛一瞧,第一个跳下马来,从马上解下酒囊,快步走上前去,“仙长,是你么?”说罢将酒囊递给老道。
“你这糙汉又是哪个?”
“仙长,十二年前,在翠微山西麓松林,我与振元头领见过您啊,咱可是一路出关的,”袁纥力大喜过望,有疯道人在此,凭着交情,两位少主可保无虞了。
“哦,是了,你们是振元老弟的族人吧。”
“见过仙长,”青霄急忙下马上前跪下,磕头行礼,百余铁衣军均下马行军礼。
“师父,您老人家怎的在此处?”青玄忙走上前去,朝疯道人行礼。
“去了观星台一趟,不过未曾找到萧无尘,其门中七位星主均不在,老夫不愿意为难小辈,正准备回中原,在路上听到一则消息,这才折而往东,想见见你父亲,”疯道人摸了摸青玄的头说道,“方才那一刀还不错,看来这些日子不曾偷懒。”
“师父所授,孩儿一日不敢懈怠的。”
倒地的灰衣人挣扎的起身,见这老道背影身形,似曾相识,跪行到老道面前,仔细打量着老道,忽的皱眉,忽又摇头。
“不平,你这混小子,跑这儿来做甚?”疯道人看着跪着的灰衣人哼道。
“仙长,您是?您认识小子?”灰衣人摇摇头,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疯癫道人,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谁。
“岂无平生志,拘牵不自由;一朝归渭上,泛如不系舟。不平,你老父服侍我长大,母亲现在在藏剑主事,你是他二人老来子,你名字亦我所取,”老道落寞的说道。
长风起,吹散老道蓬松凌乱且已斑白的须发,老道身量颀长,撇开衣着不论,端是位潇洒风流的人物。
“啊,您是….?”名唤不平的灰衣人一念至此,终于想起老道身份,竟忘乎所以,伏在老道脏兮兮的脚上,双手紧紧搂住老道的左腿,嚎啕大哭。
“观星台的许星主是吧?原话奉还,趁贫道今日心情尚可,带上你的人,早些滚吧。”疯道人未曾去搀扶柳不平,朝许梦阳冷哼道。
“放肆,”许梦阳从地上拔出长刀,左手呈掌,右手挽出刀影,左手一式“落月摇情满江树”,右手一刀“素手亦可摘星辰”,均是杀招。
“落月掌,摘星刀不过如此,何况你小子还没练到家,一起上吧,”老道竟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其余黑衣人见状,担心老道必有所恃,绝非虚张声势,无暇顾及江湖道义,齐抽长刀,揉身而上,以许梦阳为首的十人,从不同角度,朝疯道人攻来。
“不平,瞧仔细了。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疯道人一边念道,同时骈指一挥,与柳不平相同的招式,两指挽出五朵剑花,以指为剑,两脚未动,骈指疾刺,众人瞧在眼里,只觉招式圆融,动作轻盈柔美,竟无丝毫对阵的戾气,空气恍惚一滞,剑气纵横,宛如雨后轻虹,绚烂荼蘼。
观星台十人,冲在最前的三人闷哼一声,重重摔下,左胸一个血窟窿,显是人在空中就已毙命,其余几人皆口喷鲜血,许梦阳双手颤抖,左掌被剑气刺破,右手连刀都握不稳,以他的修为,竟看不出老道如何运气出招,似乎只是随意一挥手,同样的招式,竟有如斯威力,他到底是谁?
“撤,”许梦阳一声令下,黑衣人驾起三名同伴的尸体,快速北撤,疯道人似未尽全力,轻轻巧巧一招便击杀观星台三人,重创余人,令人瞠目结舌。
“可敢留下名姓?”许梦阳扭头冷声道。
“哈哈,回去问你家萧老鬼,这些年跟他大小数十战的人是谁?”疯道长摆摆手。
北孤北门洞开,百余骑飞奔入城,行至镇北侯府,早有门将通禀,青玄可等不及,到门口就大喊:“老爹,我们回来啦”。
府内传来一阵大笑,一个身材高大之人快步走到门外,站在台阶上,笑道:“怎的现在才回来?”
“见过父亲,”长子毕竟二十有余,沉稳的见礼。
“阿霄统兵有方,越发有大将之风了,咦?”振元看到长子身后的两名灰衣年轻人和一名喝着酒的老道,“仙长?”,振元大喜过望,连忙快步上前,以侯爷之尊,躬身便行大礼。
“快请进,快请进,振元竟如门童一般,把住老道双手,在前引路,旁若无人,径直引着疯道人往内堂去。”
“两位,请,”青霄毕竟是长子,代父邀请柳不平和同伴入内。
“李侯爷,各种将军,小子有礼了,”两名灰衣人拱拱手。
李振元并不以为忤,扭头听完长子陈述,急命为伤者疗伤,这才转头微笑的拱手道:“两位亦是风尘仆仆,一起喝杯热酒驱寒吧,”右手做请。
众人也不客套,进入内堂,见酒菜早备,不等相邀,径自入坐,喝酒吃肉,风卷残云。
铁衣行军,战饭多生冷,灰衣人一路逃亡,难得进餐,疯道人更是难得吃顿饱饭,是以众人一通胡吃海喝,直至打着饱嗝,品了口香茶,才终于找到家的感觉。
府里早备下热水,让众人盥洗,振元亲自伺候疯道人进入内室更衣,细细为疯道人梳洗整理须发,伺候疯道人穿上全新的棉衣长袍,这才让到书房喝茶。
疯道人在振元的侍候下洗尽尘土,用心装扮后,端是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兼之身材颀长,肤色甚白,若非眼角几道细纹,咋一看,俨然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美男子。
“仙长,你所授口诀武技,让我受益匪浅,更让铁衣军战力大增,我代全族全军多谢仙长。上次相聚仓促,如今到了北孤城,定要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雕虫小技,不值一哂,”疯道人虽如斯言语,内心却一片温暖。这些年铁衣军年年北征,斛律振元的事迹早在关外传成了传奇。斛律振元受封国姓,目前身居高位,乃北疆第一人,待自己却能始终如一,就凭这份赤子之心,已属难得,更兼之镇守北孤,训练铁衣,以全族性命抵御外侮,值得让每位大魏之士钦佩。
“仙长,此行可有收获?陛下东征之前令我回返北孤,以防异族来犯,如今东越已灭,陛下回京时负伤,我许久未曾收到京中消息了。”
疯道人黯然道:“振元老弟,家父负伤身亡,诸派掌门失踪,我和青玄北上后,走遍燕然山、天山诸地,从北疆走到西域,更数次潜入观星台,遍寻萧无尘等人不得,想必他们皆已潜入中原,之于绿绮的下落,更是没有一点消息。”
“仙长,请宽心,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日,您会与尊夫人重逢,”振元轻声安慰道。
“老弟,或许这只是我的执念,绿绮兴许早已不在人间,再经数年,我终可在幽冥地府再与她相见,”疯道人神情落寞,一口喝干盏中清茶,
“头领,灰衣公子有请,”门外族人禀报,尽管振元已贵为镇北侯,但敕勒族人仍喜欢以头领相称。
振元也不以为忤,和疯道人携手走到内堂,灰衣少年亦已盥洗干净,换上洁净新衣。
“咦”,这年轻人好生面熟,振元眉间轻蹙。
“侯爷,请屏退左右。”
“公子,这倒不必,座中皆是我至亲族人,但言无妨”。
“侯爷,在下是勤政殿侍卫柳不平,亦是藏剑弟子,去岁在京中见过侯爷,京中有大变故,我受太子所托,不,我受新皇所托,来见侯爷”,柳不平双手怀中密信奉上。
振元一听是藏剑弟子,扭头看看疯道人,见疯道人点头,便深信不疑,忙接过密信。
振元仔细检查了密信火漆,见火漆完好无损,确认未曾被打开过,这才用小刀割开信封,取出密信,密信上一副“回风舞雪,明月姣姣”的图案呈现眼前,图案中暗藏小篆“明月”二字,并无文字。振元大惊失色,这是他和大魏皇帝约定的私印暗记,李明月、李定林、振元各持有三分之一块,忙取出李明月赐下的一瓣玉印,与密信的印记一对,确认无误,忙惊道:“陛下是否有口谕,臣接旨。”
“侯爷,年内我随驾领征讨东越,想必你已知悉,历时数月,攻克越都东瓯,苏长风将军留守东瓯,”柳不平见振元点头,便接着说道:“圣驾凯旋后,在浙北遭遇萧无尘和顾梦白联手刺杀,陛下重伤返京修养。月前陛下收到苏长风将军密奏,东越姬无余遣人将东越机密告知,言我朝有人串联外族,欲图天下。陛下收到奏报后方要行动,便被晋王毒杀,朝中刘尚书等人扶持晋王登基,先帝驾崩前已传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在先帝暗卫护卫下方才逃出宫城,如今领着龙骧、虎贲营去了南方。在下受托前来报讯,和十名暗卫一路北上,刚过长安,便受黑衣人一路追杀,这些人武艺高强,围追堵截,不让我等进入城区市集,哨所军营,我等且战且退,故布疑阵,绕关而行,原想全速赶到北孤城,一路命人快马传讯,怎奈对方在关内各处,关外乱石林、一线峡等地多处设伏,九名暗卫兄弟尽殁,我二人只能向西绕行数百里,翻过雪山,过梳玉河寻您,二人一路潜行,终被十数黑衣人发现行藏,天幸得遇大公子和霄兄贤仲昆。”
“原来如此,难怪许久不曾有宫中消息传来,看来李存义刻意封锁了消息,”李振元此刻恍然大悟。
柳不平接着说道:“侯爷,下面几句话是新皇让我传达的。侯爷,先帝知晓东越、柔然、鞑靼、突厥、晋王已私下结盟,共谋大魏。先帝先下东越,彼南北合击之势遂破,然外患易拒,内乱难防,先帝之所虑,皆在尺布斗粟,萧墙之祸。皇二子存义,功封晋王,驻军武威,辖北境兵马,竟私通敌虏,觊觎九鼎,可恼可恨。彼于北境经营十余载,恐边军不奉朕令,皆为其私军矣。天下之大,唯定南王、镇北侯两位叔父乃先帝手足,可堪信任,南军虽众,存义鞭长莫及,小侄所虑,存义欲一统北境,唯一所忌,便是叔父手握的十万铁衣,望叔父尽快领军入关,襄助守一,抵御外侮,靖清宇内,匡扶大魏。”
振元听罢,涕泪悲泣,既惊且悲。”
疯道人在旁,也应声道:“振元老弟,老夫过来,亦是想告知明月帝已然驾崩,既然不平千里传讯,老夫也不多说了。”
“辛苦柳侍卫千里而来,谢仙长挂念”,振元朝二人一礼。而后走到沙盘前,细细查看关外地形,思索着异族行军线路。
振元推演许久,沉声道:“青霄,传令,速召回铁勒山下全部铁衣右营将士,战马粮草全部返城,命留守铁勒山的族人速回山腹,封堵入口,非召不出。”
“还有,传令袁纥力,高车羽,铁莫其,周贵仁四位将军,各领一个万人队,增防四门,多备箭矢、擂石滚木,城外三十里范围内按训练之法撒下铁蒺藜,即刻起进入战备状态,北门非奉令不得入,防止敌军细作提前混入城中,同时命四门自今日起关闭,互市暂停。令梵摩诃、梵摩吉两兄弟,各领万人,于城北三十里处东边高地扎营,如发现敌情,烟火传讯。令孝贤、孝正二人,各领万人,于城北二十里西侧高地扎营,与梵家兄弟互成掎角之势,守望相助。”。
“得令。”青霄应声后去传将令。
“侯爷,新皇如今只有四万京军可供驱使,希望您领铁衣军入关襄助,何故您布防北孤”,柳不平疑道。
“柳侍卫,胡人好利,久战不下,必生退意。老夫所虑,北孤若失,北凉便没了屏障,先帝十余年争取的局面便会毁于一旦,何况北孤城中百万军民,老夫如何能舍弃不顾?”
疯道长凝神瞧着沙盘,听振元调度合宜,连连点头,指着沙盘上北孤城位置说道:“方才振元兄弟的调度确是当下最佳选择,然仍有一事须留心。”
“仙长请讲,”振元忙拱手道。
“老弟与三族交手多年,凭十万铁衣及北孤城防,便是守上数年亦无碍,更兼得背靠北凉,只要补给充盈,三族绝无破关入侵的可能。我所思虑之事,是天下皆知的道理,那三族会不思虑权衡?三族所谋无非财货,皇二子所谋必是皇位,只要北凉不破,三族补给不济,必定大伤元气,无功而返。中原诸州、南郡定南王再起兵清君侧,皇二子成事难矣,”疯道长一番言辞,诸将暗自点头,显是认可的。
振元沉思片刻道:“仙长所言有理,萧、楚二人先搅乱江湖,又联手刺杀先帝,想必李存义早已与二人沆瀣一气,若三族明知不可为,仍坚持来犯,李存义定有所恃,必定给予相当的利益许诺。我与晋王相识多年,他对铁衣军战力了如指掌,这般安排,必对北疆防务有所染指。仙长,北疆诸州皆无所谓,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联络北凉潘将军,取得他的支持;其次是联络南郡及各地藩王,遏制北境兵马。”
“有道理”,疯道人回道。
振元知道柳不平急于让铁衣军南下与李守一合军,跟疯道人交流一番后,拍了柳不平肩头,温声道:“我还有几句话请柳侍卫带给新皇,请仙长和柳侍卫随我来”,说着便引着柳不平和疯道人去了书房。
“柳侍卫,仙长,实不相瞒,明月流风私印一分为三,陛下、定南王与我各持其中一瓣,先帝曾有嘱咐,铁衣军和定南军为大魏守戍边疆,亦是为天下万民守戍边疆,无论庙堂如何变幻,不得参与争斗,非死不离境,”振元缓缓说道。
柳不平和疯道人沉默了许久,还是疯道人率先发声:“明月帝不亏是千古一帝,可惜大魏失此明君,数十年太平不易啊。不平,侯爷将此密事话于你知,便是望你回禀圣上,镇北侯奉先帝令,为大魏抵御外侮,为万民守住疆界,不可妄动,铁衣军忠于圣上,拥护圣上,异族消亡之日,方是铁衣军南下之时。如今局势复杂,时间仓促,你休息一日,后日便随我一道南下吧。”
“大公子,不平愚钝,不明白许多大道理,但相信您和侯爷,”柳不平说完,见二人还有事要谈,便识趣告辞出了书房,自去休息。
待柳不平退去,振元向疯道人行礼,“仙长,我有一事相求,还请您应允。”
疯道人和振元相识多年,见振元哀求的眼神,叹了口气,并未言语。
“仙长见禀,我有两子一女,长子暂为铁衣中军头领,长女蒙先帝赐婚太子,本该灭越后入宫完婚,怎奈出现如斯变故,唯有幼子青玄,年方十二岁,尚是稚龄小子,恳请仙长带他南下,就在翠微山给您做个端茶递水的童子吧。”
疯道人摇头道:“振元,青玄已拜我为师,此子天资聪颖,贫道甚喜,只是贫道清贫惯了,每日餐饭尚且自顾不暇,就怕那小子受不得这番苦。”
振元摇摇头道:“那兔崽子常年混迹军旅,也非娇生惯养的世子衙内,仙长无须顾虑的。”说罢,振元令人去把青玄找来。
不消片刻,族人便领着青玄赶到书房。青玄入内后,忙向疯道人行礼,执礼甚恭。
振元看着儿子如今脱了稚气,很是欣慰,走过去摸了摸青玄的头:“阿玄,我知你喜欢中原的风土人情,喜爱那纵马江湖的英雄豪侠,如今仙长愿意带你一同南下,为父也同意了,你后日便可随仙长南下了。”
“父亲,我不去,我要留在家中,”青玄早已懂事,听说要他跟疯道人走,知晓父亲担心异族来犯,北孤危险,这是要将他送到安全之处,不由双眼擎泪。
振元叹了口气,朝着疯道人双膝跪地,连磕数个响头,“不肖子,跪下磕头。仙长见谅,非我偏爱幼子,只是长子身为中军统领,暂时无法脱身离开,长女许配当今圣上,非召不得外出,只这幼子不成器。若圣上扭转乾坤,北孤无碍,便当是我多虑,就当此子跟随仙长游历天下,涨涨见闻,他日也好留在中原,为巨村的族人尽份心力;若异族合兵前来,北孤必有一战,此战结局如何,振元尚不得知,只求仙长护得幼子周全,为敕勒一族留一丝星火,万望您应允。”
疯道人了解振元,对李明月的天下胸怀推崇赤诚无比,便是身陨族灭,也在所不惜,如今托孤,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是想为敕勒一族留下一点希望。看到振元如此忠烈为国,动了恻隐之心,不由长叹一声,“罢了,贫道允了,只是跟着我风餐露宿,可不比当个侯爷世子来的舒心。”
“犬子自幼混迹军中,苦累皆是吃得,只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振元只求他平安,别无他想,我族中在关内颇有积蓄,他日即便有些不测,做个富贵闲人,也当得。”
“唉,”疯道人长叹一声。
“谢仙长大恩,”振元再叩首,青玄早已泪如雨下,不得不跟着父亲磕头。
“阿玄,此为先帝所赐战刀,现为父赠予你,望你牢记敕勒族人的铮铮铁骨,牢记北孤城为国抛洒的一腔热血,牢记我斛律全族的荣光,忠君爱国,尊师重道,不枉称斛律家的好男儿。”
“父亲,”李青玄泪眼婆娑。
“为父只望你跟着仙长学习武技,游历天下,在江湖上摔打成熟,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儿,若他日北孤无恙,你还可回返家中,父兄到时再跟你痛饮一番,”振元将唐门的金镖信物一并交予青玄,再三嘱咐,族中在关内都有何人,如何联系云云。
李青玄点点头,朝父亲磕了几个响头。
“倘若族中出现不测,为父不允许你孤身犯险,轻言报仇,若你他日有能力为族人讨个说法,要切记,斛律全族不扰平民,不害百姓,只做中原百姓的屏障,绝不染指九鼎,切记,否则为父和全族死都不会瞑目。”
青玄见父亲说的这番严肃,虽不甚解,只能重重点头应允。
三人说了一会话,便各自回去,青玄独自回到房间,抱着御赐战刀,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待送走疯道人和幼子,振元独坐桌前,理了理纷乱思绪,“柔然、鞑靼、突厥互为世仇,年年攻伐不休,更兼得这些年铁衣军厚此薄彼,拉拢打击,激化三族矛盾,是何种利益,何种手段能让三族联手,共同犯境?便是李存义许以北疆,让三族裂土封王,难道李存义就能容忍卧榻之侧有异族酣睡?好生难解,好生难解。无论如何,只要北孤和北凉守望相助,北疆便是钢铁屏障。”
次日一早,振元将决定告知了青霄、青鸾两兄妹,兄妹二人均知晓其中厉害,对于小弟的安排皆无异议,只是分别时分最是难熬,青鸾为小弟拾掇了一天,直打包了四五个大包裹方才罢休。
第三日,疯道人、柳不平、青玄等人从北孤南门出城,往北凉方向而去,振元亲自领着百余精骑随他们一同前往北凉。
一行人快马赶路,不消一日,便已到了北凉,北凉守军瞧见镇北侯大旗,早敞开大门,列队迎候。振元在马上朝疯道人一拱手:“仙长,犬子交给您啦,我先去见潘将军,咱们后会有期。”
青玄跳下马来,跪伏在地,朝振元连磕三个响头。振元微微点头,朝疯道人再一揖,快马朝城守府赶去。
青玄抹了抹眼泪,跳上战马,疯道人带着柳不平和青玄,并不住店打尖,只是快马赶到北凉城郊一处道观,在道观中歇息一夜,更花了些银钱,为柳不平和青玄各找了一套青布道袍穿上。
那边振元赶到城守府时,潘霜早得到北门守卫通报,正携子在府门外迎候,见到黑色大旗在官道翻飞,一飚精骑如飞风般赶到,这才哈哈大笑,对着为首一人喝道:“兄弟,为兄想你想的好苦啊,哪阵风把你刮到北凉来了?”
振元跳下马,也快走几步上前,把住潘霜双臂,笑道:“老哥,这不是新得了不少战马,想到老哥你素来爱马,带几匹给您瞧瞧。”
潘霜呸了一声,哈哈笑道:“北孤军务繁重,不像咱这里,闲出鸟来,你兄弟会为了几匹马儿跑几百里地来瞧我?”说笑归说笑,早拉住振元双手进入府中大厅。厅中筵席已备下,鱼贯而入的丫鬟正忙着布菜。
潘霜身后一年轻人入厅后,朝振元一跪,行礼道:“叔父安好,侄儿潘阆有礼了。”
振元忙扶起潘阆,笑道:“贤侄快起来,许久不见,风采更胜汝父。”
一众人入席,谈笑晏晏,座中北凉副将等军中高级将领均来作陪,直到深夜方歇。
筵席散去,振元、潘霜二人在北凉城守府书房喝茶,振元先将明月帝在浙北遇刺,而后在长安勤政殿中毒驾崩之事细细说来。振元一直在悄悄观察潘霜神情,见潘霜眉头紧锁,一副惊讶的表情,便猜到其并不知当中细节,于是试探道:“兄长,你我相知互守十余年,早已是刎颈之交,我只想问兄长一句,国有难,当何如”?
“捐躯赴国难!”潘霜轻捶案桌,坚定的说道。
“好,愿与兄共赴国难”,于是振元将柳不平来北孤传讯、李存义通敌、三族欲犯境之事一一道来。
潘霜听罢沉默良久,放下手中茶盏,看着振元说道:“兄弟,你我蒙先帝厚爱,不可一日忘怀,倘若异族来犯,北凉必倾全力与君共同御敌。既然先帝传位太子,那北凉必奉太子为正统,绝不附逆。”
振元欣慰的点点头说道:“老哥,兄弟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圣上让柳侍卫前来,是要我领十万铁衣军入关靖难,扫清逆贼,可是先帝圣诞之时曾密令,除非塞北异族覆灭,否则铁衣军不可妄动,绝不能为权柄之争而置北境数百万军民于不顾。倘若异族来犯,兄弟只求兄长为万民计,为中原计,北凉大军镇守北境,不要擅入中原,倘若北孤覆灭,也希望兄长断不要顾念私情,依然替弟完成先帝宏愿。”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我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莫说你我皆受先帝深恩,便是你我两城军民,已亲如一家,为兄怎能置你于不顾?”
“兄长,晋王此人野心勃勃,既能布局刺杀先帝,勾连外族,岂会不知你我交情?我之所虑,便是明知北境固若金汤,仍然唆使三族进犯,其必有所恃,这时我至今无法想通之处。尽管我坚信北凉与北孤城中定有晋王细作,我仍犯险来此见你,便是想将先帝之愿话于你知,倘若有机会,你我携手,彻底灭了三族主力,再合力南下,助圣上匡扶正统,倘若生出变故,我只求兄长顾全大局,保存实力,继续完成我之遗愿,为中原万民戍边,不让胡骑扰我边民。”振元说罢,便双膝跪地,朝潘霜叩首。
潘霜大惊失色,佯怒道:“你这是作甚,快起来,为兄答应你还不行?”
振元这才起身,紧握住潘霜双手,四目凝视许久,目光逐渐坚定,将潘霜请到太师椅上坐下,自怀中掏出一瓣玉印,递到潘霜眼前,正色道:“兄长,此乃先帝明月流风私印,一分为三,合而为满月,如今一瓣在圣上手中,一瓣在定南王手中,我这瓣如今交给兄长,此印是联络圣上和定南王的信物,还望兄长妥善保管,倘若天佑大魏,三族覆灭,我必会亲自登门,取回此印,倘若生出变故,此印请兄长保存,他日联络各方,秉承先帝遗愿,继续为中原万民戍边,毕生发愿,不让胡骑入关扰我边民。”
潘霜双手激动的颤抖不已,此时方彻底明了振元前往北凉的缘故,将玉印小心收入怀中,与振元双手紧握,点头道:“放心,你我兄弟齐心,为先帝驱使,为万民戍边,此生不渝。我府中有一万精骑,装备精良,不逊铁衣,皆是我亲军,明日你以选马为由带回北孤,供你阵前驱使,他日有敌来犯,我必倾城之力,与你共赴国难。”
“好,愿与兄携手仗剑,共赴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