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唐门和苗寨众人将青玄三人送至江边,上了竹筏,几个苗人撑起竹筏,溯流而上。惊羽和惊鸿一直目送青玄,直至瞧不见,方才回返。唐门诸人见莎罗已然无恙,便辞别而去,回返唐门故地。
沈惟仁一路不发一言,若有所思;轻罗只顾着瞧那些唐惊羽赠予的药物,不时啧啧赞叹,也不搭理青玄;青玄遥望两岸青山,想到入南郡后的种种事端,处处透着奇诡,左右想不明白,索性不再纠结,便盘坐竹筏之上练气。
“少侠,前方便是腾蛟峡了,峡边有一处巨石,可登陆,再往前走,两岸崖壁陡峭,便无着陆之处啦,”撑阀的苗人说道。
“这几日辛苦几位大哥啦,那我们便在腾蛟峡上岸,几位大哥珍重,”青玄一拱手,致谢道。
苗人朴实,也不回话,只嘿嘿一笑,便将偌大竹筏靠近岸边,将一根带着挠钩的绳索一抛,钩住岸边巨石,使劲一拉,稳住筏身,便扭身点点头。青玄三人跳到巨石上,解下挠钩,朝几名苗人挥挥手,便循路沿着金沙江继续往上游行走。
“大哥,这金沙江两岸大多是悬崖峭壁,北军若要驻扎,便要寻一个开阔平坦之处,依隆石少主所言,约莫过了腾蛟峡,再行二十里,便是印月谷,那边山势稍缓,有一处平坦之处,有路通往南郡,北军从南郡西来,许会驻军该处,不如我们且去瞧瞧?”
“小弟此言有理,不过既有大军驻扎,免不得有斥候哨兵,还需小心,”沈惟仁回道。
青玄点点头,招呼二人,一起用白巾裹了头,换上苗人装扮,扮作采药的苗人,在林中穿梭,沿着金沙江,直往印月谷而去。
三人小心翼翼,一路潜行,果见沿途有少数哨兵值守,幸得青玄警醒,小心谨慎,才未被发觉。三人猫在一棵大树树冠里,直待天黑,见营地燃起篝火,方才滑下树来。
“小弟,见这营地篝火,不似数万大军驻扎,方才在树上瞧不真切,虽说谷内多设营帐,但如今夜了,理应篝火通明才是,”沈惟仁悄声说道。
“大哥所言,正是我疑惑之处,瞧着篝火炊烟的范围,却似千余人的模样,咱们摸进去瞧瞧,自然分晓。”
三人便猫着身子,摸到营外栅栏,拨开鹿角路障,青玄拿秋露剑劈开几根木桩,率先钻了进去,只在营帐阴影处潜行打探。
“当真奇怪,怎的巡营的只得这寥寥几人?”青玄悄悄指着远处三五人一队的巡营兵丁说道。
“就你俩疑神疑鬼的,没人岂不更好?”轻罗努着嘴说道。
“好,那我们往里走,”青玄说罢沿着栅栏,蹑手蹑脚的往谷内行去,不一会摆摆手,“这是营中伙房,咱们如此这般。”
沈惟仁会意,只见青玄轻身跃至伙房中,将几个已然熟睡的伙夫闭了穴道,沈惟仁和轻罗这才走了进来,青玄指指地上褪下的衣甲,嘿嘿一笑。
“臭死了,我才不要穿这些伙夫的衣裳,满是油腻汗臭,”韩轻罗嗔道。
“便宜行事而已,你只需将这北军衣甲罩上便是,”沈惟仁笑道。
等轻罗扭扭捏捏,一脸嫌弃的罩上衣甲,三人这才朝里间行去,一路碰到几个兵丁,见三人衣饰,也不过问,三人倒是颇为顺畅的径直走到中军大帐左近。
忽的,青玄止住脚步,示意沈、韩二人,二人顺着青玄指向一瞧,只见中军大帐旁的一个营帐外,竟有十余甲士守卫,俨然不同于其他之处散漫。
青玄朝两人点点头,便率先大喇喇的走过去。
“干什么的?”帐外一个握枪的甲士见三人走近,大喝一声。
“我们是伙房的,来瞧瞧帐内之人还有甚需求没有?”青玄笑道。
“不是送过夜饭了么?”甲士疑道。
“将军吩咐,今夜需用些药物,故此派我三人前来,”韩轻罗见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在眼前晃了晃。青玄和沈惟仁捏了把汗,这妮子也忒大胆了些,竟这么大喇喇的唬人。
谁知那甲士竟然毫不起疑,见状笑道:“胡参将倒是小心,便是王将军在,也不曾这般仔细,想是顾虑咱现在人少将寡,怕这几人反将出去,罢了,去吧,早些麻翻了这几人,咱也好打个盹去。”
三人听闻,心中一喜,尤其青玄,暗道好个小妮子,当真好胆识,正暗想间,轻罗一把将其拽入帐内,顾作大声道:“还不快些取碗清水,化开药粉,咱好回去交差。”
青玄入帐一瞧,只见偌大的营帐中支着好几张简陋的竹塌,几人和衣卧着,背对着帐门,也瞧不清面目,只是帐内一股汗臭,着实难闻。
“乌大叔可在?”青玄走近几步,悄声问道。
见无人应答,青玄复又问道:“漕帮乌护法乌大叔可在?”
这回里间塌上有了些动静,一满脸胡须的中年人轻声道:“是谁?”
青玄循声一瞧,呀的一声,激动道:“可是乌大叔?是我,癫小道。”
“小仙长?”那汉子声音颤抖道:“是小仙长?怎的,你们也被擒了?”
青玄大喜,压低声音将自己一行目的说明,帐内诸人早醒,纷纷吃力的支起身子,激动的看向青玄。
青玄扭头看了看轻罗,轻罗会意,忙上前,搭住乌东临的手腕,凝神片刻,说道:“是散功之类的药物,似是我门中玉楼轻烟,但却有些不同。”
“阿罗,可能解毒么?”
“我无把握,况且他们中毒日久,日日进食,一时半刻怕是难以恢复。”
“里间聒噪个啥?好了没有?好了便快些滚回去,”帐外甲士有些不奈了。
“阿罗,你勉力一试吧,”青玄嘱咐道,扭头又对沈惟仁说道:“大哥,这些前辈我是一定要救出去的,便是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为今之计,硬闯绝不可行,不过如今谷中人马稀少,不如我们如此这般……”
青玄听罢,朝沈惟仁一竖拇指,笑道:“大哥当真是活军师,便依大哥之计而行。”
青玄和几人耳语几句,便闪身到了帐门边,顾作大声道:“不好,造反啦,快,快来救我们。”
门外甲士听闻,忙哗啦一声掀开帐门冲了进来,青玄骈指一刺,顿时封住来人穴道,一脚将来人踢到帐内,如此施为,十余入帐甲士顿时动弹不得,眼中满是惊诧,呆若木鸡。
这边轻罗将所携药物分发各人,虽不完全对症,无法让诸人聚气,但稍稍缓解了些,沈惟仁帮着褪下甲士的甲胄,帮着帐内诸人罩上,再将甲士搬到塌上,忙活了盏茶功夫才妥当。
“走,乌大叔,咱们去中军大帐瞧瞧去。”
乌东临等人点点头,脚步虚浮的拄着长枪,走出帐来,青玄一马当先,径直往大帐而去。
“禀胡将军,在下有事要禀,”青玄在大帐外朗声道。
“真聒噪,这大半夜的,有啥事,滚进来,”帐内之人怒道。
青玄朝轻罗挤挤眼,孤身入帐,轻罗缓步靠近中军大帐,信手一抚,中军大帐外的值夜小校便晕乎乎的栽倒,沈惟仁忙抢上前去,将之倚靠在门边,巡夜兵丁瞧见,还以为是打瞌睡的。
不一时,便见青玄笑盈盈的出来,右手一晃,只见手中多了块令牌。
“乌大叔,大哥,原来王凌晖不在此处,此处只余千余兵丁,北军主力如今应在南郡左近,前几日便已拔寨而去,如今这印月谷中,便如同个空寨,故布疑兵罢了,咱快些离开吧。”
众人点点头,随着青玄,拿着令牌,取了战马,只言奉命前去王凌晖处传讯,便策马冲出了辕门。
乌东临等人体力不支,无法纵马疾驰,青玄瞧在眼中,暗暗着急,一行约莫十人,这般行军速度,待天明,印月谷中倘若察觉有异,不消半日功夫便可赶上,青玄与诸人一合计,便绕道折往金沙江下游,往金川大寨而去,毕竟金川有隆石等人镇守,便是有难,也可向隆石求援。
乌东临也颇为赞同,便随着青玄,折去下游,到林深草密之处,便弃了马,沿小道穿行,一路往金川行去。
直到天光大亮,青玄见乌东临等人气喘如牛,体力透支过甚,这才歇下来。
乌东临喘着气,瘫坐在地,平复了片刻,这才说道:“多谢小仙长援手,老乌谢过啦。”
“乌大叔,您客气啦,这些均是漕帮的前辈吗?我只识得四人。”
“少侠,多谢援手之恩,在下扬州守备洪剑平,这位是龙骧营将军楚天南,”其中一人拱手道。
“小仙长,洪将军是帮主之弟,除楚将军外,其余皆是我漕帮兄弟,我等被王凌晖那厮诓骗,中毒散功,已被擒多时,可惜圣上不知所踪,便是帮主….唉….”
青玄沉默片刻,缓缓自怀中掏出一物,递到乌东临眼前。
“江海铁令?小仙长,此令你从何而来?”
“洪老帮主已然故去啦,”青玄悲戚道,便将湖底救出诸派掌门,后在长安遭遇伏击之事娓娓道来。
乌东临虽未吭声,但早已湿了双眼,双手摩挲着铁令,许久方才叹口气道:“仙长,既然帮主将碧涛掌传于你,又授你江海令,你便是我漕帮的恩人,也是我漕帮日后的掌钵龙头,乌某今后定当奉你为漕帮新主,此令还望你收好。”
青玄闻言大惊失色,忙道:“乌大叔,不妥不妥,我年未及弱冠,江湖经验浅薄,如何能领导漕帮,洪老帮主给我此令,本意便是交至漕帮,让你主事。”
“乌某如今功力尽失,如何能统领漕帮,本帮历来习得碧涛掌,携江海令者便是帮主,这是本帮传统,不可不遵。”
“乌护法,青玄小弟年级尚轻,如今漕帮已由魏护法代行帮主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且脱身了再议不迟,”沈惟仁也劝道。
青玄听罢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事,又将魏文昌加害之事告知,更言明,魏文昌应是投靠了李存义。
漕帮诸人闻言,大骂魏文昌,恨不得立时撕碎了他方才解气。
轻罗又将药粉分发诸人服用,青玄更是默运长风诀,替诸人温养经脉,虽见效甚微,但诸人已然恢复了体力,虽无法聚气,修整了一夜。
次日天明时,众人正常行走已无大碍,见这林深草密,毒虫甚多,稍作商议,便齐齐砍伐树木,用藤蔓编成绳索,绑扎成了一个木筏,青玄找了一根儿臂粗的树木,削去枝丫,自告奋勇的撑起木筏,众人打起精神,沿着金沙江顺流而下。
印月谷外百里的密林中,王凌晖骑在战马上,一人单膝跪在马前,羞愧的回道:“将军,果如您所言,有人来救走了漕帮众人,属下原以为会有场恶战,不意竟中了贼人的招,被迷药麻翻了,罪该万死,请将军责罚。”
王凌晖笑道:“胡将军请起,此番是本将有意为之,非你之过,是我撤走了营外护卫,不必介怀,一切皆在本将谋划之中,你速召集人马,随大军开拔,十五日之内,赶在李定林大军之前,领两万龙骧营精锐赶到南郡城西。”
胡参将搽搽汗水,朗声道:“属下遵命。”
待胡参将退去,王凌晖一磕战马,踱行到林中,对一名将校打扮的人轻声说道:“二弟,虎贲营精锐还烦请统领,待我在南郡吸引李定林注意后,你循水路,昼伏夜出,悄然将大军带到君山藏匿,这两万虎贲军乃是京中精锐,将校皆是我心腹,今后必可作为一支奇兵,万勿有失啊。”
林中之人便是顾凌风,闻言正色道:“大哥一路小心,事关重大,我会小心行事的。”
王凌晖点点头道:“洪剑平和楚天南的那三万精骑如何了?”
顾凌风轻声道:“我不甚明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自你奉李存义之命,领军自海上折而南向之时,主子便暗自调动东越叶祥伟曾统帅的八万水师自大沽口登了岸,如我猜测的不错,应是打着你的旗号,诓骗了洪剑平和楚天南,他们的三万精骑如今定是被主子整编入了东越水军,否则也不会派人将洪剑平和楚天南押送到南郡,送到你军中看押。”
王凌晖疑道:“大军出动,李存义难道会没有察觉?毕竟我是奉他之命南征,大沽口八万大军登陆,如何能瞒得过李存义的耳目?”
顾凌风摇摇头道:“我只知李守一引军北上时,主子早已部署好了一切,李存义身边除了父亲,定然还有其他人是主子埋下的钉子,时机成熟后,你我定会知晓的,如今只需依计行事即可。”
王凌晖叹了口气道:“身在局中,却不知自己是哪颗棋子,让人好生郁闷,二弟,我真希望早日结束这乱世,杀伐半世,为兄有些倦了。”
顾凌风目光凌厉的看着王凌晖道:“大哥,我只当未曾听到你这句话,故国尚未光复,切不可做如此想,否则别说主子,便是父亲也饶你不得,小弟这便去准备,我望有朝一日,你我在故国都城的章华台接受敕封,同饮庆功酒。”
王凌晖点点头,挥挥手,策马离去。
青玄一行人顺流而下,木筏借着水势,倒是省力不少,一日过后,便看到金川寨的寨门。
隆石接报后十分开心,不料青玄此行竟然如此顺利,忙将青玄等人迎入大寨,酒肉招待。
青玄、轻罗和隆石兴致颇高,谈笑晏晏,只是席中其余人强作笑颜,各怀心思。
沈惟仁捧着酒碗,敬了莎罗和隆石一碗酒,笑着问道:“土司,小子不胜酒力,敬了这碗酒便不能再饮了,听闻昔年魏军借道入楚,小子醉心兵法,十分神往,不知能否游览一下昔年的兵道?”
莎罗土司笑道:“哪有什么兵道,你上山时便瞧见了,便是两山之间的那道峡谷罢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我苗人不放行,便是一只鸟儿,也飞不过金沙江,你想去瞧便去吧,只是不要入谷,里面瘴气弥漫,一年只有处暑节气那十余日瘴气消散时可通行,其他时节,便是我苗人,亦不敢入内。”
沈惟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小子受教了,诸位请便,难得来此,我且去游览一番。”
众人不以为意,兀自聊些闲话,待酒足饭饱后,方才在苗人的安顿下去各自竹楼休息。
乌冬临拉着青玄到自己房中,将青玄按在床榻上,从怀中掏出江海铁令,郑重的说道:“小仙长,乌某在此恳请您接掌漕帮,这也是我们漕帮几位兄弟的一致意见,你是大公子的爱徒,武艺高超,又是漕帮的恩人,更得洪帮主传授碧涛掌,有您继任掌门,众望所归。”
青玄惊的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摆摆手说道:“乌大叔,万万不可,我这般年幼,对帮务一窍不通,如何得担此重任,洪大叔在危急之时传功,是担心漕帮绝学失传,他中意之人,一直是您啊。”
乌冬临摇摇头道:“漕帮十数万众,派系林立,洪帮主声望、武功、谋略均属当世一流,是以左右转圜、帮众归心,乌某自知资质平庸、武技平平,根本无法服众,小仙长出身名门,武功超群,天纵奇才,更有恩于中原各大门派,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作为,假以时日,必可中兴我帮,乌某不才,愿侍奉左右,为漕帮鞠躬尽瘁,为新任帮主护法。”
青玄还是摇头道:“小子万不敢担此重任,更何况我身负血海深仇,更无暇打理帮务啊。”
乌冬临正色道:“仙长,你于漕帮有大恩,倘若你当了漕帮之主,那你的仇便是我漕帮之仇,只要中兴我帮,合漕帮之力,他日你联系旧部,传檄天下,号召武林同道,振臂一呼,莫说是报仇,便是问鼎天下,亦非难事,仙长三思啊。”
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人站在门外轻声说道:“小弟,乌护法所言有理,若得漕帮相助,他日对阵李存义便多了份胜算,毕竟你面对的不是寻常江湖门派,而是大魏之主,大哥赞同乌护法所言,你不必担心,倘若你当帮主,大哥甘愿当你的军师,为你出谋划策。”
乌冬临闻言一喜,忙起身打开房门,激动道:“沈公子快请进来叙话,帮乌某劝劝仙长,漕帮如今分崩离析,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亟需一位声望、能力出众的人来主持大局。”
沈惟仁面色凝重的走进房间,坐到青玄身边,拍了拍青玄的肩头,轻声说道:“小弟,大哥也觉着乌护法所言甚是,你师父素来与漕帮交好,洪帮主之前对你也是照顾有加,如今漕帮有难,你确实不该袖手旁观,即便前途凶险万分,你我兄弟齐心,想必也能化险为夷,你接掌漕帮后,一来可以继续打探师娘下落,二来可以为江湖靖风气,以漕帮为根基,重整武林,扶危救困,打破李存义逐一击破的诡计,三来厚积薄发,为北孤城殉国的铁衣将士讨个说法,小弟,一人势弱,合力则强,你要三思啊。”
青玄皱着眉头沉思许久,方才轻叹一口气道:“乌大叔,我答应你,为漕帮略尽绵力,只是他日若有更为合适的人选,还请允我让贤,不要因我之故,误了漕帮大事。”
乌东临闻言一喜,激动的一拍桌子,哈哈笑道:“如此甚好,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扬州总舵,老夫这几日便着人传信给各分舵舵主,早日在总舵举行接任仪式。”
沈惟仁摇摇头道:“乌护法,扬州如今已在李存义势力范围内,何况小弟曾在贵帮总舵被魏文昌暗算,可想而知,如今的漕帮总舵今非昔比,如今贸然前往,怕是凶险异常。依我所见,帮主在何处,何处便是总舵,如今大魏天下只余这南郡还算太平,不如便在南郡召集帮众,举行仪式,待帮中稳定,再行北上扬州,重归故里,你看如何?”
乌冬临摸着灰白的胡须思索片刻后点点头道:“公子所言有理,只是对于南郡,乌某不甚熟稔,在何处合适呢?”
沈惟仁笑道:“自然是洞庭湖,漕帮兄弟可自水路入洞庭,洞庭之上有君山,便在君山之上召开漕帮大会。届时请小弟修书一封给定南王,告知原委,想必定南王乐见其成,必会让沿路水关哨卡放行。”
乌冬临笑道:“甚秒。”
当晚,沈惟仁修书一封,信鸽扑棱着翅膀,越过山川远去。
次日一早,众人辞别莎罗和隆石,渡过金沙江,一路往南郡而去。
长安勤政殿内,李存义捧着王凌晖的战报,眯着眼,右手不停叩击着龙案,淡淡对着殿中静候着的几位大臣说道:“王将军奏报,斛律家的小子竟然搅乱了金沙江的部署,如今李定林回军南郡了,鹬蚌相争之计未成,看来我军借道入楚之计又多了些许变故,看来我小瞧了斛律家那小子,我西路大军倘若硬攻,便会损失惨重。”
刘夏全拱手道:“陛下,何不效仿先帝昔年之策,三路大军南征?苗人重利,许以财货,应可借道入川。”
李存义摇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昔年魏楚为世仇,苗人受楚帝压迫久矣,是以父王许苗疆自治,方能借道入川,三路大军合围楚都。如今天下承平久矣,苗人与定南王叔素来和睦,必不肯搅入战局。为今之计,只能以堂堂之兵,正面迎敌,只可惜朕布局良久,终是棋差一着,苗疆不乱,我军要多费许多周折了。”
刑部尚书徐敏奏道:“陛下,顾家乃南郡豪族,弟子众多,何不召顾梦白来商议商议,兴许他会有些其他见解。”
李存义点点头道:“斛律小子在长安与顾梦白交手后,一路去了昆仑、武当,如今又遁入南郡,想必顾梦白佯死之事已经传遍武林,顾家子弟在南郡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既如此,来人呀,传顾盟主来议事。”
约莫顿饭工夫,顾梦白快步入了大殿,提起衣袍便要拜,李存义挥挥手道:“顾盟主不必多礼,此处没有外人,上前来叙话吧。”
顾梦白正色道:“不知陛下传召,所为何事?”
李存义将南征之事言简意赅的陈述了一遍。
顾梦白边听边琢磨,沉思许久后方才拱手回道:“王凌晖将军能悄然领军进入南郡,是暗合天时,当时李守一大军北上,苗疆有异动,是以中原和南郡均是风声鹤唳,各处要塞城池均是严阵以待,收缩了防线。如今陛下一统中原,李定林业已回返南郡,必会扼守须弥山以南要塞以及水道,将王将军困在南郡,而后聚而歼之,是以微臣以为南征只能堂堂而战,别无他法,而且必须火速出兵,否则王将军孤身深入,缺乏补给,覆灭只在朝夕。”
李存义看向殿中几位武将,其中一人朗声道:“顾盟主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几名武将均点头赞同。
李存义揉了揉太阳穴,闭目低吟道:“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龙骧、虎贲营四万余精锐差一点就能为朕打开西进的通道,商於的十万大军早已严阵以待,便是李守一兵临洛阳,朕亦不曾动过商於大军的心思,到底姜是老的辣,朕的皇叔竟然毫发未伤。”
刘夏全接话道:“陛下,还请圣裁,王将军如今孤军深入,倘若没有大军接应,李定林回南郡修整后,顷刻间便会将我朝这支孤军剿灭了。”
李存义叹了口气道:“知道了,让朕想想,刘尚书留下,其余各位爱卿退下吧。”
“遵旨,”殿中诸人行礼毕,退出勤政殿。
李存义站起身来,缓声道:“此间已无外人,舅舅,陪我去御花园转转吧,去向母后请安,一起用午膳,午后朕还想与你商议出兵事宜。”
“臣遵旨,陛下请,”刘夏全微笑道。
两人从偏门而出,一路穿过外殿,从一处月亮门进入内宫,一路往御花园而去。早有内侍先一步传旨,在御花园的沉香亭备下午膳和茶水。
沉香亭外,一名宫装女子身着窄袖月白衣裙,外罩湖绿纱袍,不施粉黛,长发用一根紫檀发叉挽着,手中拿着一把寻常剪刀,剪下几朵玉兰花,放入身边宫女提着的竹篮内。
李存义和刘夏全走近前来,也不打扰,静静的立在女子身后,看着她剪了一篮子玉兰花。
宫装女子看着篮中装满鲜花,这才将剪刀递给身旁宫女,直起身来,拍了拍手,扭头看到身后静候的两人,笑道:“大哥和存义来了,这帮小妮子,也不知通报一声,等了多久了?”
李存义笑道:“难得见到母后这般轻松惬意,儿臣怎敢打扰呢,不过是和舅舅刚刚议完事,想着多日不曾给母后请安,这才拉着舅舅来陪您一起用膳。”
原来这宫装女子便是昔日的刘贵妃,如今的皇太后,只见她转过身来,两弯似月似烟的罥烟眉,一双满含笑意的含情目,琼鼻一点,朱唇轻抿,若非眉角若隐若现的一丝皱纹,寻常人见着,直以为不过三十韶华。
刘太后微笑道:“难得你们有心了,既然今日得空,不如把你皇妹相思一并叫上吧,前些日子她被贼人掳了去,受了些惊吓,这些日子郁郁寡欢,有你们陪着说说话,对她也有好处。”
听得太后这般说,早有知机的宫女快步往后宫去请李相思去了。
三人一起走到沉香亭坐下,太后问道:“存义,不知上林苑的贼人可寻着了?竟敢在皇宫掳劫公主,端是胆大包天。”
李存义点点头道:“应是北孤城余孽,可怜表弟因此殒命,孩儿真对不住舅舅,可惜让他跑了,如今已探明,那贼子遁入南郡去了,母后和舅舅放心,孩儿决计饶不得他。”
刘夏全叹了口气道:“太后和陛下费心了,怀安自作孽,引狼入室,险些害了太后,臣羞愧的很。”
刘太后摇摇头,惋惜道:“怀安虽是顽劣了些,到底还是好孩子,是我们无能,未能护他周全。”
三人正说的话,亭外一女子袅袅婷婷的走过来,在石阶下微微一福:“儿臣相思见过母后,见过皇兄,见过舅舅。”
“相思到啦,来坐吧,”李存义点点头,伸手招呼了一声。
李相思脸色苍白,满面愁容,闻言幽幽的上前,在刘夏全下首处坐下。早有宫女上前布菜,不一会,满桌珍馐次第而上。
李存义挥手屏退宫女侍卫,朝刘太后点头示意。
“用膳吧,相思,今日你皇兄正好来请安,你有什么难事,便和你皇兄说说,”刘太后为相思夹了块菜后轻声道。
“皇兄,其实那贼人将我掳走后,未能苛待我,只是封了我穴道,问我生母是谁,我谎称生母早已过世。之后几日,我恍惚中只听到那人自言自语,说什么真像,绿绮究竟何在之类的,待清醒后,已经回到宫中了。”
刘夏全脸色微微一变,偷偷瞧了瞧刘太后。
只是刘太后神情自若,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笑道:“没事便好,想必是认错人了,相思,今日唤你过来,便是告诉你一声,你大哥已经找到贼人,不日便可将之正法,为你出口恶气,你这下可放心了吧。”
“那皇妹先谢过皇兄了,”相思起身一礼。
李存义呵呵一笑,挥挥手,示意相思落座,四人便说些闲话,用完膳后,品了会清茶,刘夏全率先告退,自去勤政殿侯旨,李相思在宫女的搀扶下,也回自己寝宫歇息去了,沉香亭中只余李存义和刘太后二人。
刘太后喝了口茶,看着李存义道:“怎么,不去和你舅舅议事,赖在此处是有话和母后单独说?”
李存义放下茶盏,正色道:“母后,近来师公和观星台有些奇怪,前些日子师公和许星主回了观星台后,至今尚未回返,如今七位星主皆不在长安,不知他们在干些什么?倘若师公在,上次便可和我联手,留下敕勒族那余孽,可惜让他跑了。”
刘太后淡淡道:“你不该怀疑你师公,为了让你登基,他与顾梦白联手偷袭了十大门派,更助你说服三族灭了北孤城,如今应是在清洗各大派留在军中的余孽,你放心,他已托人带信给我,近日正在江南策反漕帮等门派,毕竟南境新定,光有大军镇压还不够,必须让庙堂和江湖同时归心,这大魏江山你才能坐得稳,过些时日,他应会回返长安了。”
李存义接着说道:“母后,江湖中人不过是些草莽之辈,如今大魏天下皆在我手,只要此番南征顺利,收服了南郡,我便可高枕无忧,届时发兵清缴各大派冥顽不灵者,再扶植新人接掌各派,那庙堂江湖便尽在掌握之中,父皇未能达成的盛世将在我手上实现。”
刘太后点头道:“天幸我们险中取胜,只望你小心谨慎,毕竟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对了,我传你的心法可曾勤加练习?”
李存义道:“虽说政务繁忙,孩儿却一日不辍,只是这心法习练不易,与观星台武学无法圆融,真不知这心法有甚特别之处,孩儿直觉这只是寻常养气功法。”
刘太后摇头道:“不然,这心法你师公一直想要,我都未曾相告,这是当世最为高深的心法,只是昔年我只记住了大半,据说需要以藏剑武学筑基,可惜除了藏剑柳轻舟外,现下无一人知晓如何筑基,你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有所得,只是在你师公面前,不要轻易显露。”
李存义点头道:“孩儿知晓的。另外,据我查探,那日掳走相思的定非斛律家的孽子,那人身材颀长,从面容上瞧,应已近天命之年,只是一直查不到其踪迹,母后可有线索?”
刘太后沉默片刻,淡淡道:“以我的修为,尚未能看清他的招式,想必是位隐士高人,他既未伤害相思,你且勿去招惹他,这便罢了,国事要紧,母后乏了,你自去吧。”
李存义疑惑的瞧着太后片刻,见母后不语,便起身告退,自去勤政殿和刘夏全商议出兵事宜。
刘太后走出沉香亭,从随行宫女手中花篮里拿出一朵玉兰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悠悠的看着宫墙外的蓝天,轻叹一声道:“三十年光阴弹指过,这一生,怕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