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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迟迟无法做出决定,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

他迷路了!

此地距离他从小生活的小镇,仅仅二十里地。

陈二蛋在无忧小镇生活了十五年,本来安安静静的在铁匠铺里做工,每月也有五十文钱的薪水,生活算不上富裕,可也算是衣食无忧。

在他十岁那年,小镇上来了个剑客,头戴斗笠,骑着匹棕褐色的马,一身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风尘仆仆的,大马人立而起,人喧马嘶,乍一看威风凛凛的,细看的话,有点......寒酸,那马,瘦骨嶙峋。

剑客衣服上好几处破洞不说,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补丁就补丁吧,你倒是把布料颜色弄个一样的啊,这可倒好,蓝一块紫一块的,无形之中少了几分英雄气概,多了几分滑稽。

剑客下马,将大马随手拴在铁匠铺子门口的柱子上,腰悬一柄四尺长的铁剑,大大咧咧的走进了铁匠铺子,一屁股坐在王师傅经常休息的那个木墩子上,朝看着他的陈二蛋说道:“那小孩,去给咱弄碗水喝。”

出于对剑客的敬服,陈二蛋屁颠屁颠的跑到井口打了一桶沁人心脾的井水,随手拿过旁边的破碗,也没清洗,舀了一碗水就给剑客递了过去,剑客倒是不瞎讲究,一手接过,一手撩起额前的长发,没办法,实在太长了,已经影响到吃饭喝水。

咕咚咕咚两口喝完,剑客将碗递给陈二蛋,抹了一下嘴说道:“再来一碗!”

不愧是江湖人,喝水都能跟喝酒一样豪迈,陈二蛋由衷拜服,不过并不耽误他又舀了一碗水递给了剑客。

剑客又是一饮而尽,深深的吐出口气,大喊一声“舒服!”

破碗随手一扔,剑客起身,抽出腰间那柄四尺来长的剑,往铁匠师傅的锻造台上一拍,大喇喇笑道:“铁匠,你看咱这口剑,能不能给修复好?”

王铁匠抽了口旱烟,吐出几个袅袅而上的烟圈,“什么话?那铁坨子咱都能给它弄成神兵利器,还搞不定你这破铜烂铁了,壮士多少有点瞧不起人了!”

剑客抱拳,哈哈一笑:“咱都是江湖儿女,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铁匠勿怪,能修好那是最好了,修不好咱就从你这再买把新的,这都不是事儿。”

铁匠也不搭话儿,起身到台前,拿起剑客那把铁剑,细细看去。

陈二蛋毕竟是少年,难掩心中好奇,来到铁匠身边,看向那把剑。

看到铁剑的第一眼,陈二蛋倒吸一口凉气,剑身上锈迹斑斑,稍稍弯曲,靠近手柄的地方,赫然几个缺口,并且越是靠近剑尖,缺口越多,粗略看下,怕是不少于五十之数。

不过略显奇怪的是,缺口只在剑身一侧,另一侧完好无损,便是连个针尖大小的缺口都没有。

陈二蛋心下意识到,这柄剑绝对有故事,而且是能下两斤酒的那种好故事。

陈二蛋看向剑客的眼神越发崇敬起来,他从没想过江湖里这么多姿多彩。

王铁匠把剑重新放在台上,深深抽口旱烟,谁知用力过猛,呛到了,顿时咳嗽连连,边咳嗽边说:“这剑破成这个样子,修好可不便宜啊”

剑客本来抱胸而立,享受着陈二蛋崇敬的目光,正飘飘然呢,听到铁匠的话,还是禁不住一哆嗦,不过为了保住江湖人的形象,剑客一挥长袖,顿时铁匠铺内,烟尘滚滚,“些许钱财,何足挂齿!”

听到这话,陈二蛋眼中一亮,视钱财如粪土,不愧是江湖人,高山仰止。

佩服佩服!

享受完陈二蛋崇敬的目光,剑客双手负后,用下巴示意陈二蛋看向他的马,“小孩,我那马被我骑了一路了,舟车劳顿的,想来也是饿了,你去弄点草料给它,一定要管饱哈,都是一起闯荡江湖的兄弟,可不能慢待了它。以后还要多指望着它呢!”

你看看,这就是江湖儿女,性情中人,一头牲口,都能当成过命的兄弟,那要是真的闯荡江湖的兄弟,岂不是要两肋插刀?

“大侠能用的上我,那是我的荣幸,定不辱使命,铁定把它喂的饱饱的!”陈二蛋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

待陈二蛋牵着马走远了,剑客也不端着了,佝偻着来到铁匠身边,十指相扣,轻轻搓着,干咳了一下:“铁匠,那什么,这剑修好得多少钱啊?”

铁匠又抽了口旱烟,吐出几个烟圈,或许是剑客离王铁匠太近,熏的剑客眼睛都睁不开,隐约间能看到泪花,铁匠寻思了一下,“看你这剑的破损程度,没有个三十文钱是搞不定的。”

剑客闻言,眼泪都出来了,应该是烟熏的。

剑客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摸摸兜里,顿时豪气消散。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剑客悲从中来,从来没想过江湖还有这么操蛋的一面。

陈二蛋蹦蹦跳跳的回来了,少年人嘛,好奇心重,难免想多听听江湖里的故事,小镇平时不见来人,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常年混迹于江湖里的陌生剑客,看着就像个有故事的,肯定有一箩筐的故事可以讲。

剑客话还没说完呢,眼瞅着陈二蛋回来了,不得不装回那副高深莫测,豪气干云的江湖人模样。

“这剑你修不修啊?”王铁匠看剑客之前一脸纠结之色,拿不准他什么想法。

“嗯哼!”剑客清了清嗓子,“修是肯定要修的,不过让我为难的是,我一个江湖人,时间金贵,你这剑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总不能让我在这里白白浪费光阴吧?”

“要不这样吧,我看你这店里也有不少剑器,看上去马马虎虎,虽然比不上我那把玄铁剑,可也还能凑合,我就吃点亏,用我那把剑换你这里的一把剑,都不吃亏,不过,谁让咱是江湖人呢,我再补给你十文钱!”

陈二蛋到底是年轻人心性,没感觉到其间的尔虞我诈,这一番话下来,只觉得若江湖人都是剑客这种人,那得多有意思啊!

说着,剑客就要去拿剑,突然一个锤子飞了过来,要不是剑客反应快,非得砸手上不可。

“这咋还动上手了呢?”剑客讪讪说道,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

王铁匠将剑客的剑扔出铁匠铺子,铁剑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激起了一地灰尘。

剑客见状,赶紧跑过去捡了起来,猫着腰儿边跑边说:

“何至于此啊,啥事儿好商量啊!”

铁剑虽破,可也是自己行走江湖的脸面,你见过谁将自己的脸面往地上丢的。

既然有人打自己脸,那身为一名合格的剑客,自然是要把这脸面找补回来,于是,剑客拎着剑回到铁匠铺子,心下想着,乡野刁民,没见过啥大世面,吓唬吓唬肯定就服软了。

挽了一个风骚的剑花,虎虎生风,看的陈二蛋那叫一个眼花缭乱,说时迟那时快,剑客反手一剑砍在身旁的柱子上。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一剑不论是力道,还是距离都恰到好处,以铁剑的锋利程度,将柱子砍断倒不至于,真砍断了还得赔偿。

“这一剑怎么说也得入木三分吧。”剑客心下想着,看着铁匠和陈二蛋吃惊的眼神,一时之间志得意满。

“立威的效果还不错,终究是乡野之民,眼界儿浅,这就被吓住了!”剑客慢慢松开了手里的铁剑。

“哐当”一声,铁剑砸在了地上,剑身又是几个弹跳,激起了一阵灰尘。

柱子倒没多大事儿,就是上面多了几个豁口。

一种名叫‘尴尬’的气氛,在三人之间弥漫。

剑客一脸尴尬之色,呆立当场,久久无言,闯荡江湖那么久,万万没想到会折戟在这小小的铁匠铺子里。

这下别说找回脸面了,里子都没了。

“滚你娘的蛋吧,什么玩意儿,一个江湖破落户,跑到我这里空手套白狼来了是吧!信不信劳资给你一锤头!”王铁匠到底是经历过几十年风雨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对着江湖人都敢出言不讳,看那架势,明显是要去捡起锤子,弄不好还真得给那剑客一锤子。

剑客见状不妙,心下寻思这得说点什么了,不然真的要吃上那么一锤,那谁抗的住啊!

“你这铁匠恁的无理,买卖不成仁义在,买卖谈不妥那就不卖嘛,怎么还急眼了呢,更甚于还要出手,你这是黑店吗?”剑客色厉内荏,声音倒是挺大“我辈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你这铁匠如此欺压于我,待会儿休要怪我出手无情,血溅五步!”

剑客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摆出的架势,却是逃跑的最佳架势。

陈二蛋在一旁有点懵逼,不就是修个剑吗?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要打起来了?

看铁匠师傅那气势,真是一点都不怵江湖人呐,难道他也去过江湖?

王铁匠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老老实实本分了几十年,这小镇上也从没人说过他一个‘不’字儿,怎么到剑客这里就成了黑店呢?

不行,这事儿得跟他好好理论理论,不能莫名背上一个黑店的名声。

“既然你这么说,那咱就得好好掰扯掰扯了,在商言商,咱也不用出手相向,谁都不准动手啊。”王铁匠放下手中的锤子,狠狠抽了一口旱烟压压惊,刚被气昏了头,差点忘记这厮还是一个江湖人呢。江湖人谁没有个武艺傍身,以自己的这两把子力气,有一半的可能自己还真干不过他!

剑客松了口气,不动手就好,一旦动手,暴露了自己的实力,那江湖人的脸面不都被自己给丢尽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今后的江湖自己还能不能行走了?

“这就对了嘛,那江湖也不都是打打杀杀,也得讲人情世故不是吗?”剑客安抚了一波铁匠,其后随手一甩长袖,又是一阵灰尘飞舞,“铁匠,划下道儿来,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直言怎么个卖法吧。价格公道,咱这买卖也就成了。”

陈二蛋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的,修个剑而已,怎么这听上去还做上生意了?剑不修了吗?

王铁匠磕掉烟灰,重新装了一袋,略作思索,说道:“你要是想要我这铺子里的剑,也不是不行,我给你个价格,你要是能接受,我就卖你,要是接受不了,咱这买卖也就吹了,你看行吗?”

剑客寻思,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无可辩驳。

剑客点头,认同了铁匠的说法。

铁匠点上火,抽了一口,爽利。

“我这宝剑,在这市场上售卖都是三两一把,一口价,不还价,那既然你用自己的剑做交换,那咱就给你个折中法儿。不过看你这剑,破损成这样,修倒是能修,不过就是费时费力,而且修好之后也卖不上好价格,还不如融成铁水,重新锻造呢!那咱吃点亏,收了你这把剑,也不要你多,你额外补给我银钱一两五就行,剑客,你看怎么样?”

剑客闻言,瞬时脑海里天雷滚滚,一两五?倒也不贵,可是自己去哪给你整这一两五去?

剑客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尤其是这爷俩此刻的目光跟刀子似的,划的剑客的脸火辣辣的疼。

再三挣扎,剑客终是做了决定,无能且狂怒的大喊一声:

“修!!!”

“成交,三十文!”

“你方才扔了我的宝剑,等同于是落了我江湖人的脸面,我最多给你二十文钱!”

或许在剑客看来,这就是他身为江湖人,最后的体面了!

王铁匠旱烟抽的吧唧作响,烟雾缭绕的也看不清楚面色,不过透过烟雾的眼神,直丢丢的盯着剑客,大有深意。

“江湖人,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就二十文,这买卖我接了!”

混成这个寒酸样子,当什么江湖人,不如回家种地去。

陈二蛋在一旁目光炯炯,内心澎湃不已。

“江湖人都这么猛的吗?面子都能当钱使,整整十文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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