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适应地压了压礼帽，结束后了进食的希尔打算离开。

他体内的怪物刚结束进食，处于一个“消化期”，这段时间内他的行动和思考都会偏向浮躁甚至是暴躁，在地下城的时候尤为如此，满是魔兽气息和战斗痕迹的地下城会放大他的负面情绪，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进食前后他会急速坠入负面情绪的深渊，无论怎么克制都会有遏制不住的负面情绪从心底涌出。

好在每个月只会有这么一次，只是坏也坏在十年来每个月他都必须处理灾兽女皇的“食欲”。

十年来，自他的身体住下了怪物的那一天起他无时无刻不在对抗由灾兽女皇引发的负面情绪，他很清楚若是有一天他不再能对抗负面情绪，你那么体内的怪物就会替代他的意志，到时候他就不会再是“希尔·里维斯”，而是阿尔曼口中的“灾兽女皇”。

而经常使用身后的卡片去对抗灾兽女皇会让他变成卡片上刻画的那些人物，到时候他也不再会是“希尔·里维斯”，而是外观是希尔·里维斯、内在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两边都是绝路，他在绝路中苦苦挣扎。

萨尔玛地下城第六层，红叶剧场遗址。

希尔从远处的到高楼废墟落在剧场的顶端，这是一个露天的剧场，剧场总体保持完好，只是部分观众席被前后穿了个通透，破口很粗糙，到处都是明显的魔兽痕迹。

稍微停顿的希尔脚下刚要发力，他耳朵一动，目光移到了下方微微震动的地面。

他鼻子动了动，这是……灾兽的气息？

疑惑刚出，一只咬着高大黑盔甲骑士的巨蛇破土而出，骑士持着长枪不断地攻击大蛇的身体，然而两米的骑士长枪只能破开大蛇一小部分的防御，有血珠飞溅，对于巨蛇巨大的身体来说连小伤都算不上。

但巨蛇的利齿也没能破开骑士的盔甲，二者在大地上翻滚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

“小姐快跑！我们来拖着这些怪物！”

焦急而急促的中年男声从巨蛇破开的地底传出，数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慌乱、狼狈地跑出地底，不远处的地面隆起，一位双手穿破了两条小一号巨蛇身体的黑骑士冲了出来，带着这两条挣扎的巨蛇顶着尘土往年轻人们相反的方向离开，身后还跟着几条相似的巨蛇。

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希尔清晰地捕捉到了巨蛇身上那眼花缭乱的花纹，稍作思考，这种巨蛇的名字在脑海蹦了出来——灾兽·玛冥蛇，以混乱的花纹和巨大的蛇躯闻名，那一排漂亮得如同被打磨过的利齿也是特征之一。

玛冥蛇的物理攻击并不强悍，利齿只是方便进食，但它们精神力很强，且灾兽都有污染生命的特性，污染+精神力强悍，这两点的叠加使得玛冥蛇对人类的威胁比其他魔物要来得更强。

每一种灾兽都是人类的天敌，第六层的玛冥蛇更是很好的诠释了“天敌”这一特性。

希尔注意到骑士们身穿的盔甲都有一个绿色荆棘对称交错、环绕一朵洁白之花的印记，这是已经没落的贵族玛门家族的家徽。

最开始跑出来的那群年轻人中有一个金色长发的少女，少女手上的战术臂装和希尔的相似，只是卡槽的数量只有三个，颜色以绿色为主，在靠近肘部的位置也有也一个荆棘白花的印记。

其他人的战术臂装上也都各有标志，看上去像是贵族的家徽，设计感很强，不似出自一般人之手，希尔却没什么印象。

“都是没落的贵族，现在和玛门家差不多。”

希尔有些意外拉蒂斯知道这些标志，但又疑惑：“没落贵族的后人组队来地下城？”

“失去了过去的地位只能互帮互助，下面的人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弱的势力。”

拉蒂斯简单说着，希尔“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他们这边说着，那群逃跑的年轻人开始反击了，金色长发的少女对着被群蛇包围的黑骑士抬起装备了战术臂装的左手，其中一个卡槽亮起荆棘丛林的图案，地面顿时长出无数带着血刺的荆棘将巨蛇们缠绕，试图压制巨蛇。

然而看上去威力十足的招式连在巨蛇身上留下痕迹都做不到，反倒是在缠绕的过程中荆棘自身绷断了不少。

围攻黑骑士的玛冥蛇们对逃跑的年轻人们没什么兴趣，它们带着些许玩乐的心态在和盔甲较劲，保护这些少年少女的黑骑士们都被缠住，而没了黑骑士们的保护，这群年轻人在第六层全军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少女脸色一白，攻击无效的她还想做些什么，却是被同样小脸煞白的同伴们强行拖走，一名少年使用卡片，卡槽一闪所有人的脚下都亮起了白翼的光纹，他们的速度顿时加快，在金发少女不舍和痛苦的眼神中将她带离了战斗的中心。

希尔暗暗摇头，这些人的卡片效果都还不错，只是碍于自身实力的原因没办法发挥卡片的全部威力，当然也可能这些卡片就只有这点能力，反正无论是哪种他们都救不了与巨蛇们战斗的两名骑士，甚至于说他们能不能去红叶剧场脱身都是个问题。

这里可不只有灾兽。

红叶剧场外部早已摸来了几只听到战斗动静的魔兽，这些魔兽忌惮灾兽的存在迟迟不敢靠近，但要对付这些连小号玛冥蛇的皮肤都破不开的年轻人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如果没有意外，这群人今天就要在这里交代了。

“救人吧，虽说都是没落贵族，但也有利用价值。”

“倒也不必是这种理由……”

嘴上回应着，希尔抬起手杖，手杖底部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大量的魔力在里面聚集——

轰！

手杖轰出一束光直直地炸开大地，看上去威力十足的招式却只是轻微的伤到了魔兽，然而能将大地爆破的威力让魔兽们清楚自己绝对不能被光束打中，希尔又开了几枪，还算聪明的魔兽们对希尔叫了几声就灰溜溜的跑开了。

枪声也惊动了剧场内的人，惊慌失措的少年们愕然抬头，轻易地发现了站在剧场顶端、完全没有隐藏自己打算的希尔。

希尔没有回应下方的视线，调转手杖对着拿着最大的那只玛冥蛇一枪轰出，灾兽的危险感知让它明白这是足以致命的威胁！玛冥蛇猛然将黑骑士从口中抛出，湛蓝的瞳孔一瞬转黑无形的精神冲击对着光束打去，试图阻挡光束片刻。

但这都是徒劳，脆弱的精神冲击没能保护它主人的生命，光束轻松地贯穿了巨大的脑袋，此时的黑骑士才刚刚被抛飞，黑色头盔下震惊的双瞳看着玛冥蛇的脑袋扩张变形，轰隆一声玛冥蛇的脑袋当场炸开，冲击波将天上的黑骑士再度掀飞。

希尔没有在意巨大玛冥蛇的情况，一枪打出后他转手对着另一边的玛冥蛇群连开三枪，三道光束精准地给每一只玛冥蛇爆头，扩散开的爆炸将其余玛冥蛇炸飞，黑骑士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得益于厚重的盔甲，黑骑士并无大碍。

此时剩下的玛冥蛇已不足以给黑骑士带来威胁。

简单的四枪就解决了金发少女一行人的危机，年轻人们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忘了自己还在逃跑这件事。

当然，他们也不需要逃了。

“你们……。”

手杖拄地，希尔绅士风度尽显，只是他刚刚开口就立马闭上了嘴。

拉蒂斯出现在他的眼中，挡住了眼瞳深处涌现出的不该对人类抱有的“食欲”。

希尔深吸一口气：“其他魔兽很快会过来。”

简单的说了一句希尔当即转身离开，下方的人们刚想道谢，却是已经看不到希尔的身影了。

希尔没有刻意隐藏身后漂浮的卡片，每个人都看到了空中的卡片跟随希尔一同离开。

“他的身后好像飘着卡片？”

“这人是谁？”

暂时得救轻松了一些的少年人们议论纷纷。

两位黑甲骑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与诧异。

金发少女望着希尔离开的方向，她发现了希尔只有一只手臂装备了战术臂装。

“礼帽手杖……那是希尔？和我知道的有些不太一样啊……”

…………

希尔在地下城狂奔，速度之快让对他有想法的魔兽们只能吃到他留下的灰。

感觉到身体变化希尔没有犹豫直接离开，他怀疑自己再多待几分钟就会沦陷在这种食欲之中，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吃了那些人！

每每想到自己肢解人体然后进食的画面希尔就一阵悚然，今日灾兽女皇食量的增加似乎让这个未来又接近了一些。

“人类的味道比你想象得要更好呢……”

魅惑的女声在希尔内心深处响起，不过这次女声成熟了很多，音质也和先前不同，但希尔很熟悉这个声音。

这是他母亲的声音。

咬了咬牙，希尔甩了甩脑袋，在烦躁中速度越来越快。

第四层。

“……尔……希尔！”

熟悉的声音叫住了狂奔的希尔，回首望去，一群人被灾兽围住，但和常规的剧情不同，这群人神态自若，一名持着大盾与巨剑的短发男人将来犯的灾兽悉数挡在盾外，无论灾兽们发起怎样的冲锋都没能撼动大盾分毫，盾后的男人甚至打了个无聊的哈欠。

叫停希尔的正是他。

希尔认识他，火蝎冒险团的莱明顿，这人的团队专门收集魔兽的材料以卖给有需求的店家，阿尔曼商店也和他们有往来。

莱明顿疑惑：“嗯？你长高了？”

希尔手杖轻轻点滴：“没有，那是你的错觉。”

“是么？不管了，阿尔曼让我把这个给你。”

莱明顿歪了歪脑袋，将一个蓝色的方块扔了过来。

希尔接到方块，看着不过巴掌大的方块有些惊讶，这东西，很冰！

接手没几秒没有装备战术臂装的那只手就覆上了一层冰霜，惊得希尔瞬间换过另一只手拿住蓝色方块。

奇怪的是，战术臂装全然没有被冰冻的痕迹，而手上的冰霜也在方块离体后迅速消融。

莫名的，希尔感觉自己的烦躁少了一些。

“怎么还会结冰？这是什么东西？”

莱明顿投来好奇地目光，希尔却是只能摇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见莱明顿的反应，似乎这东西在他的手上没有自己手里反应这么大？

“阿尔曼让我给你带话，说是让你出了地下城去莱斯彻旅馆，有人在那里等你，哦，看到这个方块那人会主动来找你，”莱明顿没有纠结方块结冰的问题，“他还说让你把这东西拿在手上，不要收起来。”

“手上……哪只手？”

希尔抬起双手，莱明顿却是疑惑，“阿尔曼没说，这很重要么？”

“……确实，这不重要，”见莱明顿的反应，希尔隐约猜到了什么，不纠结这个话题，“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没了，”莱明顿招呼一声，让收拾了灾兽的同伴们前往下一个区域，“就这些，说起来感觉今天阿尔曼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急事？”

“我以为你会知道呢，”莱明顿耸肩，“不过也只是一种感觉，听听就好，别放心上。”

“话我就带到这了，我们还要去第七层，先走了。”

希尔张了张嘴：“……下次进货的时候再聊。”

莱明顿带着团队离开，希尔看了看手里的方块也离开了。

拉蒂斯轻声吹了下口哨，任由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带着离开。

越是低层级的地下城人数越多，希尔只是稍微扫了一眼就看到十几上百人在与魔兽战斗，他们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味，美味到希尔的眼神和呼吸都发生了变化。

拉蒂斯也无法在如此多人的情况下缓解希尔的情绪，这一关只能他自己去闯。

但便是在被灾兽影响心智的情况下希尔也发现了一些异常——许多人都遇到了灾兽。

灾兽的威胁度远超魔兽，一般人、便是冒险团也少有人愿意与灾兽战斗，现在随便一扫都能看到灾兽的战斗，甚至灾兽早已被清理干净的前三层都出现了灾兽，实属不正常。

这么想来莱明顿在的那个区域也不应该有灾兽出现才是，玛冥蛇似乎也不应该出现在红叶剧场……

思考没有持续下去，希尔感受到了情绪的波动便放弃了探查的想法。

来到一层时希尔已经闭上了眼，呼吸的频率也降到了最低，如同一位在花园散步的老绅士在第一层漫步，闲庭信步的希尔收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注视，这些带着好奇与疑惑的目光不会知道，这位少年绅士为了不让自己靠近他们已是绷紧了神经。

闭着眼一路走出地下城希尔才缓缓睁开眼睛。

若有若无的诱惑在鼻尖消失，希尔叹了声气。

“呼……真是折磨。”

压了压头顶的礼帽，在周围冒险者奇怪的目光下，希尔快步离开了地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