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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何家村距离南城县只有60公里,虽然总路程不是很长,但几乎一半都是山路。

野外不同于城里,除了比较粗壮的树木或大一些的石头之外很难藏身。

秦军像个游神一样轻松自在地走在路上,走走停停。白雪距离百米之外悄悄地跟着秦军,一瘸一拐地跟跟躲躲,有那么几次还险些暴露。

即使一路走来如此艰难,白雪从未产生一丝悔意,直到夜幕降临,她彻底悔了……

秦军拢了一些干柴,生了两堆火,从河边拣来很多石头分别围在两堆火的周围,防止火源蔓延到其他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白雪十分感动,她还以为另一堆火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呢,“难道秦总早就发现我了?所以故意多生一堆火请我过去?”直到几捆蒿草被连根拔出并抛到其中的一堆火上,看着白烟滚滚升起,白雪瞬间“醒”了过来,原来秦军的另一堆火是用来驱蚊的。

白雪也想这么干,可是她又不能,因为只要搞出一点点火光秦军就会立即发现,怎么办?只能忍!

秦军将背包里的衣物全部倒在地上,提着空包走进一片树林,不一会儿装着满满一大包枯叶回到火堆旁边,他将树叶铺平,躺在上面试了试,显然很满意,随手拿起地上的衣服盖在身上,双手背到脑后,静静地仰望着星空。

一只蚊子,两只蚊子,越来越多的蚊子陆续来到白雪身边,完全打不过来。不知不觉中,一个包,两个包,数不清的包奇痒难耐。

白雪好想狂跳、疯跑,或者干脆在地上狠狠地打个一个滚儿,当然,她最想舒舒服服地睡一个觉……

这一夜,她想过无数次放弃。

2

何家村

村口石碑上的字迹已经脱落,透过不太清晰的轮廓勉强能够认出“何家”二字。

何家村一半姓何,其他姓氏占了另一半,至于秦姓,只有秦军一家。有那么几年的时间,秦军每次路过这个石碑都会停下来想,“何家”到底是谁的家?

白雪一夜没睡,脸上、腿上、胳膊上到处是包,秦军身上的“迷”实在太大了,不然换做谁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一夜。

二人一前一后行至村口,一个老汉赶着马车从侧后方的小路过来,秦军扭头一笑:“姜大爷。”

姜大爷将车赶到秦军面前,端详了好一阵儿,突然开口:“哟,军儿回来了,快上来,上来。”

秦军像个孩子一样一跃窜上马车,坐在姜大爷身边。

姜大爷上下打量着秦军,关切中带有一丝心疼:“孩子,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秦军笑了笑:“还好。”

姜大爷叹了口气:“你小子,打小就是嘴硬的主儿,不好也说好。”

秦军又是一笑,没有说话。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若无其事地看着一旁的田地,另一个赶着马车望着前方的路。

隔了半天,姜大爷感叹道:“傻孩子,处处都为别人着想,可真到了关口上了,哪有几个惦记你的?”

见秦军没有说话,姜大爷停顿了一会儿:“你爸……把酒戒了。”

秦军听到这里,故意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空着的庄稼地:“那片地咋空着呢?”显然不想谈论父亲与酒的话题。

姜大爷顺势看了一眼:“哦,做实验呢。”

秦军不解:“实验?”

姜大爷:“嗯,你大舅家栋梁,去年毕业回来了,说是搞什么土质恢复,带领全村致富。”

“哦。”

姜大爷:“具体怎么一回事儿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心是好心,可让老百姓看到不眼前的事儿谁愿意干呐?就为这事儿村里头说啥的都有,你大舅和栋梁没少发火,家里头把地空了一年不说,成天做实验,花了不少钱,到现在还没见回路呢。”

秦军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那片空地。

姜大爷:“孩子,你这一走,有五年了吧?”

秦军:“嗯,四年零九个月。”

说话间,马车行至一个岔口,

姜大爷拉了一下马绳,将马车停下:“去我那坐坐?”

秦军跳下车:“不了,先回家,改天再去看您,对了大爷,告诉姜浩一声我回来了。”说完背起包便走。

姜大爷:“孩子!”

秦军突然停住脚步,转回身:“大爷,有事?”

姜大爷望着秦军犹豫了半天,将头转向一边,背对着秦军扬了扬手:“没事,回吧……”扬起鞭子轻轻抽了一下,赶着马车朝村南头去了。

秦军笑了笑,向北走去。

马车走了大约百米,姜大爷再次将车停住,转回身子,看着秦军的背影,百感交集。

3

岔口向北第一家是秦军二舅家,此刻二舅妈二巧正和胖大婶、铁柱娘在树下乘凉。

铁柱娘掰着筐里的辣椒,伸手比划着说:“那天秀珍哭着跟我说,他男人那啥就跟这辣椒把儿似的……”说完哈哈大笑。

二巧噗呲一声,笑得差点从石墩上摔下来。

二人笑着笑着,发现胖大婶愣愣地看着南边,没有反应。

铁柱娘笑得直不起腰,推了胖大婶一下:“你…你…咋了……哈哈哈……想啥呢……”

胖大婶盯着越走越近的秦军:“那人谁呀?”

二人边笑边朝胖大婶的视线望去,铁柱娘摆了一下手:“不是咱村的。”

二巧盯了半天,不太确定地自言自语道:“……秦……军?”

“谁?”胖大婶看了二巧一眼,见二巧还在愣着,扭回头仔细一看,直拍大腿:“哎呀妈呀,秦老大?这……这咋穿成这样啊?”

“我滴奶奶呀!这是打哪儿回来滴呀?要饭去了咋的?”铁柱娘说完忍不住笑。

二巧冷冷地瞟了一眼秦军,朝着院里喊道:“玉旺……玉旺……看看谁回来了……玉旺……”

秦军几步走到近前,礼貌地叫了声:“二舅妈。”随后对着另外两人微笑了一下:“大婶、大娘。”

“哎。”胖大婶回应了一声,铁柱娘噗嗤一声将头拐到胖大婶身后,她实在憋不住了。

二巧上下看了看秦军,嘲笑道:“你这是参加啥战役去了?挖地道去啦?”

铁柱娘刚刚缓过劲儿来,听二巧这么一说,彻底决堤了,哈哈大笑,惹得胖大婶也跟着笑了起来。

秦军也跟着笑,不过笑得很淡然。

“谁呀?把你们哈哈成这样……”何玉旺从院里出来,看到秦军的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

秦军向前走了几步:“二舅。”

“秦军……”何玉旺的眼眶顿时有些发红,几步迈到秦军面前,双手抱住秦军的肩膀:“军儿啊,你可回来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二巧撇了撇嘴:“哟哟哟,瞧把你二舅激动得。”

何玉旺看了二巧一眼没有说话,拉着秦军便往门口走去:“走,跟舅进屋。”

二巧几步抢到面前:“进哪屋啊?往哪坐呀?我跟你说何玉旺,我今天刚换的沙发垫,谁要是给我坐脏一点,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何玉旺咬着牙刚要上前,秦军拉住说:“二舅,回头我再过来看您,我先回去了。”

“军儿……军儿……”何玉旺喊了两声,见秦军没有回头,转身来到二巧面前:“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别那么难听,咱外甥好不容易回来了,你……”

“……谁外甥啊?那是你外甥!不是我外甥!我外甥可没他那出息……”二巧冷冷地说:“有句话我可放在前头,他要是过两天找你借钱,一分都不许借。谁家摊上这样的亲戚躲还躲不过来呢,你倒好,还往上贴。”

何玉旺忍无可忍:“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娘们儿。”

二巧:“能娶了我,是你家八辈子烧高香了。”

二人争吵间,何晓峰骑着一辆山地车直奔家门口,二巧和何玉旺见孩子头上全是血,急忙跑到孩子跟前。

二巧摸着何晓峰的头:“头上怎么流这么多血呀?谁打的呀?妈领你上他家找他去……”

何玉旺扯了一下二巧:“上他家上他家,孩子流这么多血不先上医院上谁家呀?”

“对,妈领你上医院,上完医院再领你上他家……”二巧说着便要拉何晓峰走。

“……不用你管,我不亲手废了他我不姓何。”何晓峰重重地将山地车往地上一推,气哄哄地跑进院子里。

二巧紧跟在后面:“对,敢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必须找他们算账……”

“……我说你能不能教孩子点儿好的?”何玉旺拉住二巧:“我跟你说,晓峰今天这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说这些……”二巧一把甩开何玉旺,追上何晓峰:“儿子……快让妈看看严不严重……”

何玉旺将山地车抬了起来,推进院子。

铁柱娘看在眼里,冷笑了一下:“这孩子,惯得没人样了,比我家铁柱小的时候还不省心。”

胖大婶附道:“你家铁柱起码还怕他爸呢,这孩子,谁都不怕!”

“让她二巧上火事儿啊,还在后头呢……”铁柱娘幸灾乐祸地笑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你说那秦老大,知不知道他家的事儿?”

胖大婶翻了翻眼睛:“不好说,有可能是听着信儿才回来的?不会呀,不都说联系不上他嘛。”

“嗯!估计他是不知道,你看他穿得那样,十有八九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刚刚发生的一幕以及二人的一番对话,尽被拐角处的白雪听得一清二楚。

4

巷子里,铁柱急匆匆地奔跑,被突然冒出来的杨二一把拉住。

铁柱喘着粗气,四下望着:“哪儿呢?真的假的?”

杨二笑道:“骗你干啥?刚过去!走!”拉着铁柱往手指的方向跑去。

秦军走在巷子里,杨二和铁柱人未到声先到。

铁柱:“嗨!干嘛的?”

杨二故意扯了一下铁柱:“哎!哎!哎!这不是咱军哥嘛!”

铁柱跟着故作恍悟:“啊?是吗?哎呦!还真是哎!”

秦军并未搭话,径直从二人身边穿过。

杨二跟上秦军,嬉皮笑脸地说:“咋了军哥?不认识我们了?跟谁生气呢这是?”

铁柱也跟着秦军边走边笑:“这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瞧不起我们了!哈哈……”

杨二扯了一下秦军的衣角,哈哈大笑:“噢!这就是衣锦还乡啊?柱哥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

铁柱怪里怪气地说:“你看你,见识浅了吧,人家军哥他爸……当年就是这么来的咱们村儿。”

杨二一拍大腿:“噢!这你要不说我就更不知道了。”

铁柱:“那什么,二儿啊,你快帮军哥吆喝吆喝,告诉大家一声,就说军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让大家伙都出来开开眼。”

杨二阴笑了一下:“好嘞!”转身便往巷外跑,边跑边喊:“大家快出来看看啊,秦军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

铁柱依旧跟着秦军:“对了军哥,钱大宝呢?你那么大的摊子都让他白捡去了,你这都衣锦还乡了,他也没说给你接接风?”

秦军愣了一下,本想问些什么,想了想,迈步走了。

铁柱也愣了,望着秦军,挠挠头发:“这人是聋了还是傻了?怎么没反应呢?”

5

何玉成正在屋里看报,赵莲忙着收拾房间,听到杨二的吆喝声,赵莲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哎!老头子,你听听……”

何玉成摘下老花镜,侧耳听了一会儿,下了坑便往外走,赵莲紧随其后。

何玉成刚走没几步,转身指着坑下:“鞋!帮我拿一下鞋。”

赵莲这才意识到,何玉成还光着脚呢,紧忙回去拿鞋。

二人打开大门,刚好看见迎面走来的秦军。

秦军立即停了下来:“大舅,舅妈。”

赵莲激动地点头:“哎!”

何玉成深叹了口气:“一个不如一个!”摔门而入。

秦军上前一步:“舅妈,我……”

赵莲忙道:“军儿啊,别看你大舅那样,其实他挺惦记你的……”

秦军:“嗯……”

“少跟他说话!进来!把门关上!”大舅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赵莲无可奈何地退到门里,不舍地望着秦军,缓缓将门关上。

秦军在门口立了半天,将包甩到肩上,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6

秦军来到家门口,迫不及待地刚要推门,发现大门反插着。

“妈……妈……”秦军边敲门边喊,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将门打开:“秦军?”

秦军愣了一下,退回两步,抬眼看着自己家的大门,以为自己走错了。

中年男人解释道:“你爸……把房子卖给我了。”

“哦……”秦军怔怔地望着门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年男人接着说:“村西头有个老土屋,你爸在那住呢。”

“谢谢啊……”秦军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中年男人跟出两步,想要叫住秦军,结果半天张不开口。

秦军穿过村子,来到中年男人所说的土屋,四下看了看,走了进去。

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地来到土屋,围着土墙往里面看。

随后赶到的村民交头接耳:“听说秦军发财了?”

其中一个村民:“别听杨二瞎喊,发啥财,听说是要饭回来的。”

另一村民:“啊?不会吧?”

白雪很想采访一下眼前的几个村民,可又觉得不是时候,碰巧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掏出手机一看,是主编打来的:“喂,主编,您的电话来得太及时了,我有重大新闻向您汇报,不过您最好快点派个车来接我,我实在实在走不动了……”

7

主编办公室里,胖胖的主编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面前的白雪:“编!接着编!你这么能编怎么不当编剧去呢?”

白雪一手揉着腿一手挠着身上的包,反驳道:“我没编……”

“别挠了,说实话我都跟你痒痒,要挠回家挠去。”主编情不自禁地挠了挠自己:“你知道正荣集团秦军的架子有多大吗?别说你一个实习记者,省商报一号人物,两年时间拜访三次,连面儿都没见着。”

白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主编绕过桌子走到白雪面前:“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他去要饭去了?还往外送钱?”

白雪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主编将手贴到白雪的脑门上:“到底是他有病还是你有病?还是你认为我有病?”

白雪刚要说话,主编迎面一句:“你有病!”转身走向自己的椅子。

白雪气得紧紧地握着拳头,提起包便往外走。

刚走出门,就听主编大喊:“到财务那把接你的油费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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