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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小学里，就读的都是附近十里八村的孩子，因为学生少，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学生少，老师更少，其中四、五、六三个年级总共两个老师，不论怎么安排，总有一个时段的一个班是没老师的。
秦军站在讲台上，面向同学朗读自己的作文，讲台不高，只有一层砖的厚度。
然而，秦军的语调很高，神态极为自豪：“我的爸爸出生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高山，有大海，还有一片庞大的秦家祖业。那些祖业都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的……”
秦军看了一眼台下，同学们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有前排的几个女生认真地听着。
其中铁柱和杨二闹得最欢，偶尔捂嘴偷笑。
铁柱全名何铁柱，何家村人，铁柱爸是个杀猪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但凡这种身份的家庭，过得有多好暂且不说，至少都不太差。所以铁柱从小就被养得圆圆滚滚的，人如其名。
杨二并不是绰号，也不是简称，他的全名就叫杨二，杨二的父亲是个很懒的人，懒到懒得给孩子起名子，孩子出生没几天，孩子妈抱着孩子问孩子爸：“咱老二叫个啥名啊？”
杨二父亲：“就叫杨老二吧。”
杨二母亲：“我说的是名，不是排行，还杨老二，哪有叫孩子老字的。”
杨二父亲极不耐烦：“那就叫杨二”
杨二母亲：“这不还是排行嘛。”
杨二父亲：“咋的？不能当名啊？就这么叫！”
杨二不是何家村人，但是他爸经常和铁柱爸来往，所以打小就和铁柱玩得欢，每次放学和铁柱一起掏鸟蛋、抓螃蟹、撒尿和泥、欺负秦军以及其他好欺负的孩子。
其实秦军的骨子里并不好欺负，二人之所以列他为目标，完全因为他爸是个外来户。
秦军为了这次朗读练习了很久，他不想因为二人的捣乱而停止，忍着气、凝着神，提高嗓门继续读着：“要不是因为一场巨大的海啸，也许我爸爸一辈子都不会来到何家村。在何家村，好多人都喜欢找我爸爸喝酒，喜欢听我爸爸讲他以前的故事，因为他们都没经历过我爸爸说的那些事情，所以都很敬佩我的爸爸。可是，我的妈妈并不喜欢爸爸喝酒，虽然她嘴上从来不说，但有几次，我发现她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哭，我……”
“哈哈哈哈……”铁柱的笑声很大，指着秦军：“那是你妈没脸说。”
此话一出，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杨二趁着热闹，大声喊道：“就是，你爸把你们家的脸都给丢光了，哈哈……”
秦军狠狠地攥着作文本，瞪着杨二：“你再说一遍？”
“他们家跟本就没有祖业，都是他爸自己瞎编的。”杨二对着同学们说完转向秦军：“我爸都说了，你妈从小就是个瘸子，根本就嫁不出去。你爸是要饭来到何家村的，是你姥爷把你爸留下的，所以你的瘸子妈才嫁给你的要饭爸。”
秦军大吼：“你爸胡说。”
“你爸才胡说呢，你爸是最最胡说的人。”铁柱盯着秦军：“知道为啥村里的人都管你爸叫大海啸吗？因为你爸比海啸还能吹，哈哈……”
秦军将作文本往地上一摔，握着拳头冲向铁柱。
铁柱猛地站起来：“干嘛，想打架呀？”
杨二几步窜到铁柱旁边，笑嘻嘻地盯着秦军：“想打架呀？你敢吗你敢吗……”说话间不断地推搡秦军。
秦军“咣”地一拳，狠狠地打在杨二脸上，杨二瞬间懵了，缓了好几秒钟，“哇”地一声哭了：“铁柱，他打我……”
铁柱见自己“小弟”被打，一把抱住秦军，想把秦军摔倒，杨二见秦军被索住手脚，突然又来了胆子，找机会就踹。
打闹声很快惊动了正在隔壁上课的老师，冲进教室好半天才将三人拉开。
2
没有任何人是活该被欺负的，如果一直被人欺负着，那一定是让人觉得好欺负。
秦军一直都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打架斗殴的事情貌似永远和他沾不上边，有些孩子一旦打架，爸妈第一句话便是“你不惹人家，人家能惹你吗？”但事实上，我不犯人人却故意犯我的案例并不少见，而且很多。
教务室门外，三个孩子被罚站了整整一个下午，一下午的时间里，杨二、铁柱趁老师不在空挡一会儿打闹，一会儿蹲坐，偶尔还气气秦军，秦军一直笔挺地站着，不理他俩。
“进来！”李老师端着大茶杯，走进教务室，三个孩子紧随其后。李老师在乡里教了三十几年书，很多学生的哥哥姐姐，甚至爸妈都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每个孩子啥样，每个孩子背后的家庭啥样，他都一清二楚。
一番严厉的批评过后，李老师喝了口水：“你俩先回去吧，秦军留下……”
铁柱、杨二仿佛脱了缰的野马，转身便溜。
这俩孩子，调皮捣蛋已成家常便饭，任你多严厉地批评教育，隔天就忘，即便找家长也无济无事，时间久了，老师也就懒得管了。但秦军不同，用李老师的话说，这孩子有“心”。
秦军很认真地望着李老师：“老师，真的所有人都在笑话我爸爸吗？”
李老师缓缓放下茶杯，转身正对秦军：“这人呐……不论穷富，都想活得让人瞧得起。有的人呢，靠自我奋斗，努力让自己过得比别人强。有的人呢，不肯吃苦受累，整天靠着说大话做大梦体现自己。还有一种人，把精力都放在了怎么谈论别人取笑别人上面，借此来抬高自己。你说说，你爸是哪种人？”
秦军望着李老师：“老师，我爸爸没有说大话，他说的都是真的。”
李老师：“有些人起码吹嘘的还是自己，可你爸爸连吹嘘自己的资本都没有，他吹的是别人。”
秦军急道：“我爸爸没吹，另外……他说的都是我们老秦家的祖辈，不是别人。”
“孩子，祖辈的本事再大，那也是祖辈的，不是自己的。所以，除了自己，都是别人。”李老师长叹了一口气：“以后你就懂了，回去吧。”
秦军低下头：“老师再见。”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李老师望着秦军的背影，沉思片刻：“秦军。”
秦军回头，望着李老师。
李老师：“你家的情况……老师多少也是了解的。记住，有志放在心里，不要挂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