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乡小学到何家村至少有5公里，步行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秦军不论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走，日复一日，长年如此。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比其他孩子每天要多出两个小时的自我对话时间。绝对的独处，极有可能产生孤独，也有可能是份宝贵……
秦军反复想着老师的话：自我奋斗的人……说大话的人……嘲笑他人的人……
爸爸以祖上为荣，自己则以爸爸为荣……秦军坚信爸爸口中的祖业是真的，但老师说的也对，那确实不是爸爸的。再想想自己，自己和爸爸一模一样，连自吹的人都算不上。
杨二和铁柱是喜欢取笑别人的人，何家村有好多这样的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也是这样的人。
秦军想了整整一路：要靠自己！要靠自己！除了自己，都是别人……
多年以后，秦军步入社会，深刻理解到：人太弱小，言语太大，再真诚的话别人也当笑话，而当一个人有了权、有了钱，就算说的明明是假话，别人也愿意当真话听着。
……
到了何家村村口，秦军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长长的钉子，直奔村口的石碑。
石碑的“何”字旁边，有三条横着的划痕，深浅不一，秦军沿着较浅的横线来回划着，十分用力。
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姜大爷抱着一个孩子赶着马车行至村口，朝着秦军笑道：“划拉啥呢，上车。”
“没啥……”秦军嘿嘿一笑，收起钉子，一跃扑到车上，坐到姜大爷身边。
秦军伸手将姜大爷怀中的孩子抱了过来：“姜大爷，我们明天不上课，我帮你看着姜浩吧。”
姜大爷一笑：“行啊，只要你爸妈不嫌烦。”
“不会的，我自己看着。”秦军边笑边逗小姜浩。
……
姜浩的亲生父亲名叫姜大栋，是何家村出了名的勤快人，由于自己家里地少，平时主要靠卖苦力挣钱，今天帮人修修房子，明天替人垒个砖啥的，不论谁家有什么活儿总能第一时间就想到他。
这其中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每次只要活儿不大，或是干得不多，姜大栋动不动就不要钱了。嘴边常挂的一句话就是：都是一个村儿的，算了。有些人会坚持把钱给他，但多数人就真的算了……所以这个勤快人，始终都很穷！
姜浩两岁之前体质一直都不太好，五天一发烧，十天一小病，很快就把姜大栋仅有的一点点积蓄给掏空了。有一次在外乡干活儿，听说去城里打工很赚钱，回村没两天便将小姜浩留在了哥哥身边，带着媳妇一起到城里打工去了，本想着好一点了就将小姜浩接走，没想到一场车祸，夺走了两个人的命。
姜大栋的哥哥，便是此刻正赶着马车的姜大爷……
2
秦军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秦兵、秦雨正在院子里玩儿。
秦军进屋，将书包放到柜子上，四下看了看屋里没人，走到院子里问：“咱妈呢？”
秦兵边玩边说：“找咱爸去了。”
“别玩了，洗手吃饭。”秦军抱起秦雨便往屋里走，秦兵紧紧地跟在后面。
母亲早已将饭菜做好，秦军盛了一碗饭给秦兵，抱着秦雨边喂边问：“咱妈走多久了。”
秦兵像个小饿狼似的，边吃边说：“好久了。”
喂完秦雨，秦军并没有急着吃饭，将碗筷洗好就开始写作业，他要等爸妈回来一起吃。
秦军写了一会儿，将笔停下，转身走出门外。
3
何六家灯火通明，时不时地传来一阵大笑。
铁柱爸、何老六、羊官李以及秦军的父亲秦守业围在桌前。
“我家……那会儿…下面五六十个长工……全听我爷爷的……我家那地……一眼都……都望不到边……”秦守业耷拉着脑袋，醉醺醺地说。
铁柱爸扭头望着何六：“你听听，跟人家一比，你家老头子给你留的这点儿家产算个啥呀？”
何六笑着说：“人家是经历过海啸的人，咱连大海都没见过，咋比呀？”说完望着铁柱爸，羊官李三人一阵大笑。
羊官李端起酒杯，迎向秦守业：“来，干一个。”
“干……”秦守业一饮而尽。
羊官李眼看着秦守业把酒喝完，自己只抿了一小口，佯装好奇地问秦守业：“有个事儿我老早就想问你了，当时你爸把你装酒桶里，就没给你放点儿下酒菜啥的？”
铁柱爸和何六憋不住笑。
秦守业迷迷糊糊地挟了口菜：“哪……哪有空啊……根本就……来不及装……当时我爸……我爸……”
“整天就知道喝！走，回家。”秦军的母亲何玉芬推开门，一瘸一拐地走到秦守业跟前，拉着他的胳膊。
秦守业醉醺醺地望着何玉芬：“回……哪啊？这还……没喝完……呢……”
何六起身拦道：“大姐你来得正好，坐下一起吃点。”说完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大姐来了，再炒两菜。”
“哎。”何六媳妇应了一声。
铁柱爸也说：“就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多喝几杯再走。”
“别听他胡扯了，喝点酒就满嘴胡话。”何玉芬说完拉着秦守业的胳膊，便往外走：“你们慢慢喝啊。”
秦守业一边挣脱一边嘟囔着：“我……我不回去，我还……陪……兄弟们……喝酒呢……”说话间，已被何玉芬拉出了门外。
……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好多，铁柱爸端起酒杯：“来，走一口。”
何六喝完将杯子往桌上一放：“一天不吹……都特么不知道自己姓啥。”
铁柱爸突然说：“你这不提我都忘了，大海啸姓啥来着？”
何六挟了口菜：“姓大。”
羊官李：“大海啸的大呗？哈哈……”
何六：“大沙壁的大！”
铁柱爸刚把菜夹到嘴里，噗呲一下喷了出来，哈哈大笑。
羊官李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何六媳妇端着一盘菜走了过来，责怪道：“你说你们，明明瞧不上人家，还天天叫人家过来喝酒。”
铁柱爸笑道：“我们那是拿他找乐，要不谁逗我们开心啊？”
何六媳妇：“成天就知道笑话人家，就像你们比人家强多少似的。”
何六反驳：“哎……别说我哥仨，你就放眼全村儿，哪个老爷们不比他强啊？他除了吹，还会啥呀？”
羊官李突然冒出一句：“还会生孩子呗！”
又是一阵大笑，笑声穿过房子，传得很远。
后墙窗下，秦军蹲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一切。
手里，紧紧握着那根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