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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柱突然收住笑容,抓着秦军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吓得往后退着。

秦军左手攥着铁柱的衣领,右手握着钉子死死地顶着铁柱的脖子,二人一个往前一个倒退,“嗵”地一声,铁柱背后撞到树上,再也无路可退,脸色煞白。秦军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柱的双眼:“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铁柱吓得不敢说话,杨二刚要上前,秦军厉声说道:“谁敢过来,我这就扎死他!”眼睛依旧盯着铁柱,杨二立即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傻了。

秦军狠狠地说:“叫我爸爸。”

铁柱摇摇头。

“叫不叫?”秦军将钉子顶得更重了。

“爸……爸爸!”铁柱被吓得失声惨叫。

“吐字不清,再叫一声!大点声!”秦军狠狠地说。

“爸爸!”这一声,铁柱叫得无比标准。

秦军:“你姓啥?”

铁柱:“姓何。”

秦军用力推了铁柱一下,大喊:“姓啥?”

“姓……姓秦,姓秦。”铁柱结结巴巴地答道。

秦军缓缓松开铁柱,后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铁柱喘着粗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头一看,裤裆已经湿了。

其他几个孩子呆呆地望着秦军的背影,不知所措。其中一个孩子缓过神来,朝着秦军跑去,边跑边喊:“秦军!军哥!你去哪儿啊?”

这个孩子,名叫钱大宝…………

1

人这辈子,最难为情的事情莫过于张嘴借钱,无论面对朋友还是至亲。从大哥何玉成家出来之后,何玉芬本想直接回家,她盘算了一下,如果把家里的鸡鸭全部卖掉,或许勉强可以交上秦军的学费。然而,她转念一想,三个孩子都在长身体的时候,卖掉鸡鸭也就意味着断了孩子们的主要营养来源。

何玉芬坐在路边想了好久,或许二弟那里能借出一点钱来,如果那里也借不到,再卖鸡鸭也不迟,总之不论怎么样,秦军的学习最重要,首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至于其他的,再想办法吧。

二巧抱着孩子正与胖大婶、铁柱娘等几名村妇闲聊,何玉芬从远处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何玉芬:“二巧,玉旺在家吗?”

二巧看了一眼何玉芬,爱搭不理地问:“咋了大姐?找玉旺有事儿?”

何玉芬有些难以启齿:“嗯,有点事儿。”

“玉旺出去了……”二巧看了看何玉芬:“有事和我说吧。”

何玉芬犹豫了一下:“要不……我晚上再来吧。”

“哟!”二巧脸色一变:“啥事儿啊,还怕我知道咋的?”

何玉芬连忙解释:“不是不是……”看了看其他人,吞吞吐吐地说:“大姐……想找你们借点儿钱。”

“呵呵……钱借啊?”二巧冷笑了一下:“我家可没闲钱往外借。”

何玉芬紧忙说道:“这不你外甥……差点学费嘛,不多!就……”

不等何玉芬说完,二巧将孩子抱了起来:“这不是多少的事儿,就你兄弟挣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够我家这小祖宗一个人花的呢,哪有闲心顾别人家孩子去。是不是晓峰?”说完逗了一下孩子。

孩子仿佛听懂了一样“嗯”的一声伸了一下身子,逗得二巧和旁边几个妇女哈哈大笑。

何玉芬站在一旁,一时语塞。

二巧:“行了大姐,你还是问问别人吧。”

“行,那我再问问别人。”何玉芬十分勉强地冲大家笑了笑,转身离开。

“大姐,晚上你也不用来了……”二巧背对着何玉芬,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说:“就算有钱玉旺也借不了你,我家的钱,他说了不算。”

“哎……”何玉芬点点头:“晚上不来了,不来了。”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二巧孩子手里的玩具掉到了地上,胖大婶捡起来,拿到孩子面前:“来,亲我一口,不然不给你了。”

孩子望着胖大婶,伸手便打。

几个妇女哈哈大笑,胖大婶笑道:“哟哟哟,还不高兴了。”

二巧拥着孩子,一边往胖大婶身上推着一边笑道:“打她,打她……”

何玉芬走着走着,碰巧遇到了迎面走来的何玉旺。

何玉旺上前问道:“大姐,你去哪儿啊?”

何玉芬掩饰地笑了笑:“啊……那个……随便走走,你快回去吧。”

“哦,好。”何玉旺走出几步,转回身问:“大姐,你是不是有啥事啊?”

何玉芬笑道:“我能有啥事,没事,快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玉旺愣了愣,转身朝家走去。

2

秦守业坐在炕头喝着闷酒,秦兵和秦雨在炕上你追我打,秦军坐在桌前写着东西。

何玉芬神情木讷地走进屋子。

秦守业喝了一口酒:“借着了吗?”

何玉芬摇摇头,缓步走到炕的另一头,无力地靠在炕边。

秦守业把筷子一摔,指着窗外,望着秦军:“看看,看看你那俩舅,给他们外甥拿点学费都舍不得。”

秦军头也不抬,继续写着东西,何玉芬也不说话。

“想当年……咱老秦家有钱的时候,谁家要是有啥困难求你爷爷,你爷爷二话不说,伸手就帮。那叫啥?那叫气魄!”秦守业倒满一杯酒,把酒瓶往旁边一放:“现在倒好,轮着咱家有困难了,身边没一个能帮咱的。这叫啥?叫啥?”

秦军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写着东西。

秦雨扔下玩具,跑到何玉芬身边,摇着何玉芬的胳膊:“妈妈,妈妈,我也要上学。”

何玉芬勉强地笑笑,摸着秦雨的头:“嗯,好,等秦雨再长大一些,也去上学。”

秦雨笑着投到何玉芬怀里。

“一个丫头片子上什么学?”秦守业火道:“一个都供不起呢,哪有钱供你?”

“我供她!”秦军写着东西,低着头说。

何玉芬、秦守业同时看向秦军。

秦守业呵呵一笑,端起酒杯:“你的学费能不能借来还不一定呢,你供她?你拿啥供她?”

“我不念了!”秦军说完将本子合上,起身要往外走。

“站住!”秦守业厉声喝止。

何玉芬几步抢到秦军身后,用力推了一下秦军:“胡说啥呢?”

秦守业气道:“谁借你的胆子?啊?你说不念就不念了?”看了一眼何玉芬,指着秦军:“我和你妈辛辛苦苦供你这么多年,为了啥?”

秦军望着门外:“我的路,我自己走。”

“你说啥?你再说一句?”秦守业睁大眼睛瞪着秦军。

何玉芬回身从炕上抽过鸡毛掸子,一把拉过秦军,边打边说:“你的路……你的路……你知道什么叫路?”

秦兵、秦雨吓得嗷嗷大哭。

秦军丝毫未躲,直到何玉芬停手,扭头望着秦守业:“我不想像你那样活一辈子。”说完转向何玉芬:“妈,这些年你受的委屈,从今天起,儿子还你。”说完跑出门外。

秦守业本要起身打骂秦军,听到秦军这句话,整个人突然哑了,无力地呆坐在炕上。

何玉芬也瞬间僵住了,愣了好长时间,突然流下两行泪水。

儿子这句话的力量太大了,大到她一辈子都没敢想过。

3

秦军跑得飞快,无数声音与面孔盘旋在他脑海:那天夜里听到的针对父亲的嘲笑、铁柱杨二无时无刻的欺辱、大舅义正严词的训斥、弟弟妹妹连根冰棍都吃不起的可怜样子、父亲满嘴海口以及不醒人世的醉态,出现频次最多的,是母亲承受的委屈与辛苦……

秦军冲到村口的石碑面前,掏出钉子,用力地划着,横线、竖线、斜线……横线、竖线、斜线……秦军每划一笔都恨不能使出全身的劲儿,足足划了半个多小时,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钉子顺手脱落,上面染满了血。

石碑上,何家村的“何”字旁,多出一个大大的“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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