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卡下山后就没再回来。

岳明一个人饮到天明，饶是元婴境强者，也醉倒在地。

他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宿醉的脑袋头疼欲裂。

他不在乎，爬到大石旁，靠在上头，又取了瓮酒。

他的酒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把他的储物戒指都塞满了。

所以他可以一直待在这儿，一直喝。

一个人的玄天宗，一个人喝酒。

醉了就睡，醒了就饮。

无聊就连滚带爬的跑到墓前磕头，打耳光。

然后，再爬回来，继续喝。

一个人的酒鬼生活。

一个人的玄天宗。

月起日落，星河流。

岳明一个人在山上，浑浑噩噩过了十日。

说来好笑，这十日，是他十九年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没有夜以继日的修练、没有你死我活的战斗，附近也没有随时会出现的死亡威胁缠着他。

偏偏他痛苦不已。

或是说，他希望、想让自己痛苦不已。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好像只要让自己更痛苦一些，就可以让自己同情自己，好忘掉那些让自己痛苦之事。

自欺欺人，徒劳无功。

却乐此不疲。

他继续喝着酒，烂醉在大石旁。

忽然旁边草丛一阵骚动。

多年养成的戒心，哪怕此时岳明浑浑噩噩、烂醉如泥，脑袋更是一团糨糊，还是反射性的看过去。

是一只黑猫。

岳明看着夏洛，暗暗出神，打了个酒嗝。

他迟缓的晃了晃头，四处张望，却没有见到人影。

夏洛也不理他，自己跑到一旁玩儿去了。

岳明摇了摇头，不管这些，又喝了口酒。

忽然一双雕着花的斜带鞋映入眼帘。

岳明一手支地，一手扶着巨石，滑了好几次，这才坐起。

来者一身水蓝色的外袍，有领无襟，里头是罕见的湛蓝色单幅长裙，不只胸口调整合身，腰部也紧紧束起，多出来的布料，则于腰下折成百褶裙。

搭着那头淡金色的长发，真的很美。

但岳明看也没看。

丽卡蹲下身子，运起水行术法，帮岳明洗了洗脸。

岳明脑袋乱成一片，胀痛不断，只是反抗的扭了扭头，却丝毫不影响丽卡施术。

洗完了脸、头、颈，丽卡一路向下。

岳明又挥了挥手，要把她赶开，而后用手支着身后大石，想要站起。

滑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总算坐在大石上，天旋地转，也不想站了，只是喘气。

丽卡已经从头到脚洗遍了，看着岳明，见他还是很痛苦的模样，不禁有些苦恼。

“你来……”岳明晃着身子，不断闭眼睁眼，也不见改善，随口道：“做什么？”

岳明一手撑着，揉了揉右侧的太阳穴，丽卡见状，也伸手揉了揉岳明左侧的太阳穴，险些把岳明推倒。

他赶紧放下右手支着，惊了一下，还真清醒些许，又问了一次：“你来做什么？”

“这个！”丽卡双手捧着那条链子，伸向岳明眼前。

岳明看着项链愣愣出神，良久，才抬头看着丽卡。

“这个不是垃圾！”丽卡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我想要！我觉得它很漂亮，我很喜欢，可以给我吗？”

岳明颤着手，缓缓伸向那条链子。

那是叶米十三岁的生辰礼物，他研究好几个月的炼器法，熬了不知多少夜晚才炼成的。

也是他这六年来的心灵寄托，只要闲来无事就会拿出来摸摸看看，幻想着如果那晚没有发生悲剧、幻想着如果有天能把它送出去。

可是变了，什么都破灭了。

一直以来支持他前进的东西都没了。

全都没了。

都没了……吗？

岳明的手最后没有落到链子上，而是丽卡的手上。

他握着丽卡的手，把链子包起。

“送你吧。”

他的声音很淡、很空。

丽卡喜上眉梢，灿然一笑，道：“谢谢你！”

岳明抬眼看着，虽然画面转得厉害，但丽卡灿烂的笑容仍印在他脑海中。

他不只一次幻想过，他这链子送出去时，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是羞涩的笑，还是灿烂的笑？亦或是喜极而泣，扁着唇硬挤出的笑？

无论是什么反应，露出笑容的，都不是眼前这个姑娘。

丽卡把项链戴上，顺了顺长发，坐在岳明身侧，抱着他。

这次岳明没有把她推开，只是把头靠在她肩上。

一滴、两滴，彷佛在丽卡湛蓝色的长裙上点下黑墨。

三滴、四滴，不停落。

五滴、六滴，向下流。

“呜……”岳明没忍住，轻呼出声。

丽卡只是抱着，没有说话。

“呜、嘶、呜……”他不断颤抖着，终于不忍了。

很多时候，人都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哪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契机是什么。

她听着大雨淅沥，轻轻启唇。

“……大头娃娃，到不了的，才是天涯。”

“下雨啦，娃娃快回家。爹爹和娘，都在等他们的宝贝啊……”

长长的青石道寂静无声，四周树林也没了蝉鸣唧唧。

树影婆娑晃着血迹，不是青春的印记。

空荡的山门里却不孤寂。

歌声混着哭声，为伤心的地添上几笔生机。

－－

整整哭了两刻钟，岳明才沉沉睡去。

丽卡把他扶到地上，蹲下身子，默默看着。

她其实没有见过睡着的岳明。

岳明几乎不会睡觉。

不只是因为他的警觉性太高。

还因为他不想做噩梦。

那夜过后，每次睡着，他往往都会梦到那天种种，或类似的噩梦。

毕竟那夜他看着无数同门、师长死在自己眼前。

而且才十三岁。

所以不算魂术梦境的话，岳明除了伤重昏迷外，就只有出斩仙事务所前那阵打盹是睡着的。

其他时候，他都是闭目养神，修练功法静心、静心恢复神识，只要神元饱满，他就不会睡。

诚然，只要神元充足，不睡也不会疲惫。

但那只是身体和精神不会疲惫，心会。

撑了好几年，他的心终于撑不住了。

大概是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岳明睡得很沉，什么梦也没做。

丽卡好奇的看了岳明一阵，而后勾起嘴角，拉起胸前的项链。

闪闪发光、七彩缤纷的链子，好漂亮。

丽卡解开项链，拿出戒指，又把链子戴了回去。

因为戒指太好看了，挂在胸前好可惜。

丽卡套了套，食指中指都太紧了，小拇指又好松，只得戴在无名指上。

九州岛大陆上，异性赠戒指有表达爱慕之意，但可没有交换戒指、戴婚戒的习俗，这戒指岳明当初订制时，其实是不打算要让叶米戴的，没想到丽卡突发奇想把它戴在手上，还恰好合手。

当然，岳明送了这链子，并非表示他有此意，单纯一时情绪而已。

或许也该庆幸丽卡不懂这些，不至于误会。

她举起手来，看着戒指上的无色小钻，把日光映出七彩色光，真的好漂亮，百看不厌。

而后，她探入神识，喜上眉梢。

四处张望了下，她马上找到在抓虫子玩的夏洛，奔了过去。

“夏洛，我有储物戒指了！”终于拿到梦寐以求的储物道具，丽卡开心极了。

“喵—”夏洛虫子玩到一半就被抱起，倒是一点也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