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臬这时才发现,在士族面前,自己连地方豪强都算不上。怪不得丁谧敢于找上门来挑战,李胜敢当面羞辱自己。自己一无人在朝任职,二来祖父又是厉侯,学问、武艺,在士族面前,除了为士族卖命,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于臬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原来董昭并不是吓他。于臬道:“照这样说,李胜与曹爽交好,又有一批人在宫中任职,我一介小吏,无人照看,一旦事败,祸及宗族?”
董昭道:“不错。正是因为司徒公保着你,所以他们不敢妄动。向者在玉堂殿吟咏,你之诗作,立意高远,格局清奇,钟太傅本可拔你为第一,但考虑各方利益,只得屈你第六,此事早有人报告丁谧等人,所以派他向你挑战。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宫中,你若处理不当,得罪于他们,岂不是大祸?如今司徒公病危,一旦不在,王肃必为其父守孝,到时何人保你?这就是他将王肃和你托付于我的原因,说将司徒之位让于我,只是说辞罢了。”
于臬被董昭一番言语说动,终于对曹魏政权权力构架有了大致的了解。于臬道:“多谢董公以实情相告,小子当何以自处?”
董昭道:“你退避三舍,一心做事,他们倒也奈何不了你。还有一事,你须切记,今年六月,陛下曾下诏要求郡举士人以学问为先,你要一心醉于学业,少说话,多学习,自然无事。有一条,李胜曾向夏侯儒求过亲,被拒绝,你要心里有数。”
于臬现在明白,李胜当天找到自己的原因。夏侯儒有意将女儿相配,又恐于臬文才有余,武略不足。话头一出,所以招人忌恨。
于臬道:“小子有两事不明,愿董公以教我。”董昭道:“但说无妨。”于臬道:“夏侯儒名门望族,皇室宗亲,为何中意于我,此其一。其二,为何王世翁看好司马家族。”
董昭道:“你问得好,孺子可教。其一,夏侯儒向来低调,虽是夏侯尚从兄,但至今才是一征蜀护军。其仅有一女,视若掌上明珠,不得轻易嫁人,是以李胜求婚被拒,是因李胜出入内苑,怕其女一旦事发,受其牵连。他钟意你,非是钟意你人才,而是你出身寒门,父辈又无人任官,不会显眼引人注意,其意在保全其女儿。”
于臬道:“可他到太尉府之事,已有人觉察,此不正是致小子于火坑么?”董昭道:“此事极易,你不知武略,则其女不得嫁与你,到时流言自然烟消云散。”
于臬道:“多谢董公点拔”。董昭道:“另一问题,你问王司徒为何看好司马家族,其一,陈群后人,目前无杰出之者,而司马师,胸怀天下,深不可测,各有任职,号称八达。而山东王氏,本就亲近司马氏,太原王氏,今兖州刺史王昶,也是如此。其二,陈群文治有余,武略不足,而司马氏文武全才,当今天下尚未一统,文武全才,大有可为。”
于臬听董昭一番分析,悄然大悟:“听董公一席话,胜话十年书,董公既为兖州人,若不嫌弃,就认为世翁如何,也好早晚请教。”
董昭道:“某早年就与你祖父文则亲厚,只是你祖父素来毅重,并未提及而已。你叫我世翁,我自然求之不得。”于臬倒头便拜:“小子于臬,拜见世翁。”
董昭连忙扶起:“不必如此。我还有一言相告:今亲近司马氏者,有侍中辛毗,弘农杨氏,黄河以北者,都是。颖川钟氏、荀氏,黄河以现南的,则是陈群一派,你可要注意了。”
于臬道:“如今小子尚在太学读书,不想及早进入派系之中,还望世翁保全。”董昭道:“如此最好。”
王肃要付奉父亲,于臬到其他博士哪旁听。这才发现什么叫差距。原来王肃师从荆州大儒宋忠,又学家传经学,担任经学博士,讲起来是头头是道,见解超群。
太学共有博士十九人,于臬旁听发现,一些博士根本就是滥竽充数。自己根本不解经,照本宣科讲一通,也算完成任务。此时太学有一千余人,竟然还有很多白发老者,皓首穷经,怕是指的这类人了。
于臬下午到太尉府抄写了一些公文,无事就回到了租住地。这几日来,他不见客,也不去见邓艾,学完太学就到太尉府公干,果然再没人找他。
经董昭一语,于臬才知道了自己所处的时代,是这样的险恶。这里虽然少了东汉末年那种战火纷飞,群雄割据的刀光剑影,但在看似平静的波涛下,处处埋伏着危机。没有烽火的战场,比有烽火的战场更可怕,一着不慎,就会满般皆输。
于臬还是太不成熟了。虽然他穿越自一千八百多年以后,对三国时代的历史多少有了解,但一旦自己入局,却处处陷阱,步步杀机。如果说夏侯威交友赠马,是出自真情,但何尝没有拉拢自己为已用之意。他要于臬关心夏侯玄,此话肯定也和夏侯玄说过,自己一介寒门,又怎么帮得上这位三国帅哥名士,充其量只是他的炮灰小弟而已。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如今,他已经别无选择。
于臬更没想到的是,王昶、羊耽作为士族,推荐于臬,出发点也在于拉拢一批人为自己所用,或者向朝廷举荐,以显自己知人之明。如王朗、辛毗,骨子里的士族情怀,并不比陈群少,却是因为地域分派之故,所以和司马走得更近,他们栽培于臬,也可以壮大自己势力,换句现代话说,于臬有才华,他们将于臬当成潜力股了。
太和二年,公元228年冬,十一月,王朗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卒于任上。其子王肃,其孙王恽、王恂,孙女王元姬分外悲痛。于臬也来到王朗府中吊唁。
于臬发现,这王元姬虽然只有11岁,但在宾客来到时,痛哭之时,分外伤情,并且是发自内心,是真心实意地哭泣。于臬遵从王肃之语,果然没有过度悲伤。王肃很满意于臬的表现,更满意王元姬的表现。这,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这个人就是司马孚,是司马懿之弟,现任度支尚书,正好是何晏的直接领导人。司马孚观察王元姬许久,暗暗称奇。
“如今我司马家族能成婚的都已成婚,唯有司马昭,与此女相配。若我司马家族和王家结为亲家,于我司马家大大有益。”这一想法一产生,司马孚后来和司马懿进行了沟通。
于臬见司马孚对王元姬连连点头,凭着对史实的了解,就知道他看上了王元姬,定会以联姻的形式,拉拢王家。历史上,王元姬嫁给了司马昭,生子司马炎,建立晋国,史称西晋,司马炎就是晋武帝。
于臬有些不爽:“我都20岁了,再过一年就21了,都还未成亲,你们却早就为司马家的子弟物色配偶了。说他们是老狐狸,还真的是。”
于臬的父亲于圭,听说王朗亡故,也急忙来到洛阳。果如董昭所讲,王肃为父守孝,并世袭王朗的兰陵侯爵位。于臬在太学,暂时没了博士教导,经王肃活动,卢植之子卢毓成为于臬的《礼记》博士。
“竖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在洛阳租宅,于圭听了于臬这一年的情况,将杯摔在地上,茶汤泼了一地。
于臬不敢做声,而是低头收拾地上残片。于圭气呼呼说道:“洛阳是非之地,格局复杂,你如此交友而不知收敛,当年羊太守和王刺史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于臬道:“孩儿没有忘。”
于圭站了起来:“臬儿,你难道还看不清楚吗?害死你祖父的,是曹仁!!他要你祖父在北十里下寨,终成大祸,你看曹仁,什么时候为你父说过一句公道话?倒是司马懿和蒋济,却为你祖父开脱。”
于臬道:“可董太仆却说上谥号是朱灵和陈群的主意。”于圭道:“这不怪他们。他们也是逢君之恶,不得已而为之。既然王司徒将他合家托付于司马仲达,我们于家,一无人在朝做官,二无家族势力撑腰,你眼睛可要给我盯好了,帝王无情,唯变所适,如果你再和夏侯玄、何晏交好,为父将宣布你不孝!!”
这可是最严厉的处罚了,一旦于圭将于臬不孝公之于众,则于臬一切将化为乌有。于臬道:“孩儿不敢。”
于圭将于臬挽了起来,轻声说道:“为父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父想起当年你祖父那绝望无助的眼神,就难以入睡。当年你祖父战败,太祖皇帝并没有派人来收我们家族,说明武帝是明眼人。可文皇帝呢?明里安慰你祖父,暗地里又做这样手脚,恕我直言,此非人君所为。难道还要我于家为他效力吗?”
于圭这话,在当时可算很出格了。所谓子不言父过,数先帝之恶,是大不敬。由此可见于圭对曹丕恼恨之极。
于臬道:“儿谨记。还有一件,夏侯儒有将女许配意愿,儿当如何处理?”于圭道:“夏侯儒为人低调,不出风头,况其只有一女,自知以后在大魏难以出彩,若有此缘,答应也无不可,免得皇室之人多次针对于你。”
于圭回钜平去了。于臬知道自己不是士族中人,最多算是地方的地主,在洛阳,于臬虽有令名,不过与夏侯玄等人相互唱合而已,算得上是一个准名士。
夏侯玄是皇族近亲,他们可以不读完太学就能入仕,并且是要职,自己必须得一步步爬。这才是本质区别。通晓经学很难,不然太学中还有六十多岁还在就读的。
九品中正制,让士族控制了仕途,虽然他们不是皇亲国戚,但比平民高贵。夏侯玄是名士却不是士族,名士是个体,士族是一个群体。既然改变不了,那就适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