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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晚,杨祁照旧等在那里。

元夕萝穿着宽松的广袖长衫,提着一盏宫灯而来。

她不像尊贵的公主,反而更像长居后宫的宫妃,满身萧瑟凄楚。

杨祁看着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元夕萝也一瞬不动的盯着他。

两人眼中皆是疏离防备,像仇人,也像陌生人。

一直走到身前,元夕萝将宫灯提到杨祁脸侧,一寸寸的打量着他,她冰封般的神色才一点点的瓦解。

“祁哥哥”。

脱力般的将宫灯逶迤在地,她抬手挥了挥,暗处潜伏着的护卫这才尽数离开。

杨祁嘴角挂起讥讽的笑,笑元夕萝的疑心竟然这般深。

元夕萝也笑,笑的也是自己的疑心。

阿正说祁哥哥回来了,她不信,杨国候突然放下对她的恨,她一直不得其解,怀疑他有其他盘算,两件事一融合,她有些恍然大悟,却仍然不信,布置了后手。

其实哪里是疑心深重,不过是不敢相信。

她只信自己,只一眼,她便知道,真的是祁哥哥回来了。

元夕萝痴痴地看着杨祁,一时间有些恍惚。

杨祁抬手摸上她的脖颈,稍稍用力:“阿萝,我回来你开心吗”。

元夕萝两行泪顺着脸颊落到杨祁手上:“祁哥哥,你回来我当然开心,你是来杀我的吗,他们都说你是鬼,你是来带我走的吗,这些年我夜半惊醒,梦见的都是你不肯带我走,把我独自抛下”。

杨祁手上收紧:“那我今天便还你一场好梦,带你一起走”。

元夕萝脸上还挂着泪,但她却笑起来:“你终于肯带我走了吗,你知道当年你随宁王出征,娘亲病重时我有多想你吗,可就是从那时起,我们才渐行渐远的,他们都恨我,我也恨,恨命运弄人”。

杨祁动作一顿,用力将元夕萝甩开,元夕萝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

“为什么要杀我”,杨祁咬牙切齿道。

元夕萝抱着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比谁都要痛苦。

“我不想杀你,我从来都不想让你死,可是我太害怕了,我太着急了,我当时…没有察觉出你故意让我伤你”。

杨祁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

他蹲下身子,将元夕萝脸上的泪痕擦干:“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就好好守护你所拥有的一切吧,就算再折磨自己,也都回不去了”。

元夕萝泪汪汪的看着他:“如果当时死的是我就好了,我就不用背负着这些责任,活的这么痛苦”。

杨祁道:“那你想要什么,我的原谅吗?阿萝,我不恨你,真的不恨”。

“祁哥哥…”。

元夕萝环住他的后颈用力拉向自己,唇瓣相贴,用力吮吸。

她不管不顾的与杨祁唇齿纠缠,仿佛要将积攒多年的欲望全部宣泄出来。

杨祁猝不及防,起先只任由她发疯般的动作,渐渐春潮涌动,迷失其中,他扣住元夕萝的肩膀反客为主,在她唇瓣间来回索取。

元夕萝热烈回应,连同他的气息混着咸涩的泪一起吞入腹中。

不知纠缠了多久,杨祁气喘吁吁的放开她。

元夕萝双唇红肿,眼眶湿润,满脸泪痕,哪里还有半分北燕最尊贵,手段最铁血的永昌公主的模样。

杨祁又凑近狠狠吻了她一下,随即起身退开几步。

“我要走了,忘了过去,也忘了我”。

元夕萝爬起来紧紧拉住他的衣角。

“不要,祁哥哥,你答应要带我走的,求求你了,带我一起走吧,我再也不想独自忍受人间的寂寞了”。

杨祁闭上眼,只觉得长久以来的心结仿佛已经解开,不再执着于过往,他再睁开眼,却看见自己的身体在发光,淡淡的荧光。

杨祁苦笑:“阿萝你看,我已不是世间人,我留不下,也带不走你”。

元夕萝扑上去环住他的腰身,紧紧的将他抱住,仿佛只要这样,他就不会走,不会再离开她。

荧光已经从脚底开始消散,杨祁握住元夕萝的手,用力握了握。

“就当是一场梦吧”。

他手掌拂过元夕萝眼前,元夕萝便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公仪茗砚从暗处走出,低头看向杨祁已经消散的膝盖处。

“第八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跟你说再见了,你这一生如此短暂,值得吗”。

杨祁笑笑:“我觉得值,多活的这些日子,远比来生要珍贵的多,砚儿,你也要早些放下,盟主那么爱你,他怎么忍心看你将自己困在姽婳幻鼎中”。

他说的盟主是裴钰霖。

公仪茗砚勉强笑笑,眼睁睁的看着杨祁消失在眼前。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笑着的,杨祁从来没有变过,他还是那个北燕国杨国候府独子,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小侯爷。

元夕萝躺在长乐宫的寝殿中,在晨光中醒来,脸上干涸的泪水有些紧绷,提醒着她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赤脚下了床榻,走出宫殿,远处日光初现,还没有温度,脚下地砖冰凉,却凉不过她胸腔间的那颗心。

阿正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胳膊:“阿姐,祁哥哥是不是恨我们,我们得到了江山,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可是他却死了,葬在一方小小的墓中,孤零零的躺着,他该恨我们的,我也恨我们,每一日都恨”。

“宁王说他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过的很好,如果真的这么好,世人又怎么会畏惧死亡呢,可他若过的并不好,又为什么不肯回来呢”。

元夕萝自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她盯着远处正在升起的日光,眯了眯眼睛。

“原来又是一场噩梦呢!”。

北燕永昌公主元夕萝,摄政一生,也独身一生,她行事狠辣不留余地,将北燕大权独揽于一身,皇帝元守言也对她言听计从。

元夕萝年轻时还对杨国候府和宁王有些恻隐之心,对他们放纵良多,晚年却是杀伐果断,毫不留情,将朝中一众肱骨之臣赶尽杀绝,连根拔起,北燕朝堂彻底改革换代,也越发强盛富饶,成为无人敢侵扰的铁血大国。

七十四岁寿终正寝,不顾皇室反对,不顾天下人非议,将自己葬进杨国候府陵山,挖出小侯爷杨祁骸骨,葬在了他的身边。

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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