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杨祁和公仪茗砚隐身在屏风旁,远远看着桌案后漠然翻阅奏折的永昌公主元夕萝。
底下跪着的官员在禀告,杨国候在狱中告请辞官归乡,安享晚年。
元夕萝手边的奏折是宁王元誉言携一众朝臣为杨国候求情的折子,她轻叹一声,如此甚好,那个她亏欠一生的男人的父亲,她已再无力狠下心去做些什么。
“下去吧,就说陛下准了”。
空荡荡的宫殿里寂静的可怕,元夕萝发了一会儿呆,起身一步步迎着殿外刺眼的光束走出去。
诺大的皇宫,数不清的宫人,可她依然感到寂寞,耳畔静悄悄的,她很想再听那人叫一声“阿萝”。
她抬起自己的手,隽秀小巧,沾过很多人的血,可唯独杨祁的血,在她的记忆里异常清晰。
“祁哥哥,我放杨国候离开,想必你也会开心的吧,那些老臣让我杀你,我说过要将他们都杀了,可是是我自己杀了你,我现在也杀不了他们,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很该死,我真的该死”。
元夕萝眺望着远处,脸上的表情自责悲伤,像被人摄去了灵魂。
“阿姐”。
孱弱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瘦弱苍白的小皇帝元守言挽上她的胳膊,元夕萝温柔一笑,带着他回到殿内。
“阿正,你身子不好,别在外面吹风”。
他身子从小便不好,如今虽有山珍海味养着,但始终养不回根本。
“阿姐,我听说杨国候要告老还乡,你准了?”,阿正问。
“嗯,准了”,她淡淡道。
阿正皱眉:“阿姐,你不是说过,要给杨家最高的荣宠,若他离开朝堂,那还怎么给,宁王一再上奏求情,他却不知道阿姐绝不会动杨国候一根手指”。
虽然明知道元夕萝不过是出于愧疚,可杨祁仍忍不住心里的难过,他人都已经死了,她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元夕萝揽住阿正的肩膀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道:“阿正,给杨家荣宠是为了让他们自由快活,不受任何人的约束,离开是他们的选择,阿姐准了,是为了让他们也不受皇家的约束,他们想做什么,阿姐便让他们做什么”。
“阿姐,你是不是想祁哥哥了,阿正陪你去看他吧”。
杨祁被葬在杨家的陵山上,这些年他们常常去看他,每次去,元夕萝都会待够一天一夜。
“不用了,祁哥哥…一直在阿姐的心里”。
杨祁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心口至今还留着一条疤痕,她亲手刺进去,一剑毙命的疤痕,若她心里真的有他,那她该对自己有多狠。
阿萝,我真是看不透你。
白玉渡,那是杨祁与元夕萝初遇之处,也是诀别之地。
杨祁给元夕萝留了张字条,上面只写了白玉渡三个字,她是认识杨祁的字的。
杨祁一身红衣负手而立,隐在夜色中。
身后脚步杂乱,来的不是元夕萝,而是宫中的护卫。
杨祁一动不动,任由那些人将他团团围住。
领头的统领拔剑指着他:“来者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杨祁的心沉了沉,若非元夕萝的命令,这些人哪敢闯过白玉渡来拿他。
“元夕萝呢?她没来?”。
“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随意叫的”。
那统领倒是对元夕萝忠心耿耿,杨祁不过说了她的名字,统领便要拿剑刺他。
杨祁身形微动,不见动作,那统领便飞出去老远。
统领爬起来,没敢再动手:“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杨祁嘴角讥笑:“去告诉元夕萝,杨国候府小侯爷杨祁,回来找她报仇了”。
统领“呸”了一口:“就凭你,也敢冒充小侯爷,公主吩咐无论是谁,胆敢冒领小侯爷的名讳,杀无赦”。
“你凭什么说我冒领”。
夜风寒凉,吹起杨祁鬓角的碎发,他负手立在那里,自带清贵之气,再加上一身打扮,倒真有几分像杨家小侯爷。
只是……
“小侯爷身死多年,你说你是他,难不成你是鬼~”。
那统领将一个“鬼”字尾音拖的老长,在这夜色中生生营造了几分阴森感。
杨祁哈哈大笑,笑完轻点脚尖飞起丈高,在半空中转了个身,衣角飞旋,带起一股绿色气流,将围着他的一圈护卫全部撞飞在地。
看着满地狼狈的护卫,他森森道:“我不仅是鬼,还是满腔怨气的厉鬼,明日此时让元夕萝来见我”。
统领不敢再多说,小心翼翼的问:“你真是…小侯爷的…鬼魂?”。
远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一身明黄的元守言喘着粗气跑来,停在一地护卫中间。
他怔怔的看着杨祁,看的出了神。
“祁哥哥,我是阿正”。
杨祁神情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就突然消失了,真如鬼魅一般。
阿正如梦初醒般扑过去,却扑空栽倒在地上,双手被粗粝的石子磨的鲜血淋漓。
“陛下……”。
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来扶他,他却充耳不闻,定定的看着杨祁消失的方向,喃喃道:“祁哥哥,你也在恨阿姐和阿正吗?”。
公仪茗砚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很是为杨祁愤愤不平,待到杨祁走到她身边,她便迫不及待道:“杨祁,为了这个狠毒的女人不值得,我们回去吧,鼎中的世界其实要比现实美好的多”。
姽婳,本就意指美好的事物,姽婳幻鼎,打造的亦是美好的幻想。
杨祁并不怎么在意:“身居高位者自古多疑,她对我的情份我也没抱什么幻想,无所谓了”。
“那你再见她又是为了什么”,公仪茗砚抱臂看着远处因为元守言受伤乱成一团的人群。
杨祁挑眉:“不是你让我见的嘛,让彼此都活的轻松些”。
公仪茗砚哑然,她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这个盟主说话这么管用的吗?”。
杨祁认真的点头:“十分管用”。
公仪茗砚看出他在调侃自己,不由得失笑,笑着笑着,神色又凝重起来。
世人要是都没有执念就好了,也就不会有姽婳幻鼎中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发生。
“杨祁你说,姽婳幻鼎是神器,它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人间,回到该去的地方”。
杨祁道:“很难有那一日吧,姽婳幻鼎以人的执念为引,吞噬魂魄,消弭轮回,人若无执念,那还是七情六欲最为丰满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