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举的吼声清晰传到项恒和江左耳中,二人心头一揪,无尽悲意涌起。
江左紧紧抿着嘴,此刻的他已经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模样了,整张脸肿成一块,一身骨头被禹流水一拳拳打碎了半身,就连两条腿都被拧成了麻花,唯有两只手臂还紧紧地裹着后者的腰,不曾受到太大的伤。
都说力境武者先锻力,随着境界提高,不光自身的力气能不断增加,就连扛打能力也会变得更强,甚至还有人说,曾亲眼目睹过在力境称霸之人,能将身体练的如生铁一般刀枪不入。
只可惜,江左并非这类人,纵使他踏足一品境界多年,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身体强度方面都远远超常人,但毕竟也是凡躯,寻常几百斤的力道承受起来轻轻松松,可近千斤的力道就已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
更别说禹流水每一拳都有千斤,这接连几百拳落下,他又怎能吃得消,眼下尚且喘着一口气便已颇为不易,足以让他出去炫耀了!
而且,禹流水一拳的威力,可不单单停留在身体上的伤上面,更重要的是体内!
承受了上百拳,江左的内脏早已被震碎,每一次吐血都仿佛能感觉到混在血液中的内脏,碎成了一块块!
他的意识早已模糊,但依旧拼着最后一口气硬撑着,只为多拖延一刻,哪怕半刻,也可能会换来徐武天生的希望!
当郑举的声音响起时,禹流水同样朝着那一侧看了去,看到针王追去的身影,他不免急了起来,断不能让针王这老家伙捷足先登,否则他这一剑可就白挨了!
当下,一股愈发浑厚的内力涌入拳中,照着江左的头砸去。
“砰~”
沉闷的声响传出,鲜血溅落在禹流水的手上、身上。
这一拳落下,江左整个人瞬间僵直起来,肿胀的眼中闪过一道又一道光芒,但很快,光亮尽数熄灭了,只留下一双无神且空洞的眼。
感受着环抱腰间的手臂渐渐松动,禹流水猛地提起一脚踹在了江左身上,后者软绵绵飞了出去,砸在了擎岳身旁。
二人头挨着头,同样的眼神,同样洋溢的笑意,同样不堪入目的身子,同样……的归宿!
淡漠地扫了一眼江左的尸身,禹流水轻哼一声后捡回了飞龙剑,便没有过多停留,望向上方人群,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认准一个方向猛地抽身追了去。
此刻,演武台上,仅剩项恒和贺道安二人。
看着一个又一个兄弟倒下,尚还在顽强支撑着的项恒已不再痛哭,神色前所未有的镇静,一双眼透露着浓浓的杀意,孤单的背影很是凄凉。
板斧不断挥舞,但似乎有些不太顺畅,嘴角溢着血,略微有些发黑,就连嘴唇都隐隐发着紫。
中毒了!
众人不曾看到,衣衫之下,项恒的身上有着不下数十之数的红点,像是针孔,也确是针孔,尽拜针王所赐!
先前为了帮郑举抵挡针雨,他接连被银针刺中,毕竟,郑举能够与针王抗衡,全凭手中一支箭气浪翻涌,气势凶猛,以远程对远程才尚有抵挡之力。
可项恒这两柄板斧如何挡得住百十根银针同时落下,待得针雨近身才作抵挡,又怎能来得及,若非郑举几次相助拦下了不少银针,他此刻的伤势绝对会更重。
亏得他皮糙肉厚,也是这后继银针毒性不强,方才不似郑举那般顷刻间就被“废去”半个身子。
但饶是如此,此刻毒性蔓延,他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上的板斧拍打起来也没了先前的猛劲儿。
贺道安见针王和禹流水二人尽皆追赶起了徐武天,心头怎能不急,只想着快些解决掉项恒,也好去争一争那绝世秘籍。
手中重尺连番挥舞,每一击的威力都远胜于禹流水的拳头,哪怕项恒在凉州是出了名的力大无穷,也不断落入下风。
重尺砸在板斧上,项恒接连向后退去,每一次抵抗都得退上数步,几十个回合下来,项恒已是退到了演武台边缘。
毒性发作,浑身都没力气,嘴角不断有黑血流出,浸染着胸前的衣衫,项恒整个人站在演武台边缘,身子略微有些摇晃,吃力地撑着疲惫的眼皮,盯着掠来的贺道安,似是忘记了抵抗一般。
这一次,他竟是没有再出手,甚至闭上了眼。
这时,一道利刃突然从他的身后贯穿而出,刀刃沾着血迹吐露在他胸前,鲜血顺着刀刃一滴滴砸在地上。
似是没想到会有人从身后袭击,项恒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大,想要回头,但却发现怎么都动不了,片刻后,身体不听使唤地轰然跪地。
弯刀不断在项恒体内搅动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不过几个呼吸后也没了动静,一双眼望着远处的三道身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贺道安奔来的身影猛地一滞,随即朝着项恒身后看去。
只见一道身影面无表情地站着,在贺道安的注视下缓缓抽出了那一柄弯刀,这才开口说了句。
“大人,此人大逆不道敢对大人动手,小的冒昧代您斩杀了他,还望大人莫要在这蝼蚁身上浪费时间,还是尽快追杀徐武天要紧!”
开口之人正是先前一直待在演武台下的沙天衡,眼下瞅得局势落定自然耐不住性子动起了手。
当然,他也是害怕徐武天跑了,想让贺道安一同追去。
毕竟,倘若如此大的阵仗都让徐武天逃了的话,日后后者伤势康复,寻不得禹流水三人复仇,还不能找自己报仇吗?
连禹流水三人那般实力都不见得有谁能独自在徐武天手上讨了好,倘若徐武天寻仇归来,只怕以他的实力就只能等死了!
闻声,贺道安深深看了沙天衡一眼,后者平静的神情落在眼中,倒让他对这个匪寇头子高看了几分。
“好,此处便交给你了,那些杂碎一个都不要留!”
说罢,贺道安望了一眼上方人群,没有任何停顿,当下朝着二人先前追赶的方向掠了去。
待得贺道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整个山原瞬间陷入动荡,先前碍于那三人的强势,众人不敢作声,眼下没了大的顾忌,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有惊叹,有惋惜,有祝愿,甚至还有谩骂!
而沙天衡则是抬头看向了另一侧演武台,原本将近三百人的天元帮众,此刻已仅剩寥寥十数人。
反观那三门带来的人,才仅仅损伤了三成,这也是天元帮众悍不畏死拼出来的,否则,只怕他们这些人连一成损伤都换不来。
看着这一幕,沙天衡面带冷笑,心情格外舒畅。
天元帮,凉州第一大帮?
呵呵!
他会让所有人知道,从今之后,凉州第一大帮只会是他海沙帮!
片刻后,沙天衡目光一凛,突然喝起一声。
“海沙帮众人,赶赴天元帮庄园,只要见到活人,一个不留!清查整个凉州,不许放过一个天元帮的人!”
“是!”海沙帮众人回应。
先前沙天衡不曾下令,他们就一直待在演武台上当起了看客,本想在徐武天逃离的时候出手,可偏偏人群挡着,哪怕当场杀了几人立威都没能从人群中挤出去,便只好作罢。
反正沙天衡都不急,他们急的哪门子劲!
眼下听到命令,这才一个个朝人群外涌去,这一次却是没有人再去阻拦了。
但沙天衡的话还是让人群陷入了混乱,尽管所有人都已经料到天元帮遭逢大难,海沙帮必定会趁势出击,却不曾想到沙天衡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
而那与三门之人拼死纠缠的十数人听到沙天衡的声音后,则是尽数面带怒色,却无可奈何。
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兄弟们,我陈文去了,若有来世,我们再入天元,再做兄弟!”
一声落下,此人猛地抽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溅,身子缓缓倒下。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刀下!
他人的刀,不配杀我天元帮的人!
其他人见此一愣,片刻后,又有几人如出一辙般厉喝出声,随即慷慨赴死。
一道又一道尸体跌在演武台上,当最后一人的身子跌落后,整个演武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
混战中,不知是谁的刀飞了出去,砍在了天元帮那杆大旗上,本就饱受气浪冲击飘摇不定的旗帜在这一刻终是抵抗不住了,轰然落地。
旗帜没入血泊中,感受着其中的亲切与热烈!
至此,天元帮除却五方天司人马,上下所属三百一十五人,连同五方天司统领擎岳、江左、郑举、项恒四人尽数身死,无一人逃离!
人群中,徐元看着这一幕幕,无尽悲意接连涌上心头,两手死死捂着嘴,含糊不清的哭声从指缝里传出,紧紧闭着眼,泪水打湿了衣衫。
脑海中,擎岳不苟言笑却耐心柔和的面容闪现而过。
江左无谓勇猛,总是告诫自己武者应当悍不畏死,冲锋在前的一幕缓缓浮现。
年幼时,郑举每一次见到自己,都会把自己举起来转着圈子的场景恍若眼前。
还有项恒,这个从小跟自己抢肉吃的粗鲁汉子,脸上憨憨傻傻的笑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还有那无数的天元帮众,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一一记得真切。
一切都像是昨天才发生一般,历历在目,可当他睁开眼,却是物是人非!
几个时辰前还斗志昂扬,称要与众人饮酒的他们,此刻,竟是成了这般模样!
“刘爷爷,这……这不是真的,是吗?我是在做梦吧!”
许久后,少年带着哭腔,回过头看着身后老泪纵横的刘艮,颤着声问到。
老人不知该怎么回应徐元,只能轻轻将他搂在怀里,感受着少年不断颤抖的身子,他能体会到这短短不过个把时辰发生的一幕幕对于徐元造成的冲击有多大,一个个虽非至亲却胜似至亲之人相继离世,其中苦楚多少,他又怎能不知!
少年也没有再问,而是望着演武台上那一道道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不断哽咽着。
许久,老人才轻声说了句,“少主,他们没有白死,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帮主换来了生的希望!你要知道,只要帮主在,天元帮就不会倒,我们所有人就会有希望!终有一天,帮主会将这笔血债,亲手讨回来的!”
老人的声音回荡在少年耳边,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老爹真能逃得了吗?
人群同样望着演武台,望着那一具具尸身,心头似乎有股难言的情绪,是敬佩还是惋惜,他们也不知道了。
他们只知道,这些人对得起天元二字,对得起兄弟二字,对得起忠义二字!
一夜间,天元盛景不复,但却不会有任何一人忘了他们!
无数人在这一刻默默冲着那横尸在演武台上的三百道身影躬下了身子,以示敬意。
有人牵头,自然有人效仿,一时间,山原上空飘荡起了一股肃敬之意,随着风弥散在整座演武台上。
待得众人相继起身,演武台下,贺南山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缓缓说了句。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既然帮首会议由我神泉山庄做东,那这尸身也由我神泉山庄来埋葬吧,就当是为徐帮主这些年来对凉州的贡献还上些谢意吧!”
老人一声落下,人群中立马走出几道身影,默默来到演武台,开始处理起了那些尸体,一些并非神泉山庄的人见此,心中激荡,竟也主动上前帮起了忙。
渐渐的,将近一成的人都加入到了这一行列中。
看着这一幕,徐元抿着嘴,将这些人的面容一一牢牢记在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少主,我们该走了!万一那些人不曾追上帮主折杀回来,我们可就危险了!”
少年犹豫了一下,方才轻轻点了点头,跟在老人身后朝远处走去。
暮光中,一老一少的身影渐渐被火光拉长,萧瑟,而又悲凉。
残破中,一杆大旗浸染在血水中,鲜血染红了整面旗帜,染红了上面的两个大字。
“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