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空间极其狭小昏暗，是一个约二十平米的小房间。

通过整个屋子仅有的电脑屏幕光，可以看到书籍、衣物、食品垃圾毫无规律地堆砌在床上、桌上以及这个房间内的各个角落。

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充斥着剩菜腐烂与汗液酸臭的气息。

正对着电脑屏幕方向的房间一角，映出一张惨白的面孔。

一个干瘦的男人窝在床的一角，用棉被裹住了整个身躯，战栗不已，嘴中还念念有词：

“我会写的，我会写的……”

杨梓总感觉在哪见过这个人。

抱着这样的疑问，杨梓蹑手蹑脚地穿过垃圾堆，弯下身子仔细看男人的脸——近距离观察后他才发现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瘦弱许多，两颊只剩一张皮绷着，看不出一点血色。

瘦削且形容憔悴的男人瞪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但那瞳孔早已失去了聚焦。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两鬓微白，尽显老态。

甚至有点像末日丧尸类游戏里的杂兵。

暂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杨梓转身，在男人的电脑桌前坐下，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为：2017年2月1日凌晨01：30。

所以这是十几天前的凌晨。

键盘上倒扣着一本精装封皮的小说书本，封面在微弱的电脑屏幕光下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红色的，醒目的烫金字体印在封面正中央：

《血宫》，张森著。

“骇人听闻的魔幻现实题材巨作，鬼才新人呕心沥血之作！”

书的背面还有几个所谓业界大佬的“专业评语”，说白了就是商业性吹嘘。

杨梓嗤之以鼻，这都是噱头罢了，实体书行业在他入院前就已显疲态，就连畅销书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都得叠一堆词，什么“比白夜行更xx”、“比恶意更xxx”。

现在这业界，不编点震撼人心的长短句还真不好买书。

中间有一半书页都皱巴巴的，被不知道什么液体染红了。

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吧……

杨梓把书合上，放至一旁，粗略地打量了一圈电脑桌，这上面除了装着已经凝固了不知道什么物质的玻璃茶杯和几本笔记本外，就只有键盘和显示器了。

杨梓眯起眼睛，对着键盘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

键盘缝中夹了不计其数的坚果屑和毛发，不过也正常，就看这个房间主人的生活环境来看，也不像是会清理键盘和书桌的人。

至于其他的，比较特别的就只有屏幕下方贴着的一张便签纸：

20130417。

杨梓吹吹键盘，照着那串数字打了进去。

电脑锁屏解锁，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则浏览器页面里的新闻：曾获梧源市十大杰出青年的企业家张森于日前失踪。

大标题后紧跟着新闻发布的时间：2017年1月31日。

新闻稿文字的下方则是一张面容俊朗的年轻男人照片，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杨梓感觉这人也很眼熟，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可电脑的用户名显示着郑磊，而且现在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在相貌上也与照片上这个人完全不同，所以可以排除二者是同一人的可能性。

“嘀嘀嘀”

聊天消息的提示音响起，把杨梓吓了一跳。

事实上屏幕右下角的聊天消息都快弹爆了，杨梓把光标悬停在消息栏，那一长条竟然能直接到屏幕的顶部。

杨梓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内容无外乎两种：询问他张森去向的和催他赶紧交稿的。

他还特地看了眼这个账号的头像，是个男人的照片，依稀可以看出和身后那位是同一个。

……虽然把自己照片作为头像确实也是一件奇事，不过这也免去了杨梓不少求证时间。

年轻企业家的朋友，以及小有名气的网络写手，郑磊，这就是这电脑和房间的主人的身份。

也就是在角落里那个男人。

杨梓不知从何处摸出了纸笔，做了个简单的记录。

郑磊电脑桌面的背景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年轻人身后的三潭印月十分醒目。

从眉宇五官之中可以分辨出来，这两个人就是郑磊和张森。

照片中的二人勾肩搭背，十分亲近的样子。

二人都风华正茂，洋溢着年轻的朝气。

除了这个背景之外，杨梓对郑磊电脑桌面就只有一个感受：乱。

看起来郑磊此人也没有收拾电脑桌面的习惯，各种名称的文档、软件布满了整个桌面，看得杨梓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杨梓扫视了一圈，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一个文件夹上。

文件夹名字仅有两字：“张森”。

文件夹中密密麻麻的文档使杨梓心中更是感到一阵恶寒，这个文件夹很大，共有一千多个文档。

文档均以日期为命名，从“2013年4月24日”，到最后一个“2017年1月1日”。

杨梓怀着隐隐的不安点开了其中一个：

“2014年1月30日

除夕，张森依然是6：00整起床，简单洗漱后，再次拨通了艾美莉卡客户的电话，虽然前一单生意的成功令他欣喜不已，可是理智告诉他自己离成功还很远，他不能懈怠……

……

12：00，随意的午餐之后，张森再次投入了工作，他需要在回家吃年夜饭之前完成……

……”

这是一篇流水账性质的文章，除了一些简单的心理描写，几乎就只是在叙述主人公在某个时间点干的某件事，丝毫看不出是出自一个职业写手的笔下。

杨梓简单翻阅了十几个文档的内容，几乎篇篇如此，且事无巨细，甚至对一天上几次厕所这种隐私，也能精准描述。

与其说是以自己的好友为原型创作的现实题材商战小说，不如说是……

杨梓脸色凝重，缓缓转头，盯着眼前无物，仿若痴呆模样的郑磊。

他难道在监视自己好友的生活？

杨梓感到凉意爬上了自己的脊梁。

他还想看看电脑上是否还有其他线索，却被身后的巨响吓了一大跳。

“嘭！”

房间的门被暴力地撞开了，两三个防爆服打扮的男人蜂拥而入，以手中的泛着诡异蓝光步枪巡视着房内。

“报告队长，已进入目标范围，仅有目标一人。”

其他几个男人小心翼翼地触碰郑磊，再确认后者并无反抗意图后才一人提起郑磊的身子，井然有序地将他抬出房间。

“目标已捕获，申请收队。”

这几个男人也很眼熟。

……

杨梓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来了，在前两周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一个新病友进了他那个院区，看起来呆呆傻傻，成天裹着一床棉被，双眼无神，嘴里念念有词。

杨梓每次经过他院子时，影子的反应总是特别激烈，好像要把那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只是，他好像记得那个病友的身边总是跟着另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应该是病人家属……

不对，回忆起来，不就是照片上的张森吗？

杨梓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郑磊带走了，他还注意到，郑磊在被抬出去的途中，视线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房间，嘴巴依然微启，念念有词。

杨梓循着郑磊的目光看向房间内另一个昏暗的角落。

有个人。

杨梓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是那显眼的金丝边眼镜框与镜片，在屋内仅有的微弱光源的照映下，泛着淡淡的反光。

杨梓加快脚步想往角落中走去，可他面前瞬间出现了一扇刻着“贰”的木门，他未曾提防，一头栽了进去。

…………

门后仍然是这个房间，书籍与其他垃圾堆放在一起，只是多了一盏台灯的亮度，使得整个房间看起来更乱了。

电脑上的时间为：2017年1月1日凌晨03：11。

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正狠狠地掐着郑磊的脖颈，怒目圆睁，将本就骨瘦如柴的男人推至墙上。

“咚！”

杨梓甚至怀疑这一撞能整断他几根肋骨。

后者则满脸痛苦，脸色涨红呈现出了紫青色，双臂也青筋暴起，不住地抓挠墙纸。

郑磊两眼翻白，涎水从嘴角流下，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倾诉些什么。

他面前的张森的面容已完全扭曲，他咬牙切齿，那张嘴中似乎能喷出熊熊火焰。

可就在郑磊即将完全失去知觉前，张森竟突然放松了双手，导致郑磊双腿一软，跪倒于墙边。

张森的双眼和他的嘴巴张得一样大，和自己的好友一样，不停地喘着粗气。

他缓缓地跪了下来，双手颤抖着搭在郑磊的双肩上，面色看起来却比对方还要痛苦：“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郑磊满脸通红，涎水、泪水与鼻涕一并流到了下巴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哭诉：“我快没办法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迷惑。

杨梓捏捏鼻梁，在纸上写下了二人的名字，然后在名字中间补了一个词：“反目成仇”。

才刚写完最后一笔，面前又出现了一扇木门，门上刻着“叁”。

杨梓瞥了一眼在墙角抱头痛哭的二人，犹豫再三，走至郑磊桌前，夹起那本《血宫》，进入了下一扇门。

他听到了影子在阴暗之中的怪笑，仿佛那是什么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