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人定,夜色已深。
月色中只见三个黑影,蹑手蹑脚的扒在窗户上,一人在窗户纸上用手指戳了个洞,往里面偷瞄着。只看到一个身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应该是那个掌教张真人在打坐练气了。三人看了一会,发现根本无从下手,这老道士就这么坐着,鬼知道会不会一坐到天亮。
三人一通抓耳挠腮后,忽然楚南风灵机一动,小声说道,“我们找那个小道童去,哄他一哄,让他把老道士骗出来一会,我们再去偷那紫金冠。”
“怎么哄,这大半夜的,那小孩肯定一看到我们就要哭喊了。”楚秋月说道。
“不打紧,看我是怎么降服他的。”
“可是小道士又不是一个人睡,那么多道士一起呢,进去还不被抓个现行。”
“我们就在门外等着,我看今天晚饭有甜豆浆,那小道士肯定贪甜,喝了不少,晚上定要出来撒尿的,到时候我们一把给他掳走。”楚南风继续说道。
三人就在外面这么等着,秋夜微凉,读书做学问从来没见三人这么上心过,这会儿倒是体现出耐心来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还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倒是几个道士此起彼伏的打齁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晰,时不时再配上几声山间鸟鸣,便让人更有些凉倦之意了。
“小道士到底还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回去睡觉了,眼皮都打架了。”楚秋月一边打哈欠一边喃喃说道。此时楚南风和楚秋风也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了。正说话间,就听到屋里有动静,三人赶紧又扒在窗户上往里看,只隐约看到那小道童似乎在晃旁边的道士,略带哭腔,好像是在央求那道士陪他出来撒尿。那道士睡的正香,似乎是已经对这小道童半夜要撒尿习以为常,说了句:“观里有天尊镇守,牛鬼蛇神都不敢靠近的...你自己去…不要…”话没说完就又睡去,小道士又晃了几下,便听到鼾声又起了。
大概是憋的急了,小道士知道师兄肯定不会陪他去了,便从大长炕上慢慢爬下来,也顾不得点蜡烛,就急急忙忙的往门口跑。大概是害怕,也可能是白天被三人吓到了,本想到屋后撒尿的,这时候缩了缩小脑袋,也顾不得被责骂的风险,就在门口花坛里尿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小道童挺起肚子一通哗啦啦的撒完尿,打了个激灵,胡乱晃了晃,满脸舒畅,刚提好裤子准备转身进屋,就看到三个黑影出现在面前。睁大眼睛一看,正是白天那三个人,立马张大了嘴巴,想要解释什么,却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下后,两眼一红就要哭喊,楚南风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小道士的嘴巴,抱起来就往屋后跑,生怕他哭喊出来吵醒了众人。
小道士一番挣扎,可是于事无补,就这样手脚乱扒着被掳到了屋后。
挣扎了一番后,可能是累了,也可能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挣扎也于事无补,叫李清方的小道士逐渐安静下来,小脸煞白。
楚南风看小道士不挣扎了,便慢慢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但是并未松开太多,生怕他叫喊。此时小道士逐渐回了神,一脸认真的说道:“我没有在树上撒尿,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楚南风放下他,正了正衣襟,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总归是在树上,哦不,是在我们身上撒过尿的,甭管是昨天还是今天,反正你尿过,尿过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什么代价?”小道士又多了几分害怕,几分担忧。楚南风露出狡黠的笑容,慢悠悠的看向小道士的裆下,小道士顺着目光往下看,然后一愣,瞬间用双手相叠捂住裤裆:“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哼哼,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的小兄弟撒的尿,自然是要它来承担的,今天就给它剪了去。”楚南风一边说还一边用两根手指作出剪刀剪东西的样子。
“不行!剪了我怎么尿尿!”小道士一副要哭的样子,往后退了退,把裤裆捂的更紧了。
楚秋风小时候也被这位大世子殿下这般捉弄过,此时流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别怕,我的手法高超,保证不疼,很快就能剪掉。”楚南风往小道士身边靠了靠,作出伸手去抓的样子,小道士赶紧往后又退了退。
“不行!师兄…”楚南风一看将哭未哭的小道士就要喊起来,眼疾手快又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小道士被这么猛的一捂住嘴巴,瞬间涕泗横流,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就那么堆在了楚南风手上。
“大兄你别吓他了,你看都给吓得尿裤子了”楚秋月说道。楚南风往下一看,好家伙,还真是,刚撒完尿还能尿出来,果然是高手。
“好了好了,别哭了,只要你帮我们做一件事,就放过你,往树上撒尿的事就一笔勾销,怎么样,干不干?”楚南风一边对小道士说着一边松开了手。
“什么事?”
“把你师傅喊到这里来,让他对着我们一人作个揖,这事就完了,怎么样?”
小道士面露难色的说道:“可是师傅现在正在打坐,明天再让他找你们行不行?”
楚南风又做出剪刀剪东西的样子,小道士连忙说:“好好,我现在就去。”说完转身跑向老道士张正罡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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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张天罡张真人,是平阳观第七代掌教,鬓须皆白,平日里给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那顶紫金冠,年轻时还喜欢戴上一戴,年岁大了便不再喜欢戴了。只是有次打坐之时,想到初时青巾,壮时紫金,暮时青巾,心中有所感悟,便拿出那顶紫金冠戴上,在屋里踏罡舞剑。舞剑之时,意气风发,鬓髯飘飘,被那个最小的徒儿李清方看到,惊为天人。
小道士前面跑着,楚南风三人后面悄悄跟着。
来到师傅的门外,小道士犹豫再三,想敲门又怕师傅怪罪,不敲门又怕楚南风他们再来找自己,最后硬着头皮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老道士早已觉察屋外动静,这时听到敲门声,便问道:“何人?”
小道士连忙说道:“师傅,是我,有个紧要的事,想请师傅出面脱难!”
这世间大道,无非长生与逍遥。
张天罡作为平阳观第七代掌教,虽未驾鹤飞升,却早已修得金刚之境。所谓金刚之境,便是那可腾云驾雾,凭意念御物百丈,感知周身千丈空间的境界。
普通百姓身强体壮,便是个在地里讨生活的好把式。寻常武夫比普通百姓更加精血充足,筋骨强健,提的动百十斤石锁,舞的动长矛大刀,能上阵杀敌,能下地劳作,称不上什么境界。想要踏入武道之门,不仅要有筋骨之健,还要加以真气内修。能以真气感知筋骨,壮大血气,感知丹田之力,才算踏入初真境。
世人纷纷扰扰,匆匆忙忙,多不过是求个碎银几两,好教那妻儿冬有寒衣,夏有凉汤;好教那赖以生存的三分薄田,春有秧苗绿,秋有粟麦黄。能在这乱世中静心凝气本就不易,想要踏入武道,登堂入室,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这世间心存江湖之人,大多数终生只能当个寻常武夫,再难前进一步。
若是在初真境上再进一步,便是悟真境。三品悟真境,能以真气打通经脉,运用丹田之力,奔走如飞,精血凝练。习武修道之人,达到这一步,便渐进佳境。进而进入二品悟真境,此时便能武道与意念相结合,催发气势,可感知周身数丈空间。能达到这一境界,才算得上登堂入室,在普通百姓和寻常武夫眼里,便已高高在上了。若能达到一品悟真境,便能感知周身筋骨静脉,用意念控制自身经络血液,可催发兵器气势,所谓罡,便是那股气势所凝结之物。
跨过悟真境,便是修真境。
二品修真境,能将精血练作一团沉于丹田,可感知周身数十丈空间,寿命便远超常人了。
二品修真境之上,便是一品修真境,此时便可御物数丈,感知周身百丈空间。
在当今这座江湖上,若非名门高派,有着得天独厚的底蕴与环境,想要达到这一境界,难度可想而知。而想要从修真境步入得真境,若非那天生资质非凡,或有高人相助的机缘,抑或自身负有气运,更是难上加难。当今世上,儒释道三教,达到二品得真境,能随意控制筋骨气血,寒暑不惧,数月不食,气韵悠长之人,也是寥寥无几。三教子弟中,只有少许翘楚,自身悟性极高,进入了一品得真境,武意契合真气,御物数十丈,感知周身百丈空间。
再往上,便是张天罡之类的金刚境了。
至于金刚境之后的至圣境,腾云驾雾,御物千里,感知天地气运,吸纳他人气数,本就难得一见。平阳观中,除去那几位飞升而去的前任掌教,怕只有闭关山中多年不出的,几位辈分比现任掌教张天罡高的师叔师伯,能达此境界了。
至于那可元神出窍,神游万里,吸纳天地气运的天人境,在这世间,未曾见,也未曾闻。修道习武之人,是否真的能达到此等境界,恐怕只有那些飞升的天师和圆寂的老和尚知道了。
小道士回完话,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张天罡散发飘髯,穿着一袭素白道袍,立于门内,问道:“何事?”
小道士小声说道:“师傅,有妖怪!就在那后面!”说着便用手指向刚才来的方向。
“休得胡言乱语!”老道士说道。
“我没有胡说,就在后面,是三颗树精!还说要你去给他们作揖!”小道士委屈巴巴的说道,却丝毫不提自己朝树上撒尿的事。
“莫要慌张,待为师前去一探究竟。”说罢便拉着小道士缓缓朝屋后走去。
楚南风三人此时正躲在院内一颗参天巨柏后面,微微露出三个脑袋,探头探脑的张望着。等到师徒二人转过走廊,便蹑手蹑脚的溜进了老道士的房间。
一老一小师徒二人来到屋后,发现空无一人,月朗星稀,树影婆娑,只有山鸟空鸣之声。老道士双手背后,小道士躲在老道士身后露出一颗小脑袋,发现刚才三人已悄然不知所踪,脸色有些许尴尬。
老道士说道:“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你这么晚不好好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道士从老道士后面走出来,低头掰着手指头喃喃说道:“我…我…出来撒尿...师兄不愿陪我出来,刚撒完尿...就被那三个妖精掳到这里来了,还说…还说...要师傅给他们作揖...才肯饶了我。“
“休要再胡言乱语,说些痴话,快些回去睡觉。”说罢便往回走。小道士只好跟在师傅后面往回走,心里嘀咕着:“肯定是那三个妖怪害怕我师傅,偷偷躲起来了,哼!”
此时楚南风三人,已经在那老道士张天罡的床头紫檀箱里,找到了那顶紫金冠。木箱没有上锁,甚至连锁都没有,三人窃喜之时,听到外面有动静,连忙往外走,连箱子都忘了盖上。小道士跟着老道士走到回廊拐角处,便往旁边自己睡的那间屋子走去。张天罡故意放缓脚步,在拐角处稍作停留,等那三人从屋里慌忙离去,才走回屋内。看到那个没有合上的箱子,里面还剩一根紫金笄,不由的摇头苦笑,没有笄的冠,怎么戴?旋即慢慢合上箱子,捻须悠然一笑。
楚南风兄妹三人,偷了紫金冠,此时来到楚秋月那间客房里。也不敢点灯,就着窗前月光,把玩着那顶熠熠生辉的紫金冠,三人正在暗自得意这老道士的紫金冠这么好偷,简直毫不费力。突然楚南风说道:“坏了,簪子没拿!箱子好像也没有合上!牛鼻子老道此时肯定发现了!“楚秋风处秋月二人一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赶紧跑,我们连夜下山,别被那牛鼻子给抓住了!”楚南风说罢便起身,风月二人也旋即起身,三人就这么趁着夜黑风高往山下溜去。
三人匆匆往山下跑去。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又加上夜路难行,踉踉跄跄的走走停停,楚秋月还摔了几跤,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停。
夜空中,有三人在山间树影中忽来忽去,身形矫健,两男一女,甚至掠过树顶时连树上的栖鸟都未曾惊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跟在楚南风兄妹三人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