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平旦,天色渐亮。
楚南风三人折腾了半夜,终于从平阳山回到王府中,三人便都在那座青阶院中东倒西歪,呼呼大睡。
此时一位气质恬淡,身着淡青色衣衫的女子走进屋内,掀开帘子,看着床上的楚秋月和地上东倒西歪的楚南风楚秋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位年龄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楚南风的侍女,青筱。被楚南宫叫做小竹子的清俏佳人。青筱跪坐在案边,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拢在逐渐丰满的胸前,身子微侧着看着院内,给人一种婀娜却不狐媚的感觉,清俏温柔。第一缕晨曦打在院内的紫竹丛上,微风缓缓而来,在秋日的早上,慢慢斑驳起来。
渐渐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窗边书案上,照在案上那个刚被青筱插入几支菊花的官窑青瓷瓶上,继而照在楚南风的脸上。
楚南风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迷瞪了一会,就看到青筱用鱼洗端来了热水,便一骨碌爬起来。先用水把脸打湿,然后双手撑在桌上,一股脑把脸埋在了洗中水里。青筱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了。约莫一分也就是六弹指的光景,楚南风缓缓抬起头,仍伸着脑袋闭着眼,双手在水里洗了洗,抹了把脸上的水。青筱早已从精美小瓷罐中,用同样精美的瓷片,取了些皂荚肉抹在楚南风伸出的手中。楚南风双手将皂荚肉研开,在脸上一阵揉搓,然后再用水洗干净。而后,青筱拿着一块厚厚的白色手巾,温柔的帮楚南风擦着脸。
楚秋月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结果只听“啊”一声闷哼,翻到了地上。楚秋风睡的正香,结果被冷不丁的砸醒,一脸的苦闷。青筱这时已经到院子角落里,那个一直烧着精炭的小炉子上的紫铜壶里,换了盆新的热水。用手试了试,略有些烫,便从旁边那个常年流淌着山泉水的石雕小青蛙嘴里接了点泠冽山泉水。
青阶院内有个小水池,占据院内四分之一的地方,用南山青石堆砌而成,呈不规则水滴形状,乍一看去,神似太极双鱼中的一条。池底铺满南山山泉冲刷而成的特有泠卵石。水滴形状水池的细小处,衬有假山,同样是用南山石制成,与池子交相辉映。池中宽敞处,有一只石雕仙鹤,喙中缓缓流淌的水,与池中三个石雕小青蛙一样,皆是来自平阳山与南山的泠冽山泉水。若是在冬日,伴随着缓缓山泉水,有清薄雾气从石雕水柱周围缓缓升腾,一派清秀景象。
青筱将水放到案上,转身微笑着对楚秋月打趣说道:“这位俊俏的小娘,是哪阵风把你从天上吹下来的啊,落到了我们这青阶院里来,真是蓬荜生辉呀!”
楚秋月经过大半夜的奔波,灰头土脸的,路上还摔了几跤,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此时人还没完全清醒,翻来覆去正闹着起床气。自己的那个小侍女灵叶,这时候是万万不敢上前打扰的,一个时辰前,青筱就通知她和楚秋风的侍女韵晴来青阶院了。灵叶蹲在楚秋月旁边,一脸的无奈。
小翁主听到青筱打趣她,嘟着嘴皱着脸,揉了揉脸,有气无力的爬起来,完全没了刚才翻来覆去的劲头。灵叶一看楚秋月起来了,连忙起身跑到案边,等楚秋月去洗漱。“紫金冠呢?”楚秋月清醒起来,也顾不得洗漱,跑到门口,见楚南风正漱口,又问了一句:“大兄,紫金冠呢?”楚南风回头用下巴指了指堂内,紫金冠正端放在正堂的案上。楚秋月两眼放光,立马跑向案边,拿起紫金冠,一道黑一道白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灵叶见翁主不理自己,嘟着嘴用白嫩的小手摩擦着鱼洗边缘,洗内便有无数的小水珠跳了起来,怕挨骂,又赶紧停下来。青筱看灵叶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便自己动手将手巾打湿,走到楚秋月边上,一边帮她擦脸,一边问道:“一大早我就看到这顶冠了,从哪得来的呀?看着挺喜人的。”
“平阳观掌教张天罡的法宝”楚秋月扬起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副“我厉害吧”的样子。
“平阳观掌教的法宝怎么会在这里,据说那个掌教张天罡是个仙风道骨的仙人,能腾云驾雾飞来飞去的。”青筱一边将巾帕递给灵叶一边说道。
“真的?不过那老头看起来也不像能腾云驾雾的样子啊!”楚秋月把紫金冠往怀中收了收。
楚南风坐在案边啜了口茶,一本正经的说道:“昨夜我等三人于那山巅八卦台上赏月,忽的见一道紫光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似要夺空而去。于是我就在那八卦之中踏罡捏诀,片刻之后,紫光气势便被我降服,最后在紫金冠就在我面前悬停而住,于是我就给他拿回来了!”
灵叶和韵晴听的入神,两个小丫鬟微微张着嘴,一脸崇拜,想不到世子殿下还有这般本领。
已经自己洗漱好的楚秋风,看着自己侍女韵晴听的入神,完全忘记了伺候自己洗漱,也是一脸的无奈。
楚秋月愣了愣,抿起了白里透红的小嘴不说话,朝楚南风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偷来的就偷来的,还说的这么玄乎其玄的,真不要脸。青筱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依照自家世子的脾性,再根据三人大半夜跑回来的情形,约莫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笑着不说话。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三人已经换好干净衣裳,聚集在大翁主楚南宫的端秀院里。
院中种满了菊花、桂花、美人蕉,秋日下清风徐来,一股秋爽之意让人陶醉。楚南风走在回廊里就听到了楚秋月叽叽喳喳的跟大姊在聊天,走到拐角处却不经意的看到角落阴凉处,一株美人蕉下种着两株花,一红一白。便走近去看,只见红色的那朵,花丝与花瓣奔放张开,鲜红欲滴;白色的那朵,同样是花丝与花瓣奔放张开,却给人一种凄白之感。楚南风不由的眉头皱起,有一种悲蘼之绪涌上心头,怔怔出神。隐约间却想起了在纳渊阁里似乎有对这种花的记载。
楚秋月从廊内走出,见楚南风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怔怔出神,便走过去在背后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打断了楚南风的神绪之乱,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兄,你干啥呢?”
“没干啥,随便看看。”
“没干啥在这发什么呆呢,紫金冠上面的簪子呢?冠都给大姊戴上了,才发现没有簪子。”初秋月抱怨到,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簪子?”楚南风一拍脑袋,才想起来那根紫金簪给落在箱子里了。“簪子好像忘记拿了!”楚南风只好一脸尴尬的对楚秋月说道。
“那怎么办,没有簪子怎么戴,要不我们再去偷一回?”楚秋月小声试探性的问道。
“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悄悄话呢?”楚南宫见楚秋月这么久没回来,就带着楚秋风从屋子里出来,结果看到这俩人鬼鬼祟祟的在芭蕉树下说着什么。楚南风看到大姊出来,就想到了那两株花,想问却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我们在说大姊你这美人蕉真好看,回头要偷偷挖到青阶院去!”
“你什么时候想看就来看不就行了,非得折腾它做什么。”楚南宫不以为意的说道。
兄妹四人两人在回廊里,两人在院子里,闲话间,看到王府大管事霍朗立在院门口,好像是在叫楚南风。楚南风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进来说话,霍朗走进院中,不急不缓的说道:“见过王子!见过翁主!王爷让两位王子,还有二翁主一起到正堂去。”楚南风一脸疑惑,问道:“正堂?来了什么客人,需要到正堂去?”
“好像是个道士,白发苍髯,手持麈尾,好像说是来送什么东西的。”霍朗回道。一听说是个白发苍髯的道士,三人面面相觑,心知大事不妙,八成是那老道士发现三人偷了紫金冠,下山讨要来了。楚秋月就要转身去拿紫金冠,楚南风赶忙说道:“大姊,那顶紫金冠就先放在你这,我们去去就回。”说罢就拉着楚秋月带着楚秋风,朝正堂走去。
角落里那两株兀然自生的奇异花朵,似乎在一瞬间矮了几分,紧接着又拔高几分,悄然生出了更多的花丝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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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王府背靠两座大山,面朝泾渭两条交汇江河,天地气韵浑然聚集,使得王府中众多山石草木、花鸟虫鱼和飞檐斗拱都得了诸多灵气。
王府正门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比地面高出许多,青石条砖铺就,四面各有石阶往下延伸。朱红大门上,按规制钉着金色铆钉,兽首乌黑门环。门前五层高阶旁,赫然矗立两尊青黑色石狮子,山水氤氲而出的润湿之气,在朝暮间,让两尊狮子更加青黑发亮,威严自生。
由门而入,在两旁立满石灯的青石路尽头,是王府最大的门房,门房里住着一干小厮杂役,负责跑腿通报打杂。穿越门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青石台,是用一块宽五米,长二十米的整石打磨而成,石面光滑如镜,四周刻有雷纹。石台嵌在水深一尺的水池中,水面与石台平齐,两端与地面相连。池中之水与纳渊湖一样,引自泾渭之流,昼夜不停,四时不歇,缓缓如岁月般悠长。
石台的尽头,仰头望去,九十级石阶上巍然而立的,便是王府议事及接待贵客的正堂了。正堂东西开五间,正中面南设立一张紫檀大案,两边设两排黑檀小案,一字排开。顶梁柱为青石底座配上一抱粗的黑檀制成,在小案后方一尺开外的地方,左右各三根。柱子和后面两间的地方,由黑锻掐红丝的帷幔隔开,需要收起帷幔的时候,便用玉钩拢起来。
五十级台阶处,有一个平台,往左右两边各有通道,右边通往演武堂,左边通往宴饮堂。台阶起始处,左右则各设一个紫铜等人高大香炉,供焚香用。
王府中藏兵纳器的纳渊湖,便在正堂后方。
此时平阳观掌教张天罡与北安王楚武,在正堂中,一东一西相对而坐。正中那张立于三阶高的平台上的大案,只有大规模议事,人多的时候,楚武才会坐在后面。
楚南风三人绕过纳渊湖,又转过三五处回廊,终于来到了正堂。
只见正堂中,张天罡白须白发,一身绣着云锦白纹的白色道袍,左手持麈尘,右手捻须,堂中时不时有风穿堂而过,更趁的这位平阳观掌教仪态超然。而对面端盏慢饮的北安王楚武,则是一身缎绣黑袍,剑眉黑须,镇守一方的藩王气势不露自出。
“见过张天师!”楚南风两臂合拢向前伸直,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两臂自额头下移至胸,同时上身鞠躬四十五度,向张天罡打揖说道。
“见过张天师!”楚秋风楚秋月也异口同声打揖说道。不同的是楚秋月是右手压左手,双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微低头。楚武看着三人没有因自己的身份而失礼,面带微笑,表示欣慰。
张天罡捻须微笑着看着三人,说道:“三位小殿下怎么这会儿客气起来了,还是叫我牛鼻子老道听着顺耳些。”
楚南风虽然心里想着“就是就是!”但是嘴上还是说道:“岂敢岂敢!”楚秋月看着二人一唱一和的,偷摸翻了个白眼。
张天罡从袖中拿出紫金笄,道:“贫道此番前来,是要将这紫金簪送与有缘人。”楚南风三人又是面面相觑,不知牛鼻子老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敢问何谓有缘人?”北安王问道。
“八月三朱柳,迢迢曼陀罗。”“有缘人自得其缘!”,张真人说道。
“是我大姊?”楚南风问道。张真人捻须点头示意:“世子果然天资聪颖!”。八月,又称南宫。柳宿为二十八宿之一,朱雀七宿之第三宿,有星八,居南方,属赤,故柳宿称为南宫柳星君。“八月三朱柳”便是暗指楚南宫了。
楚南风疑惑的接过紫金簪,看向楚武。
北安王眉头微皱,似有所虑,似有所忧,却也不知所以,便眼神示意三人离去。三人便拿着紫金簪,谢过张真人后,往端秀院走去。
“我知道宫儿终将有一场磨难,不知真人可否透知一二,楚武感激不尽!”北安王沉声道。
“王爷,个人命数,从出生那刻起,便已随家世所注定,也有得大机缘之人逆天改命,但终归寥寥无几。这世间事,纷纷扰扰,总是如此。贫道观天下之势,演周天,推星宿,大郡主此番劫砺,终究难能消解。”
“当真不能化解吗?”
“福祸相依,尽人事听天命,兴许并非是一桩坏事。”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