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诡必然不是他,如果是世界,那么被抛弃的孤独感大概也莫过于此了。
07:50am.
美好家园公寓楼区,20号,四层东侧,402室门外。
仉无的好父亲——仉迁,正和他的好邻居——江岚的奶奶,共度早茶Time。仉无本人已经见识过了好邻居家的袋式圾茶,那或许是江岚屋的,或是奶奶屋的,亦不排除是客厅公共的,总之感觉不太好。
好客的仉迁得知儿子受人照顾,便“连忙”提着刀式陈茶出来,给江家人回礼。好邻居见状虽未喜形于色,但心里肯定跟吃了蜜似的,不然怎么甜的说不出话来?
......
......
两个人的眼神交流结束,江奶奶张口,要说些什么。
但是仉迁不想给她这个机会,不过话音刚起,他便提着刀窜了出去。
江奶奶的脸色终于变了,笑容骤敛,如同债主见欠钱的穷家人在自己面前声称没钱能还,便要不还赖账,撕破脸皮。
仉无见状脖颈一抻,骇然惊呼,面色古怪不自然。心想都提刀霍霍向邻居了,老爹也如此直接吗?古怪古怪。
从始至终,没有人能向仉无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他的疑惑不断涌上,在心头沉积,但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最不该,却即将开干的两人身上。
老人两条腿弯曲着将有跳开的动作,而仉迁完全不在意她的动作,只是扑过去,身体横过,落在地面,手中的断刀增加了他的出手范围,先她一步狠狠的扎在了地上。
仉无在接连的震惊中不断爆国粹。他心想怎么突然跟地也有仇了?疯了疯了都疯了,邻居疯了,爹也疯了,我也快疯了。
但这突如其来的行动,让两人的身形双双顿住,连刚刚跃起,双脚离地还腾空在空中的奶奶,也顿住了。
“卧!”
仉无的口型张开到极致,但也在这一瞬顿住了,随即他被屏住的呼吸尝试缓缓流通一些空气,然后,惊奇的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停住。
滞空的奶奶仍然不符科学道理地停止在公寓的楼道里,脚下空荡荡,如同正在放映的电影被按下空格键暂停一般,悬浮着,似不冲开牛顿的棺材板誓不罢休。
仉迁的刀确实扎在地上,但更准确地来讲,那把尖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整齐切下的刀剑,劈砍在一摊黑影上
——江奶奶的影子。
暂停结束,视频继续播放,却不再是喝茶的日常故事,而是诡秘与悬疑。
在空中滞留的江奶奶的脑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爆开,像有什么巨型的东西从她的头上猛然扎了进去,进去的地方鲜血滋溅,喷射而出。
随后连剩下在空中滞留的身体部分也股裂开来,爆出大块大块的血肉,肉块迸射过来,砸在仉无的脸上,顺流而下的血液分道流淌过他高挺的鼻梁,从鼻翼汇聚滴落。
“卧槽,卧槽!”
仉无再也忍不住,发狂似的喷国粹,双目瞪大,慌忙躲闪。
满脸惊恐着,国粹输出不停,他着实被这一幕吓到。
什么情况?
我在哪儿?
怎么滞空了?
怎么爆肉了?
老爹杀人了?
世界还科学吗?
怎么越来越柯学了!
沉默,无言。
......
......
直到公寓满楼道的血污都在一瞬间如尘烟般消散,仉迁才从地上起身。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那十七岁少年的三观受到严重摧残,双目无神,涣散无光,受到严重损伤。
仉迁站起挥手拍了拍衣服,手里握着的那把断刀换到左手,又哈腰掸了掸裤腿,才走到仉无面前。
仉无低头不断审视自己的身体,捋来捋去,摸了又摸。抬起头视线扫过周边前一秒还充满杀戮与残酷的气息,这一秒又变干净的公寓,张着嘴不断扫视,扫来扫去脑子却还在宕机。
他脑细胞已不够用,一系列问题不断涌出,然而经过低能处理的思考,是得不到答案的。这种难题超越了数理常规,没有公式贴合,没有变式,也没指点迷津,更没参考答案。
仉迁像是知道他所想那般为他解答:“这些东西已经不能称之是人了。”
仉无茫然抬头,视线落在父亲身上逐渐聚焦恢复光彩,心想你能这么说我就能这么信了吗,不是人还能是鬼?
仉迁说道:"那东西是影子,我杀死的是影子。”
仉无:“卧......”
仉无仰视着父亲,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
好吧,我接受了。
仉无说道:“虽然你现在这么说,我是可以理解且相信的,但我还是想问一句,那究竟是什么?”
仉迁的视线逐渐从儿子的身上往下滑去,说道:“他们被称为影子。”说罢,扬了扬左手手上的刀剑,“因为脚下类似影子的那一坨东西是他们的本体,所以贴切的称为影子。”又蹲下将刀竖持,使用刀柄呯呯砰地敲了敲儿子的影子,最终抬起头,将视线投向仉无,似笑非笑:“看来你还不是呢。”
仉无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听得迷迷瞪瞪,再加上经历刚刚的心动环节,惊飞了魄吓飞了魂,一阵不痛快。他缓了好一阵子才从地上爬起来,双腿仍然有些打颤。
仉迁视线落在他的裆部,说道:“有骨气,没尿出来。”
仉无错愕,鼻孔外扩做出一个神奇的表情,如同在说从前你哪里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怎么还学这些东西了。
不过他想了想,确实会有不注意尿出来的可能,属实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他低头感受着胸口逐渐平复的帝王引擎,心里踏实了些,随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猛扭头看向老爹。
然后,他赶紧收敛心神,摆出一副我什么事都没发现的模样。
难不成,你尿过?
......
......
仉无有些生气,刚刚他在宕机状态,脑子不够灵活,现在才反应过来,便不满意。如同咱俩父子共处十七年之久,你处处细心照料呵护着我,到头来快成年了才说当年那其实只是个意外?
太不厚道了!
肯定又是把我当小孩子了是吧,“哎呀,你还不懂”把我当十七岁巨婴,小破孩儿当然啥都不懂,也不需要懂。但问题不在于仉无是否是真的小破孩儿,重点在把你当什么的那个人,你无可奈何,同装睡一样,叫不醒。
仉无叹气,心道啥时候才能在他们心中长大啊,又到底是我该长大,还是他们要改变。随即又摇摇头,根深蒂固了,哪儿是说改就改的,难,难啊!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父亲又笑了。
这画面让仉无感到一阵无力,奈何不了奈何不了,罢罢,到底你是我父亲,笑便笑吧,也不知在笑什么。
是的,仉无不知道仉迁在笑什么。他的求知欲现在正旺盛,说道:“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判断谁是影子。他们又不会告诉我'我是影子,影子在这儿'这种话。”
仉迁像是早就想说出这些,但碍于仉无一直没问出来,便憋着不说出口等你问,直到现在终于被问到点上。这似乎让他很开心,笑容更盛,说道:“影子的本体相对鬼体会很脆弱,鬼体的强大便是为了保护本体,但本体也会主动避开触碰和踩踏,他们的诞生就像是这样一样,我给你演示看。”说罢,仉迁的身体如同按下快门的相机般,伴随咔嚓一声,亮起高闪。
仉无拍手兴奋说道:“好啊好......啊?”
最后一声啊不是四声,而是二声。
突然,他反应了过来,一脸满脸不敢置信。
然而,仉迁保持着表情一动不动,伴随着快门声,仉无的身体被强光晃过,他被照的措手不及,惊慌着却又束手无策。
这一刻他仿佛生出一种错觉,父亲在跟他开玩笑,刚刚以及现在发生的,都不过是错觉罢了。
他看着陌生的父亲,是错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对吗,一会儿醒来还是一个美好的清晨,美好的一天,去上学,看漂亮学姐在楼道里走动,然后自己端着杯子若无其事的从一旁走过。
上课的时候在下面暗自偷笑讲的没自己看书看的明白,伴随着她一个接一个点起教室里的倒霉蛋,自己在下面偷摸吧练习和作业写完,放血后轻轻松松地出校门。
然后遇见可爱的隔壁邻......江岚还是可爱的,不接受更多反驳。
平淡而简单的一天,正常着进行地一天,简单而幸福的一天。
但最终,这一切幻想都伴随着递送入他腹部的刀剑事物,变得破败不堪,遥远至极。
他低着头,却无法注意到那刀剑事物。只是无比害怕抬起头看到父亲的脸,像极了干坏事后被家里人抓住想要好好教育一番的熊孩子。此刻则比干坏事被抓可怕,也比好邻居滞空表演爆肉惊悚。
寂静宛如恶魔露出邪恶的笑容,无声宣告。
就在此时,他的后脊瞬间窜出一道寒意,传遍全身,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不敢有更多的动作,生怕惊醒了身边的猛兽,却迎来了猛兽的穷追不舍。
“噗嗤”
第二刀入腹,直至此时此刻,逐渐清晰的疼痛感才驱散大脑的杂意,他的面部变得扭曲,无声地痛苦咧嘴。
至此,仉无才感受到苦痛,才观察到在他脚下,那脚底的鞋子本应踩着的仉迁影子的部分,居然沿着鞋子的边缘,绕开了一圈。
——仉迁的影子避开了仉无的脚。
仉迁的话仿佛回荡在他的耳旁:“影子本体会主动避开触碰。”
仉迁竟然是影子,他也是影子!
当少年心头一震,在心中狂呼的同时,仉迁继续递送手中的事物。就像是对于儿子“这么荒谬的事怎么可能”的疑惑,他在用行动和自以为亲切的笑容回应。
仉无虚弱喘息,道:“为什么。”
仉迁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说道:“父亲保护儿子,天经地义,不是吗。”
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得意样子,仉无觉得自己被骗了,世界似乎也崩塌了,一直以来追求的意义有没有了意义。
这时,仉无的身旁,打在墙体上的影子里,渐渐地鼓出一块实质的黑色粘稠物,从墙体中突出来,进入世界。就像跳进掺了黑的泥巴一样,那人从沼泽里爬出,渐渐鼓胀出人形。
黑色的泥巴变为蓝白相间的校服,和仉无的模样。
“仉无”目光投向“仉迁”,他又看向瘫坐在旁面无血色的仉无。后者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合适,也没能力,定会鼓掌调侃一句栩栩如生,可惜他现在完全没心情。
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眼中隐隐烧起熊熊怒火,炽烈着。
仉迁在严肃回答后,又肆无忌惮的笑起来。他面部扭曲着越来越丑陋,看起来就像是表情失控一样,一半嘴角在笑,另一半在痛苦抽搐:“新世界,当然也要父亲领着走,啊哈哈哈哈,不是吗。”他眼角笑意有掩饰不住的癫狂。
是吗不是吗的,“仉迁”疯了。
他转动手中的事物,搅动在仉无的腹中,似乎这样能让他更快的进入新世界。而后者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世界的变化究竟在哪儿——现实和虚幻的距离,无限趋近于零。
祖辈上传下的刀剑,如今却插进了自己族下后辈的腹中,仉无觉得很可笑,亦可悲。身体传来清晰的绞痛,让他双腿再也无力支持,最终膝盖“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他轻轻捂住腹部,手上传来熟悉的温度,却又很快失去温度。他无助抬头,看向眼前的陌生,却只能更加无助。
那个是他无比熟悉的亲人,前半段人生的精神领袖,一个屋檐下共处十多年的中年人——他的父亲。
“仉迁”似乎有所回忆,回味般说道:“大概是一周前的某个晚上,在那个草丛里,我来降临在这个新世界”,“仉迁”描述着他的同仁对做父亲做的一切,水果刀便如这般递入腹中。那位同仁似乎想让他快些来,新世界在向他招手,于是便递出了第二刀。
他也希望自己快些进入新世界,便在那个男人惊慌无措的疲惫面孔下,一起递出了痛苦的一刀
第四刀。
第五刀。
六刀。
七刀。
......
......
“直至彻底失去生命特征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来到这美妙的地方。”他的表情有些痴狂和高潮,“High到不行!”
被按下快门键复制后诞生的影子,便彻底吞噬了本体。那片草丛里只有一窝被压倒的痕迹,而血迹和真正的仉迁便如一瞬间骤缩,被挤压出暴空声,而影子将彻底拥有仉迁的生前记忆和本领,复制同本体一般无二。
“仉迁”再次看向眸中燃烧着,却只能渐渐失去火势的少年,那是一张倔强的面孔。他继续说道:“终于,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新世界终于来了,我们就要永生啦!”言罢,一阵狂笑。又止声关切般的看着一旁刚刚变化而出的“仉无”:“别担心别担心,你很快也会彻底来这里,到时候就知道究竟有多美妙了。”
仉无抬头看着这对“父子”的交流,干瞪着眼睛,睚眦欲裂。自己的父亲早就在一周前被......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俩笑的这么开心。
有什么好笑的,还是你又跟我又开了什么玩笑,为什么我听了看了,却完全笑不出来?
“这么荒谬的事,我可去你码的吧。”仉无如同野兽般愤怒的吼叫破音,却面临濒死的危机。
“仉迁”用力顶在仉无腹部的刀剑又深入一分,疼的仉无闷哼不停,咬着牙忍住不叫。
疼痛让他呼吸更加急促,刀插在腹部的左侧,呼吸都会牵连着疼痛蔓延全身。
他始终跌坐在地,鲜血从腹部流出,沿着刀刃一直流到刀锷,然后顺着护手滴在地面。
他感觉腹里一顿翻江倒海,心头暗骂老混蛋把我肠子都给搅烂了。
肚子里的刀好热,我要死了,热便热吧。
他抬头又瞄了眼,颇为不屑。这辈子最不甘心的事大概就是被这个顶着自己老爹脸的家伙干掉,还被顶着自己脸的家伙在一旁看热闹。
他眼神渐渐变得暗淡,他将死去,而整座城市,不,整个世界都会被替换掉。
那时,这个世界最终只剩下杀掉地球原住民的影子,成为一座一个活人都没有的空壳继续延续宇宙的意志。
满城的鬼......
仉无有气无力。道:“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人感到恶心。”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坐靠着墙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时间要到了。
他抬起头冲着“仉迁”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诡异笑脸,惨笑道:“本以为你这辈子都是我老子,只可惜儿子还没来得及孝顺他爹。到头来发现我才是你老子,趁还来得及,逆子叫声爹孝顺孝顺呗,刚刚笑那么开心,现在又是怎么了。”伴随着“仉迁”和“仉无”的脸一起阴沉下去,仉无笑了,“顶着你爷爷的脸恶心你爹,真畜生啊。”
仉无感觉说完这几句狠话,像是把早起吃的馄饨都漏了个干净,虚脱难受到想赶紧死了算了的程度。
这时,“仉无”好似本人平日里说话那般,对着他戏谑说道:“你且放心,以后我就是你,不出破绽的,天衣无缝。学校由我去,看见好看的学姐也跟以前一样装作没看见,但我会学习着去接触接触,毕竟电脑里的终究只看得见却摸不着不是。”他挤眉弄眼地又说道“剑场那边也由我代替你的。”脸凑的很近很近,笑眯眯的,仿佛在端详一个艺术品,只不过那是个“赝品”。他看着和自己长着同样的脸,表情却截然相反的仉无,眯着眼挥了挥手,“别忘了,我也会高吊手哦,而且跟你一样厉害。”
笑眯眯的样子让仉无很生气,但他瘫坐在地,脸色惨白着连咬牙切齿的力量都无。
“倒也不用太在意,仪式结束后就不会有人再怀疑了。”回到面无表情状态的"仉无”说道,“因为届时便没有人了。”
这与仉无如出一辙的声音,乃至一模一样的身高体型甚至校服。
只不过他的校服没有这么仉无的绚烂,而且腹部没有大口子,完好如新。
时间逐渐流逝,生命在最后的岔路口咆哮,四面都是断路,尽头鼠目可见。
仉无的心脏从最初肾上腺素飙升,狂跳感到无比燥热,到现在甚至可以感受刀热量的流失,身体的冰冷让他的心也渐渐沉下。似乎嵌入腹中的断剑,要比身体还热乎。
07:58am.
他没有再抬头去看那两人,低头视线落在插入腹中的事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为什么我觉得断刀进入的地方越来越热,热到无法思考......快要烧起来!
“啊啊”
突然,他呻吟起来,将站着的两影目光统统吸引而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嘶吼,双臂无力地躁动,想去摸身体,但无力动弹,以至于到最后的惨叫变成虚喘。
07:59am.
“仉迁”皱眉环顾公寓楼道的四周,准备赶紧动手。这一层还是有人没完成替换,他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
此时,仉无感觉刀他的身体已经烧成了灰似的,没有任何感觉。公寓门口的地面不断流淌向外蔓延着鲜红,感觉精神恍惚,随时可能睡过去。在场的三人都没注意到,那插入的刀剑,刀身渐渐由黑转红。
没有人知道这是血的侵染,还是刀身本身的异变。
08:00am.
在“仉无”和“仉迁”俯下身,要有动作之前。
忽然,坐瘫的仉无两眼一白,贴着墙滑倒在地,终于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