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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耕晚织,村道上汉子们挑担去往溪道淘水,崎岖不平的山道上,一个个身形稳当,担子里的水轻浮晃动。

稻田外围聚着一些普通村镇,因坐落三山之中被环绕在内名为水集镇。山中雨季的积水顺着山麓流下,最初的冲积扇被村镇建设的人挖成了一条条长渠,再将分流引水汇入稻田之中,以确保其充盈而不淹溺作物。其余一道或如池塘或入溪流。

其中一座位于东北丘陵地带,属于水集镇的镇尾,村道与山道在这里相通联,村镇里的老猎户都会从这里入山狩猎。

原先这里的山脚较为陡峭,后来被一次次的滑坡冲缓,当时水集镇也没那么多户人家,房屋并未建设到这边,所以没有伤亡。

后来野草长满的荒路,逐渐被进出山林的人们踩出了道路。

镇尾的屋子里住的基本都是猎户,家中猎枪挂在墙上的多是镇中心的大住户。镇头镇尾的定是要把枪放床头上,恨不得放被窝里抱着,以备不时之需。

——射熊。

......

......

水集镇,故事的开始。

那日,月山夜幕。

镇尾的屋户门纷纷熄了灯。八岁大的仉沭在炕上躺着,父亲仉汉年白天入山打猎,到下午回来已然疲惫不堪,在一旁先行入睡。

妻子难产走得早,徒留父子两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谁知在这个夜半,惨遭熊瞎子黑掌,扒着窗户将人给掏了。

眼前的一幕吓坏了仉沭,见父亲惨遭熊袭,鸣枪示警,盼望镇上人早些赶到,救下父亲。

这是孩子想到的唯一办法。手中猎枪的枪口冒出阵阵硝烟,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熊的前肢被子弹爆破,鲜血淋漓,破损不堪,却在这时有阵阵黑烟升腾,血肉扭转下恢复如初。

仉沭面如死灰,瘦弱的身体更加颤栗,缩在屋子角落内。

镇尾的动静闹得很大,周围屋里基本的都是些猎户,听到动静便立即清醒,给出反应。

听鸣枪的声响,便知晓哪户人出了事。

他们纷纷推开户门,手里端着枪。夜幕中,隐约可见一个大黑影,瞪大眼睛,着实震惊。竟是哪家倒了血霉,被熊瞎子给惦记上了!

众户人家里之一的李家里,熟睡的李丰白听到枪响,从睡梦中惊起。

穿着棉背心的中年汉子回了神。心想刚刚怎么有人开枪?

他看了眼身边也徐徐醒来的媳妇,抓向床头上了膛的枪下炕,打开屋门露头外探。

对街和周边的房屋内都纷纷亮起了灯火。

身后炕上的媳妇也被枪响和李丰白的动作弄醒,她支着上半身轻声询问李丰白外面的情况:“发生什么事儿了。”怀里是在睡梦中,正微微皱眉的孩子。

“镇尾有大畜生来犯,看位置......糟了,可能是汉年他们家。”李家与仉家中间隔了四五个屋,也就是大黑影的所在,他凭着感觉粗略一算,是仉家有客的直觉。

土路对街已经有一家猎户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提着上了膛的猎枪,嘴里大喊着去去去他码的畜生驱赶着往那边赶去。

那是反应最快的尹老头,应对最为及时。

李丰白看陆陆续续街两边亮起灯火,他回过头,冲着炕上的丽人,严肃道:“别出来,我去去就回。”不等回应,便门关上了屋门,急冲冲地奔向镇尾,锁定那个黑影。听着街上渐渐响起的叫骂驱赶声,他也没好气高声叫了起来,道:“狗东西的半夜扰你祖宗的清静,老子要吃你的腿儿!”

莽起来的李汉子似是突然想起了啥,神情慌忙,又急回头,冲街里喊,道:“老吴,老吴!别睡了,快别睡了,速速请顾医生,汉年有危!”

土道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人影与火光晃动。

街里不远处,那姓吴的汉子刚刚打开屋门,手里还拎着刀。他用力揉了揉眼睛,顺着众人移动的方向定睛望去,神情巨变。又听闻老李家的汉子这么一嗓子,瞬间明白,仉家有危了!

他把刀往屋内一甩,门都来不及关掩,扬着还未来得及松放下的眉,撒丫子奔向镇里去。

黑瞎子的光临,让半个水集镇被营业起来。

似乎这位贵客光临自己家般,着急又上火,生怕招待不周。

......

......

李丰白与尹老头至镇尾,孤零零的一户人家就像毛刺一样突出、扎眼。

黑瞎子的掌爪从窗户上落下,厚实的声响听得众人心头一沉,脸大的熊掌沾着血撑在地上,身上的腱子肉一颤一绷浑身都是劲儿,它似有意无意般,与赶来的众猎对峙,低吼。

李丰白看那黑瞎子嘴上的殷红,脸色发惨,咬牙切齿,哆哆嗦嗦讲起荤话:“当真是比畜生还畜生,敢上镇上偷人来,老子明天就要吃到你的狗蹄!”

似狗者皆狗,在李丰白眼里,黑瞎子也是狗,

大狗,大蹄。

众猎都放过血杀过生,哪儿怕这个?但当他们知道那腥臭的獠牙上,沾着人皮下流着的血,便觉得一阵不好受。林子里,上哪儿能见着对人这么凶残的家伙?

尹老头在火源映射下的脸色也不好看,手臂一甩将火折子丢了出去,落在黑瞎子不远处,将它惊起站立。火折子的光源散射,不断打在黑熊乌黑毛发上,然后沿着某一路径往返,最终进入尹老头的眼睛。

老头子的眼睛并不花,反而炯炯有神,便是这一刻,锐芒环绕瞳孔一闪而逝。

“嗙”

皮肤松弛却稳稳有力的手平端着猎枪移动,甚至稳到在李丰白的余光里,枪是静止的,而是土路及周边景物向后平移着。

这个念头几乎刚刚闪过,便伴随起枪管的炸响。

待到李丰白将注意力放去扭头细看时,尹老头已经有力的扣下扳机,枪口硝烟升起。

整个过程,不过一瞬。

......

......

顾诚是水集镇为数不多的优秀中医之一,他有一颗向善的心,往往救人不求回报,照顾镇上的老人、妇人、四肢不健全的可俩人,为其祛病消灾,因此受镇上众人发自肺腑的敬重。

他的行医本领,本不过皮毛功夫,但内在纯净的金不会被一直掩埋,他会与属于自己的缘相遇。

——路至水集镇的赤脚老先生。

顾诚的赤诚是老先生为之所动的理由,他并未带着顾诚离开,只是留下一本《止观录》,供其在这知识资源相对匮乏的山水美地习医。

于是顾诚行医为善的本领,便由此变得越发精深广博。

每至逢年过节,家中提着谢礼拜访道谢的人络绎不绝,但他自一开始就从未收过任何谢礼,哪怕是一筐鸡蛋。

老赤脚离开前留给顾诚一句话,“心正药自真”,便再次踏上行医天下之途。

顾诚叩拜行拜师礼,老先生只是笑着不说话,并未躲,这让顾诚也颇为高兴。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顾诚将这心情,始终铭刻于心。

......

......

傍晚的夜色,纤纤沐窗。

顾诚在床铺上听到外面传来的吵闹,声耳朵微动,在床铺上醒来。他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在喊自己,声音由远及近,还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踩在地板上。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顾医生,熊瞎子半夜伤了镇尾的猎户,请您快去一趟。人命关天啊!”那人着急的声音传遍周围,附近镇里的住户都能够听得到。

这一吼,彻底吼醒了之前听到两声动静,却仍不知发生什么的人。

“有熊来掏人?”

“是镇上的吴肥。”

顾诚心中一惊,赶忙收拾东西动身:“这就去,这就去!”

因人们发自内心的敬重这中年人,其住所是村民一起帮忙搭建的木房,下层开的药铺,顾诚急忙抓一些药草进箱子,都是猎户们进山顺手帮忙采集的,消毒的佘兰,以及些许凝血椰。

即便之前听到吴肥咚咚爬楼有要紧事,也没想到居然比家中有生娃难产的还要严重,头一次遇。

接生这事儿不归他男中医管,产后调理才是他擅长的。

阎王门前抢人都不惧,更不用提黑瞎子掌下捞人的事。

......

......

赶路的路上,顾诚看想同去帮忙的那几人,心中微暖。

又把视线投向吴肥,暗暗赞叹,何其名不副实!此人脚力快的不是一星半点,真没看出吴肥到底“肥”在哪儿。

他着急出门,来不及换上坐堂正服,穿着半袖与布裤。提着那药箱,起初还跟得上吴肥,渐渐就有点吃力,累得慌,却又不敢耽搁。

他很清楚,这是一场与人命的比赛。

成绩是否及格。

关乎人命。

......

......

在屋内的“仉沭”睁开双眼,大口喘息,呼吸急促。他摸向身体,那股要烧成灰的感觉消失了。

腹部的血也不......血还在!

哦,不是我的血。

那没事了。

他又看向房间地板上的血迹,眉头一挑,欲言又止。听到陌生房屋外传来的兽性的吼叫,看见窗边炕上那血肉模糊的人,惊得一声国粹骂出,这回没止住。

此时,一些记忆用来,仉无用心细细品味。这具身体本人也姓仉,却并非仉无,而叫仉沭。床上的人叫仉汉年,是我爹。

嗯?

是我爹。

“卧槽,血是我爹的!”跨越时间的阻隔,国粹依旧亲切。

这些血,是这具身体的亲生,也就是仉沭父亲的血。

仉沭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八岁身体带来的恐惧渐渐消失,仉无很快便充分适应了仉沭的身体。

他看向窗外的火光,包围着一个大黑影——熊。

因为黑熊的缘故,众人无法靠近进入屋子,无法救援屋内的人。

照这状况如此拖下去,仉汉年就是有一线生机,也被活活耗死到透透的地步。心想不管到了哪里,都不能对无辜的人见死不救,何况在有能力为之的情况下,又何乐而不为?

再者,这具身体是他的血缘父亲,凭此便不需他由。

他突然有些落寞,想起自己的父亲被影子残忍杀害替换的事,或许已经无法挽回,不禁神色黯淡,摇了摇头,又恢复如常。

仉沭先前做的事,为仉沭提供了重要的信息,那份涌来的记忆里,仉沭开枪后,枪支打穿熊的前肢而后迅速恢复,伤势恢复之快根本就不是黑熊本熊,换言说那根本就不是熊,正是影子!

仉沭冷笑,他刚刚和那东西打交道过,便又来了,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他在房内环顾,最终视线落在房屋内,桌子上的那把猎刀匕首上,站起身将其拿起。

看着锋利的刀身上映射的青涩面孔,心想或许眼下的一切也许都是虚假的,但......

又看向奄奄一息的中年人。

无论如何都先把他的命救下来再说!

......

......

吴肥渐渐看见镇尾的火光,水集镇镇尾汇聚的众猎正向“黑熊”发起猛烈攻势。

到达人群外围,顾诚出汗喘气。吴肥则想这么多人围攻下,怎么也受伤了吧,即使这样也没跑?

生物的本能都往往都是趋避危险的,否则无法适应环境,无法存活,适者生存便是此意。如同手指触碰火焰立马缩回一般不需要思考,这是生存的本能。

或许也是因为这种本能,无意识的“黑熊”才会在半夜三更进镇入村,向讨些东西吃,结果掏了仉沭他爹。

原先尹老头的子弹确确实实落在了黑瞎子的脖子上,打穿了气管,可以说是毙命一击。

然而,却就在这遮月黑夜之下,那火折子旁与众人前,黑熊头颅下方爆破的伤势,在隐约升起的黑烟下扭转复原。

黑烟在月色下显得并不是很明显,却被众人切实看在眼里,就如同尹老头并未开那枪一般,虚假,但枪声却又那么的真实。

“这事儿这么蹊跷?”

李丰白当即想用枪试试自己是不是在炕上和媳妇儿做梦,被其他同僚联手给制止了。

你这不扯淡呢吗,假的好说,睁眼就是好媳妇。

但这是真的,你他码今晚开枪,明晚镇上就吃席。

尹老头在现场指挥着众多猎人,那熊虽然被牵制着,却也拿这畜生无可奈何。

这时人群中传来呼喊。

“顾医生来了,镇上的顾医生来了。”

有人看到吴肥后面跟着的顾诚,冲猎人们大叫。

糟了,尹老头一拍脑门,仉汉年在屋内生死不知,

若是跟这只熊拉扯,给耽误了救援的时间,那才真是耽误了正事儿。

尹老头下定决心,只能强行打出一个突破来。

但谁愿意去面对打不死的“鬼”呢?

哎。

尹老头心中叹气:“丰白,找准机会带着顾医生进去救人。”

“啊?”李丰白还没反应过来,尹老头提着腰间的猎刀就上了。

黑瞎子与众人对峙,进则挨枪子,退也挨枪子,一动不动就没事儿。

本能地不愿意吃枪子,只能在原地嘶吼。

这时,它看到之前一枪打得它“不舒服”的人类竟主动靠近。

那人不缓不慢的走来,渐渐提速,然后达到一个巅峰。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是镇上猎队的一把手,枪与刀都是强项,耍的溜着呢,只是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了些。

但这不意味着本事不在。

黑瞎子抬爪与尹老头的刀对上,转瞬间鲜血飙射,熊掌被开了一刀,即便能够恢复,却也惹得黑瞎子乱叫一通。

尹老头心中一喜,管用!这样可以做到牵制。

他从未见过这种品种的熊,甚至不清楚是不是熊种,因此不敢拖大,需要争分夺秒。

“丰白!”老爷子气息浑厚的声音响起。

李丰白会意,当即示意恢复信心的众猎,示意护住顾医生,同我闯杀进去!当即一马当先开冲。

他佩服尹老爷子,都一把年纪了还能为了什么去玩命,这不是爱又能是什么?

众猎震惊的无话可说,完完全全颠覆了以往老爷子和蔼与极静之姿,心理也不由更加佩服!手中的刀剑与火把,都变得那么神圣,那么炽热。

先前在面对打不死的“鬼熊”时,尹老先生指挥牵制着,才没有更多伤亡。便是遇到这种僵局,也顶着最大的危险首当其冲。

“我们做不到他老人家那样,但我们可以做尽力能做的事!”

“对,能做的!保护好顾医生,咱们进去把人救出来!“

“救出来!”

“冲啊,冲起来!”

“冲冲冲!”

刀剑与枪管。

火把与耕耙。

扫帚与木棍。

猎人、老人、还有妇人。

......

......

务必安全送到的意念在众人心间传荡。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尹老头本牵制住的黑瞎子拼伤撞开一条口来,不管不顾伤势的疼痛,硬生生的向着众人的护卫队伍冲来。尹老头震得虎口裂开,双臂酥麻,气的瞪眼直追,说道:“当真比畜生还畜生啊!”

顾诚见奔着他们来了,心头直跳。

众猎见状便抬起枪管,但见那熊身后追逐的身影,害怕伤了尹老头,便作罢。

李丰白猛吸一口气,高声大喝,道:“戒备!不想明天镇上吃席,就都打起精神来!”

众猎心头一震,收敛思绪,手中的猎刀已经死死攥住,随时准备横面切来,迎接“贵客”!

尹老头也着急,一个健步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猎刀掷了出去。

猎刀在空中高速旋转划过,带起尖锐的空鸣,狠狠地劈砍在熊背上。“黑熊”当即一个怒哮被狠狠激怒。它的速度被减缓,是尹老头的刀起了作用,为众人争取到时间。

就在这时,意外再生。鬼熊速度越减越慢,就像失去牵引力的动车,直至停下,转身看向尹老头。

——他彻底激怒了它,

尹老头也见状不对,手上没武器心底慌乱,见状更是脸色大变,也刹步止身。

众猎也琢么出味儿来,好生聪明的畜生!随即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不好!尹老头要危险了。他们也不管护不护什么医生了,抬起脚来就要冲去,脸上写满“敢动他就别想爬着出去了,臭虫!”,的样子,看的李丰白恍惚,一阵感动,也嗷嗷叫着挥了上去。

然而,如此紧急的情况,没有人会注意到仉家房子的屋门被推开,里面窜出来另一个黑影!

自出门,黑影便一路加速,在众人与黑熊间留下残影,最终一跃扑飞,落在了它的掌边。

它刚刚转过身来,愤怒的前行了些许距离,本应遵循身体的惯性继续按照原先移动方向,做直线运动时,骤然停止,一动也不动。

......

......

李丰白瞪目,看清那黑影后,诧异地骂了声:这他妈的......

众猎视线向熊身下看去,也纷纷愣住。

尹老头踉跄回头,眉头紧锁又舒展,双眼微眯而后圆瞪,错愕满脸。

“黑熊”动作的停住,似乎回应众人一般,表示我也很惊讶。

那道黑影正是等待时机已久的仉沭,他要等的,便是这一瞬停顿,转身的停顿。

当“猎人”的注意在第三者身上,而非“猎物”时,“猎物”便有机会反击,翻身成为“猎人”。也怪那“猎人”贪心,欺软怕硬,对于自己的猎物并不专一,终成猎物。

且对方的转身不会带来太多移动速度,刀子扎准影的把握大大提升。

仉无手中的猎刀狠狠扎在鬼熊两脚下的影子上。

伴随着无形力量的切割,鬼熊自上而下被劈开,同那江奶奶的结局一般无二,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仉无的身上,最后如尘烟般消失不见。

“哐当”

插在胸背的尹老头的刀掉落,砸在仉无的身旁,吓得他一哆嗦。

仉沭喘着粗气,用尽最后的气力,疲惫喊破嗓子,道:“救人。”

稚嫩声音在众人耳旁响起,唤醒他们回过神来。

只有一人未回神。

或者说他就未走神。

脚步自始至终不曾停,熊在没停,熊不在没停,熊停他不停,熊死他反而跑更快。

顾诚很累很疲惫,但他深知。

不到死亡宣告的那一刻,继续跑就还没失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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