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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星和赤仙各自靠在桥墩下,对立而坐。同样衣衫褴褛,同样浑身鲜血,只不过和霍星相比,赤仙脸色苍白得跟死人差不多了。身上的血基本流干净了,只是妖怪的身体素质还强撑着他这副魂不舍体的躯壳。

将军们用马车运输着一批批的尸体去往阁楼之内,途中经过两人之间,阻断了两人的看向彼此的视线,过后,再度对视,两人愁眉苦脸地笑。

赤仙在怀里摸索着,哆哆嗦嗦地拿出烟杆,塞上黄叶,用简单的咒术点燃了烟,拉动着脸皮,吸了一口,飘飘欲仙地吐出烟圈,说:“西洋货,你要试试么?”【作者注释:爷知道烟草在明万历年间(1573—1619)的时候传入中国。但这是妖物的世界观,别杠。】

“谢了,不沾烟,小酒倒是可以有,”霍星朝路过的留风将军招了招手,然后接过一个酒葫芦,猛喝了一口,闭眼咬牙,呼出一口气,喊了一声,“爽啊!”之,他把酒葫芦抛给了赤仙。

“酒很好,月色也很好,只是被风吹得有些凉了。”赤仙尝过酒后,巴咂着嘴说。

“话说,传言里你的形象很多,有人说你是女孩,也有人说你是男孩,但性别也不重要,他们说,你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是在雨夜行凶杀之事的华美戏子。”赤仙注视着霍星清澈的眼睛说,“如今在我看来,你是你,是祸星,灾祸,行走的天灾。”

“这算是赞美么?”霍星伸手示意赤仙把酒给自己喝一口,“那些形象都是我掩饰身份用的,至于“行走的天灾”,没有这么夸张。”

“有的,有的,”赤仙把酒葫芦抛给霍星后,看着阁楼里的景象说。

半响之后,他又说,“你为什么替天庭做事?”

“金钱、名利、女人、宗教信仰?看你的样子,想必对那些都不感兴趣。还是说......长生不老?”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人能够阻止历史前进的车轮。这个国家生病了,终究要更新换代。我只是驱使着车轮滚得快一点的零件,仅此而已。”霍星说。

“你是这么想的么?那与爻城的理念是一致的啊,为什么要相互残杀呢?”

“确实如此。只是爻城的路走得窄了,它把超越了千年的思想强加于这个时代,严重影响了时代的进程。换句话说,爻城的初衷在封建时代是属于空前思想,就像择地就建的房子,不打实地基,不考虑别的因素,一昧地去构建一个不被世人所理解的结构。注定如火树银花转瞬而逝。”霍星歪着头看着赤仙,“你知道,不经历流血的变革,意味着什么。”

“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何况一个国家,你不能叫它刚出生就学会走路,你应该去给他一点开花的时间,它是个孩子,会一步步走过历史的沼泽,会一步步完善着自己的不足。”赤仙反驳说,“不是一旦它犯了一个错,你就要把它定义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事物分三说,正说,反说,折中说,你应该从各个方面去看待一件事情,而不是揪着一个地方不放手。”

“别他妈跟我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还会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呢。你不要说你见过的东西很多,碰到点有道理的东西就以为发现了宝藏,去跟他人高谈论调。”赤仙咬着牙摇头,“我没有强调我的话是对的。但你没见过的东西真的很多,你应该有一双属于自己的眼睛,从此离开天庭那口井,去看一看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霍星沉默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样吧,我和你打个赌,怎么样?”赤仙看着霍星似乎执迷不悟的样子说。

“愿闻其详。”

“若是爻城的目的达成,记得回来给我上柱香,若是没赢,也回来给我上柱香吧。”赤仙轻松的神情不像是个快要死的人,“我就在这个地方等你,以后的事情,劳烦你一点一点地告诉我。”

“如果有时间,我会回来的。”霍星笑了。

“你笑起来很好看的,”赤仙说,“总是把自己隐藏起来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别在意别人的看法,别再觉得自己只能接受完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霍星这个名字已经是接近神明的存在了,如今不是我想控制就能控制的。我必须利用更多谎言去圆那个最初的谎。不然,所有更我有关系的人都会受到牵连的。”霍星无奈地笑着点头,“不过,你所说的我会记住的。”

赤仙点点头表示理解:“原来这就是你执行任务时,放走的那些人其实是为了宣传的身份的幌子?”

“不......有些是真的下不去手。我是个杀人的人,但也是人,没有达到丧失人性的地步。”霍星舒了一口气,说。

“可你还是杀过的。”

“天庭的意思。我的手已经不算是我的手了......有的时候,真的够仁慈了。我杀人也是为了别人不会被杀。”

“理解。”赤仙点点头,抽了一口闷烟,“理解。”

两人不再说话,但目光都投向了阁楼。不一会儿,听着风的唏嘘,霍星昏昏睡去。

借着月光,赤仙看到的是一个尚未褪去青稚气息的男孩的脸,那不是恶鬼,不是杀人凶手,不是天庭的政治工具,就只是个初入尘世、懵懵懂懂的孩子。

“先生,最后一辆车,我们也该走了。”

再度醒来时,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拖着焰尾的弧线,落在阁楼的干草柴堆上,燃起的火逐渐攀升至二楼。

霍星睁开疲倦的眼睛,看了看对面的赤仙,后者的目光仍然在看着阁楼的方向。他把视线转回,对身旁的雪见将军说:“嗯,行吧,我们回家。”

“赤仙大人,我们,走了。”霍星在雪见将军的搀扶下,站起来说。

赤仙收回视线,转向霍星,止不住地点头,说:“好,知道了,慢走,我就不送了。”

“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祝你能够找到属于你的那一双眼睛。”赤仙喝光了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把葫芦抛回给霍星,但他已经不剩下多少力气了。葫芦在半空中落下,滚落在桥的中间。

雪见将军看着霍星身上的伤势,想要帮忙捡起,但被霍星阻止了。霍星缓缓捡起葫芦,抬头看着赤仙说,“虽然立场不同,但我打心底敬佩你是个英雄,他们是,之前的也是。”他指的是阁楼里的和之前被他杀掉的人。

赤仙点头表示明白,“对了,记得有一句话叫做,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知道吧。”

“知道。”霍星觉得自己明明有些不开心,可他脸上挂的还是笑容。

阁楼的火烧到了第六层,将夜空的半边天烧成了朝霞的火红色,升天的灰烬又徐徐落下,像是黑色的雪。

在黎明破晓之前,霍星一众人踏着月色离去,渐渐融入了深巷的浓重黑暗里。

看着被火焰吞噬的阁楼,此时赤仙心里在想什么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他幽幽地哼着记忆中儿时的歌谣,细数着自己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

“原来天已经亮了。”

这是赤仙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句话。

赤仙,公元八百五十九年,九月二十三日,清晨,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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