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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娘亲,却是叫到了吕绮玲的心坎里。叫破了她一十五年,铺设心头的层层防线。

吕绮玲亦步亦趋的走近前来,捧着黎修戎稚嫩的面孔,满脸笑意,眼睛弯成了月牙,却是再也噙不住泪水,滚落脸颊。

纤细的手臂轻轻搂住黎修戎削弱的双肩,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

“欢迎回家。”

声音微颤,幻想过多少次相聚,却终究是黄粱一梦。这次终于是有着清晰的触感,可以紧紧抓着不放开。

虽然泪水让人看不真切,她却知道,眼前的人儿定是一副让人欢喜的模样,如她梦中无二无别。

只是可惜梦中演绎过无数次的台词,却哽在胸口,难以言语。

感受着那耳边传来的温度,黎修戎有些不知所措。

双手浮在空中,不知该放下还是抱住。从有了记忆开始,还从未有人与他如此亲近。便是心善赏他两个铜子儿,一个馒头的,也是挡着鼻子,远远的扔了下去,避之莫及。

家?那是什么?

或许城外那个屋顶被风掀开大半,半面墙倒塌的破道观,能称得上是家吧。至少他无数个黑夜冬天是靠这个活下去的。

道观里那只剩下半边身子的石像,或许是他唯一的亲人吧。虽然破落,却也偶尔有人放上几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祭拜。

他也总是在讨不到食物的时候与那泥塑分上一半,但那另外一半就算再饿再累,就算放的烂掉,也不会动上分毫。

有时候食物讨得多了,他也会把多出来的一份,放回在泥塑前的盘子上。

虽然痴傻,却也知感恩。更何况是这个一直陪在身边,从未离弃的家人,即使它摸上去冰冷坚硬,不能言语。

黎修戎试探着抱住了眼前的女子,温暖的臂弯,远胜过冬日里用来取暖的那个破棉被。

感受着脖颈的湿润,他多想把实话与这女子讲出,把这不属于他的温暖全部割舍。或许他会死吧,至少身旁那个如毒蛇一般的曹不四便不会放过他。

他不怕,可是他却舍不得,不忍骗这世间最真诚的美好,舍不掉这人生最温暖的怀抱。

他自私了,轻嗅耳鬓发丝的淡香,同样笑着留下了眼泪。

“娘亲,我回来了。”

……

“既然退朝了,金銮殿便不要多待了。这朝圣之地,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皇后绣袍一挥,冷声说道。瞧着这对头一副欢喜的模样,心头便满是不爽。

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十九弟与贵妃娘娘初聚,定有说不完的话。便先与娘娘回玲珑阁小叙,晚间便让下人引你回玉华殿暂住。待你及冠,吾亲自为你在宫外选一府邸,做你成人礼。”见得母亲不愉,太子连忙吩咐道。

“如此便谢过皇兄了。”黎修戎对这个温和的兄长还是颇为亲近,连忙行礼。只是吕绮玲却是缩了缩肩头,微微一福,道了声谢。

黎钟阳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在恭送声中,掺着皇后转身离去了。

“老奴也不多叨扰,便先行告退。”曹不四俯身说道。

“曹总管慢走,今日总管接修戎回宫,妾身不胜感激。”吕绮玲说道,却不自称本宫。今日,她只是一个

失儿复得的母亲罢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头,自那天起,便没有在意过了。

“为皇上娘娘办事,实乃职责所在,娘娘切莫折煞奴才了。”曹不四连连摆手,意味深长的看了黎修戎一眼,便躬身离去。

一时之间,大堂之上便只留母子二人。黎修戎看着眼前花了妆容的女子,莫名心疼。不自觉的伸手想抹去眼角的泪痕,却是带着泪水在眼角擦出几道淡黑。

慌忙之下,连忙又是抹了几道,却是越来越花,毁了妆容。

眼见坏了事情,黎修戎揪着两只手在胸前,低着头,不知所措,有些委屈的说道:“对……对不起。”

“噗嗤。”眼前的傻儿子,却是惹得吕绮玲掩嘴痴笑,乱了风华。

“傻戎儿,以后,不用跟为娘道歉……走,娘亲带你回家。”见他正经可爱的模样,吕绮玲也不在拘束,便拉着黎修戎走出了大殿。

一路上,吕绮玲拉着黎修戎,遍览皇宫风景。虽说这百花怪树,鱼池假山,亭台楼阁她观了无数遍,却从未发现这般景色竟如此赏心悦目。

与子携手,满心悦然,便是旧墙,也如江山。

路行渐远,景色渐渐落败,杂草布满石阶,鱼池涸泽,花叶错乱,像是许久未有人打理。便是之前随处可见的宫女太监,也没了踪影。

偏偏这样一个荒凉的地界,修着一座傲览群殿的楼阁。虽说带着几分破旧,却也依稀可见初时的繁华。

至少门坊之上,那块鎏金的牌匾依旧熠熠生辉,上书“玲珑阁”三字虽大,却被一旁金刻的“洛神”二字掩了锋芒,一观便是出自名家之手,潇洒飘逸,自带着一股仙气。

“洛神”吕绮玲,一十五年前大都最耀眼的星,可现在,又有谁人记得?

吕绮玲仰头望着那块牌匾,自嘲的摇了摇头。便是这个苦了一十五年的儿子回来,那个男人也不愿意出来看自己一眼。

也是,但凡他心中有半点挂念,又怎会将自己一眼未见的儿子送出去?又怎会放任自己在这苦冷的深宫受人欺凌?

“戎儿,这便是为娘居住的地方,是……是你父皇当年送与为娘的。”抚平思绪,吕绮玲宠溺的抚摸着黎修戎的头发,温柔的说道。

“父皇?”黎修戎眨巴着眼睛,想起了那个冷冰冰的背影,“送这么大的房子给你?那他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人!”

是啊,平常那些施舍给自己馒头面饼的人,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会有人送给别人这样大的房子,或许会有更好的词来形容他吧?可惜黎修戎掏空了肚子,也想不出更好的词来了。

“好人?”看着黎修戎一脸认真的天真眼神,吕绮玲又笑了起来,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父亲。

“对啊,他……曾经可能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吕绮玲的眼睛渐渐失神,那个男人曾经想把全天下的美好,都交给她。

“毕竟,他曾经是那样爱我……”吕绮玲喃喃的说道。

“爱你?”黎修戎疑惑的挠了挠头,迷茫的看着自己的吕绮玲,“娘亲,什么是爱呀?”

“爱……是什么?”吕绮玲看了过来,她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确定的说道:“爱,就是想每时每刻,坚持一辈子的对一个人好吧?”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就是爱吗?”黎修戎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转过身来,拽着吕绮玲的手一脸正色的说道:“娘亲,我爱你!”

吕绮玲被黎修戎突如其来的这一下搞的愣了下来,一脸无奈的笑了笑,问道:“傻瓜,你刚知道爱是什么,怎么就说爱娘亲了呀?”

“因为,我想一辈子对娘亲好呀。”黎修戎一脸的认真。

“哦?那是为什么呀?”吕绮玲挑了挑眉头,“你这不是才刚见到娘亲吗,可不能为了讨娘亲开心,故意这么说哦!”虽然这句话让她的心都被融化了,却还是故作严肃的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黎修戎见娘亲有些不开心的样子,连忙摆着手,慌了起来。

“因为,因为娘亲你,是从我有记忆以来,第一个抱我的人呀!”黎修戎急忙的解释着,那臂膀间的温暖,他永远无法忘记。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是不是戎儿说错话了?戎儿改,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看着眼前的人儿又掉起了眼泪,黎修戎更加慌张了起来,想伸手抹去泪水,却想起之前的那一幕,就又缩了回来。只能捧着手接着,不让那滚烫的泪水落入尘土。

“没事,不怪你,不怪你。是娘亲不好,这些年,苦了你了。”吕绮玲泪眼朦胧,轻轻地摸着黎修戎的脸庞,心疼的说道。

“不苦,不苦!能遇到娘亲你,戎儿一点也不苦,今天可是戎儿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黎修戎满脸笑容的说道。

“乖戎儿,今天也是娘亲最开心的一天。娘亲这是开心的泪水,开心的泪水,是甜的。”吕绮玲抹去泪水,笑着说道。

“甜的?”黎修戎愣了愣,伸出舌头舔了舔手心的眼泪,开心的跳了起来,“甜的,果然是甜的!”

“噗嗤。”吕绮玲再次被黎修戎给逗笑了,那般天真无暇的笑容,是真的会传染。

“好啦,累了一天,这都到家门口了,跟娘亲进去说话。”吕绮玲再次拉起黎修戎,推门走了进去。

一方床榻,两床细软,一套桌凳,一个衣柜,一块铜镜,一尊佛像。简陋的布置,让本就硕大的房间显得更加空荡。

尽管如此,却也是黎修戎见过最漂亮,最豪华的房子了。

“你先去坐着,娘亲给你烧水去。”吕绮玲招呼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黎修戎走近,抽出凳子,用劲拍了拍衣衫,又环首看了看,拍了又拍,确定没有灰尘,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却也有点拘束,离那桌子远远的,深怕碰脏那铺在上面的丝绸垫子。

不一会,吕绮玲便提着一壶热水走了进来,额头布满香汗,两只长袖挽了起来,露出两只雪白的手臂。

热水倒入茶杯,看着连忙起身用双手给自己扇凉的儿子,吕绮玲笑着递了过去:“吹凉了再喝,小心烫。”

“嗯,谢谢娘亲。”黎修戎说道,两只手还是不停的扇出微小的风,希望这微小的风,能让娘亲凉快一点。

“以后,不用跟为娘道歉,也不用跟为娘道谢!知道吗?”吕绮玲有些责怪的说道,抹去额头的香汗,有些心疼的止住了黎修戎的双手。

“好啦,娘亲不热。瞧把你累的,满头都是汗。”又伸手摸了一把黎修戎的额头,吕绮玲说道。

炎炎夏日,着实让人闷热。

“来跟为娘说说,除了娘亲,你还有没有爱别人?”吕绮玲好奇地问道。

“有啊!”黎修戎想起了什么,有些开心。

“哦?”吕绮玲有些吃味,撅起嘴巴问道:“那是谁呀?”

“观里的泥人!”黎修戎一脸的认真。

这孩子,又说胡话了。吕绮玲只当黎修戎说的是佛像,毕竟拜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放在心上。

“那,还有别人呢?”

“没了。”

“真的没了?可不能骗娘亲!”

“真的没有了。”

“好好好!”吕绮玲一脸满足的开心,“来,水凉了,先喝点水。”

“好,谢谢娘……”

“还不长记性,说了不准跟为娘说谢谢!”

“对不起嘛娘亲,戎儿这次记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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