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妇道人家?”
皇后眉眼直跳,一张脸近乎扭曲,有些颤抖的指着曹不四显然气的不轻。
“曹总管,你这是在侮辱本宫嘛?”
“不敢不敢,皇后娘娘可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怎敢瞧不起娘娘?”曹不四依然带着微笑,恭敬的说道。
“那你所言何意?难道本宫堂堂一国之母,代表不了我大周帝国喽?”皇后沉着一张脸,寒声问道。
“在老奴眼里,能与一国等重的,也只有皇帝陛下了……难道娘娘不如此认为吗?”曹不四眯着眼睛说道。
本想着皇后气在心头,言语必有失,却被太子不温不火的声音打断了。
“曹总管说的吾甚为认同……母后只是操心于大典,拘泥于礼数,方才言语乱了些分寸,曹总管便不计较此事了,如何?”
“奴才怎敢与主子计较,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掌管宫里的规矩伦理,十九殿下不住深宫,礼态确有不堪,惹娘娘不喜也是正常。何况此番十九皇子回朝也确实耽误了时辰,让娘娘与太子在此空等,也属实让人心烦。”曹不四恭敬的说道,也不多做计较。
皇后此时也是察觉气氛不对,虽然气未消,也只能憋着一张脸,闷声坐在那里。
“应是如此,应是如此。”黎钟阳点了点头,问道:“曹总管,此番尔等去竹兰苑,父皇可是接见了十九弟?”
语气虽淡,似是无意,然而曹不四也是人精,又哪能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
“佛子归朝,陛下自然接见。”曹不四说道。
“应当,应当。”黎钟阳点了点头,却含着一丝不明的味道。
圣上朝佛,便是他这个太子,也只见了廖廖数面,汇报政事,近七年来更是一面未见,更别提其他皇子了。
虽说心中早已想到父皇会接见黎修戎,毕竟此乃十五年前昭德亲手种下的佛缘,可真的得知此事,却还不是滋味。
“父皇可曾说些什么?十九弟日后该当如何?”黎钟阳问道。
“陛下只是要了十九殿下这些年在般若寺所摘抄的佛经,与之论了佛理,并未提及其他……”曹不四说着,却见皇后与太子脸上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既如此,便无成事之基,无后患之忧,乱不了这朝堂。
“既然如此,那此……”本以为事了,黎钟阳正要散了这场荒谬的大典,却见曹不四连连拍打着脑袋,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把他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诶呦,瞧奴才这脑子,差点误了大事……临行前,圣上还给了咱家一道圣旨,要咱家读给诸位大人听呢。”
曹不四做着一副自责的样子,动作却不慢,顺手从袖口掏出一卷金丝卷轴,纹有金龙祥云,高贵至极,看的太子与皇后眼角直跳,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这曹不四,果然没闷得什么好屁!
不过,圣旨当前,便如皇帝亲临,礼数总要到位,不能在人前落下诟病。
曹不四自然的走向龙椅之前,斜着眼睛撇了皇后一眼,见之带着太子躬身行礼,才满意的摊开了卷轴,有模有样的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十九皇子黎修戎功德圆满,携佛缘而归,日后定有福泽报惠,恩济天下。今特许黎修戎入晏淮学院,望日后可有承江山社稷之才德。钦此!”
话毕,朝堂已然一片寂静。
承江山社稷?这是要让这黎修戎继承大宝吗?
不理会众人内心精彩纷呈的想法,曹不四卷好圣旨,漫步走到学着别人跪伏在地的黎修戎身旁,说道:“请皇子殿下接旨!”
“是……儿臣谢恩!”听着耳边一道细小的传音,黎修戎学着说道。一头雾水的接过圣旨,也不敢多言,只是心中疑惑不已,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曹不四却是未曾与自己讲过。
先前入那竹兰苑,确是见了皇上。
只是……
“尔于般若修佛一十五年,有何收获?”
黎修戎望着背对着自己,端坐蒲团之上的那道身影,超然,出尘,不食人间烟火,心中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也不拘泥,便将曹不四交给自己的话一字不落的背了出来。
“儿臣于佛前,抄写经书万卷,熟读佛家经典一十二类,夜以继日,不曾懈怠。”
“既如此,日后也不可懈怠。需得一心向佛,莫要让红尘琐事染了你的一颗佛心,因盼早登极乐。”
“是,儿臣紧记。”
“好了,去罢。”
短短几句话,便是黎修戎与那个他名义上父亲的全部对话,并无其他。
可笑至极,便是连他的面也未曾见到,自始至终未曾转过他的身子,或许他面对的那座冷冰冰的佛像,比他这从出生便未见过的孩子更重要吧。
不知为何,每每念及此处,黎修戎心中总是有些揪疼。
“不过,他只是叫我好生修佛,何时让我去那个什么书院学习?临走前,也并未写下什么圣旨。倒是那个东西,自己好像在那个有两具尸体的小木屋内见过。”
黎修戎想着,虽然满心疑惑,但只是曹不四没曾交代过说的,这次便也没有说出来。
曹不四满意的点点头,见大臣们像失了魂魄般,三三两两的站起了身子,便也不再多言,细声细气的说道:“既然诸位大人无异议,那便麻烦太子殿下宣布退朝吧。”
一语落下,大臣们瞬间骚动起来,打破了寂静。
“晏淮学院?不可能!皇上怎会做出如此荒诞的决定!把圣旨拿来给本宫看看!”皇后本就憋着气,此时更是忍不住的站起了身,指着曹不四尖喝出声。
“母后!”黎钟阳连忙轻拉凤袍,让皇后冷静了些许,坐了下来,却也是瞪着一双凤眼,死盯着曹不四手中的圣旨。
也不怪皇后大失风范,这晏淮书院由高祖亲自创办,可是大周最有分量的书院,几乎有些超脱于权术之上。
虽说是书院,却不仅有大儒贤士教授儒学经典,经世治国,诗词歌赋,更有仙师上人传功授武,指点武学精要。
大周以武立国,当年高祖带领军队镇压江湖万千宗门,搜刮武学宝典无数,凭此为根基建立了学院,培养了无数能人异士,武学宗师。
不过有修行天赋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书院大多还是以儒生为主,毕竟治理国家更多还是需要经天纬地之才。
只要学成归来,便是仕途无量。
不仅是对那些普通人,对皇子更是意义非凡。
四品以上的王公大臣之嗣,可无条件入书院。四品以下,便如庶民一般,需得有天纵之才,或大贤举荐,方有资格。从大周开国便是如此,无一例外。
可以说书院中的学员,尽皆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不说那些世袭官职之子,便是普通人出来,成就出将入相的也不是少数。
而书院高层更是在储君的选择中,含有极大的话语权。所以,进入学院的皇子,必然会有人继承皇帝之位。
因此皇子想进学院的条件堪称苛刻。除却要皇帝下旨,还要天资聪慧,根骨极佳,文武双馨,不然很有可能被书院的上师大儒逐出书院,遣送回朝。
黎钟阳资质平庸,还因先天不足伤了根基,本是无缘于此。可偏偏惹昭德心中生怜,又是长子,便下旨破了一例。
幸得后天努力,孜孜不倦颇得上师喜爱,又有无数灵丹妙药相助,也算把武者境界堆了上来。
而在昭德避政之前,皇子之中进入书院的,仅有两位,除去当今太子黎钟阳,便只有十皇子黎南华,昔日惊才绝艳,可惜听人说误入禁地,染了污浊,得了失心疯,至今还锁在深宫。
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公主,硬是凭借自己天纵之资惹上师亲自来寻,引入书院。
女子自然不可继承皇位,黎南华得了癔症,皇子之中入了书院的便只有黎钟阳了。
本以为皇帝修佛便不再理会此事,黎钟阳的地位已然十拿九稳,哪知皇帝竟然对这黎修戎这般看重!
“皇上这些年朝事不理,怎会突然作出此等决定?不合常理。”
“谁知道那份圣旨是真是假,我看那曹不四多半有猫腻。”
“毕竟给太子找麻烦,他可是乐得如此。”
“你们小点声,别让那阉人听见。”
“我倒觉得皇上如此重佛,作出这等选择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十九殿下此般年纪,只知佛理,半点圣贤之道不懂,若是去了,迟早会被那帮先生赶回来。到时候也是徒增笑柄罢了。”
“说的也对,晏淮书院可从没听过有教人礼佛的。”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却也不敢放出声来,生怕得罪了曹不四。
“娘娘不信那是娘娘的事,奴才只是奉命办事罢了。您若有异,自可去寻皇上理论。”曹不四捧着圣旨,平静的看着皇后,不咸不淡的说着。丝毫不曾将这个所谓的一国之母放在眼中。
“你!”皇后盛怒,却也无可奈何。她心中自知,在皇帝心里,这个太监可比自己重要多了。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暴怒绷紧的身躯瞬间软了下来,又恢复了一国之母的淡然,眯着眼睛冷笑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本宫怎敢反对。只不过,到时候可别被人赶了回来,徒留笑柄。”
“这个就不劳娘娘费心了。”曹不四淡笑着,“皇子殿下天资聪颖,定会有所成就。”
“那本宫便拭目以待了!”皇后冷哼道,便转过了头,多看这阉人一眼,她都来气。
“既然是父皇的主意,那十九弟入学的事,便劳烦曹总管多多费心了。”黎钟阳笑着说道,脸上无丝毫异样。随即看向了黎修戎,眼神温和的说道:“也望皇弟早日学成归来,与为兄一起安社稷,造福黎民。”
“臣弟定不负厚望!”黎修戎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有模有样的回礼应是。
“尔等可还有异议?”曹不四转着头看向四周的大臣们,虽然他们已然极力掩饰,但还是有只言片语传进曹不四的耳朵里。
环顾而视,堂中人面面相觑。迎着曹不四毒蛇一般的目光,大臣们也不敢多说,只得拱手应道:“臣等附议!”
“好了好了,既然如此。吾宣布,迎佛大典结束,尔等便可退下了。”黎钟阳声如洪钟,宽大的金边绣袍一挥,散了堂下众人。
待众大臣退走,朝堂之上瞬间空了起来。仅有几人依旧矗立于此。
“既如此,臣弟便也退下了。”气氛一时凝固,黎修戎在曹不四的示意下,躬身一礼。
“切莫着急,这朝会既然散了,接下来便是我们的家事了。皇弟不必拘礼。”黎钟阳说着便站了起来,冲着屏风后说道:“今日我还为皇弟带了一个人……贵妃娘娘,朝会已散,还请出来一见吧!”
说罢,吕绮玲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眼角带着几分泪痕,皇后鼻尖一声冷哼却也没说什么。
只是吕绮玲偷眼看着面带微笑,看起来温厚稳重的太子,缩了缩身子,不着痕迹的远离了几步。
不过下一秒,便将目光全部洒在了堂下的年轻人身上,一双灵动的眼睛再次噙满泪水,忍着不让它掉落。
像,太像了!眼前的少年与梦中常常念挂着的模糊身影渐渐重合,便是再分别十五年,母亲也能一眼识出自己的儿子。
“奴才曹不四,见过贵妃娘娘!”曹不四躬身一礼。
见得黎修戎满脸疑惑,黎钟阳一拍额头,道:“我倒是忘了介绍……皇弟一出生便离宫,怕是不认得。这便是当今贵妃娘娘吕绮玲,也是皇弟你的生母。”
黎修戎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面容有些憔悴的女子,不知为何,心头一股血液不受控制的涌动起来,张了张嘴,不自觉的呢喃出声。
“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