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泥瓦巷中,那没有名字的小酒楼前,小姑娘从酒楼内搬了一个半人高低的破旧木凳,立于门前,不过几步的距离却是累的小姑娘喘起了粗气,大汗淋漓。
不知为何,这个名叫初冬的小姑娘,看上去异常的瘦弱,有几分营养不良的味道。
听初冬所说,这个酒楼就只有她和收养她的师傅,两个人相依为命。
只是老人腿脚不好,很少出这酒楼,小姑娘也从小身子弱,不能走的太远。
还好这小酒楼里来的客人手笔都大的很,虽然一两年也不见一个,但是留下的钱财却是能买好多东西,还不至于饿死。
想起师傅说的话,黎修戎自然觉得酒楼老板不简单,问及老人的姓名,小姑娘却是不知,从她记事起,老人就只让她喊师傅。
见小姑娘费力的爬上木凳,踮着脚尖,伸手想去探那酒楼门前的“酒”字旗,却吃了身高的亏,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
木凳颤颤巍巍,也不知何时会散架,看的黎修戎心惊不已。
正欲上前扶着,却见那木凳的横梁蓦然断裂,轰然倒塌,小姑娘垫脚站的不稳,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黎修戎见状下意识的抬手,只觉怀中一沉,小姑娘已是躺在了自己怀里,美眸含春看着自己,一脸娇羞,却是不见丝毫惊吓。
“冬儿,你……没事吧?”
像是察觉到了黎修戎眼神异样,小姑娘顿时换了表情,一脸后怕的样子,往黎修戎怀中窝了窝,委屈道:“吓死冬儿了,还好有大哥哥在!”
“大哥哥,这是不是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英雄救美呀?”
看着怀中少女眸中闪动的点点星光,像极了被爱情故事荼毒的无知少女,还有那脸上装不下去的委屈,黎修戎不由一阵无奈,总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将怀中少女轻轻放在了地上,无视她一脸的不情愿,出声问道:“冬儿是要拿那杆酒字旗?”
少年点了点头,仰着头说道:“师傅说那旗子放了许久了,上面的酒字都模糊不清,要我拿下来重新写一遍。”
“我来帮你吧。”
黎修戎说着,只是脚尖一点轻轻一跳,便将那旗子摘了下来。
转过头,却见那少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伸手将旗子递了过去,黎修戎揉了揉她的脑袋,出声问道:“冬儿怎得这样看着我?”
少女歪了歪头,手指顶着嘴角,满脸的惊奇:“冬儿突然发现,有些看不透大哥哥诶!”
看了看手中的旗子,黎修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说这个啊?大哥哥只是身体比别人强了不少,所以跳的有些高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
小姑娘摇了摇头,蹙起了眉头,“只是冬儿看不清大哥哥的过去未来,像是……像是身处迷雾,除了师傅以外,大哥哥还是第一个!”
“看不清……我吗?”
黎修戎愣了愣,按照初冬的说法,从出生以来便能瞧见别人的命运,应当是书中说过的天生神通,似是佛陀转世之类的,便能留下前世的几分道韵,具现化于肉体。
按理说应当不凡,可偏偏看不透自己,那便有些难以理解。
“可能是冬儿还小,道行不够吧!”
小姑娘想了想,孩子心性,也不纠结,笑着解释道。
一路小跑,进酒楼拿出了一根毛笔,将那旗子平铺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将那已模糊不堪的“酒”字描了两三遍,看着那黝黑的字迹,才心满意足的停了下来。
等黎修戎再次将旗子插回去的时候,天边已是只有了一丝红晕,天色暗淡了不少,俞老却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大哥哥,时辰不早了,外面要黑了,你进来呀!”
站在酒楼门口,小姑娘冲着门外的黎修戎挥了挥手,轻声喊道。
黎修戎却是站着不动,有些犹豫的说道:“这……不好吧。若是惹了前辈生气……”
他可没忘记师傅与他所说,这儿的老板对皇室中人没有好感,毕竟有求于人,还是稳妥点好。
“放心啦!”
小姑娘又折了回来,伸手拉住黎修戎的手臂,便要往里走。
“师傅最是疼爱我啦,平日里什么都听我的,有我护着你,保证他不敢生气!大哥哥这么好的人,他要敢不喜欢你,我就……我就哭,哄不好的那种!”
黎修戎无奈苦笑,只能顺着小姑娘,跟着进了那小酒楼。
一步迈进,却是豁然开朗。
分明未曾点燃一支烛火,整个酒楼却明若白昼。入眼处,极小的空间里只摆了三张老旧的木桌,七八条木凳,以及一个残破的柜台。
也只有柜台上摆着的酒坛看上去没那么草率,像这样的酒楼,也不知道什么人会来。
打量了一番,黎修戎也不好乱走,转头问道:“冬儿,先前前辈说与我师傅摆好了棋盘,不知在何处?”
“在后院,大哥哥你跟我来。”
将手中的毛笔顺手摆在了柜台之上,小姑娘拉着黎修戎向前走去。
“这边是招待客人的,我与师傅平常就住在后院。不过师傅天天就知道摆弄他的棋盘,着实无趣得紧,我也只有每天偷偷跑去外头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反正师傅腿脚不好,也追不到我,嘿嘿。”
眼睛眯着,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蛋扯开了笑脸,俏皮的笑了笑,煞是可爱。
掀开门帘,却见门后别有一番天地。
外头分明已是傍晚,抬头却见一抹高阳,一株桃树开的正盛,落了满地的花瓣,鸟语花香,树下放着一方青石,上头纹络纵横交错,横十九竖十九,正是一方棋盘。
青石两旁摆着石墩,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盯着棋盘,持子而坐。
一人自然是俞老,另外一人应当便是这酒楼的老板。比之俞老鹤发童颜,那老人却是面容枯槁,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似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燃尽。
而那棋盘之上,却是黑多白少,白子已被杀的溃不成军,偏居一隅,垂死挣扎,半点气数也无。
棋上输赢,早成定局。
虽说黎修戎对围棋一窍不通,不过看自己师傅眉头紧皱,手持白子犹豫不决。
反观对面老者,老神在在的看着俞老,一副悠闲的模样,却知败的一方,定是自家师傅了。
毕竟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向傲气的师傅这般模样。
观棋不语真君子,显然一旁的初冬却是没有这般概念,看着那残局嘴里嘀咕道:“这老爷爷看着仙风道骨的模样,却不想这么笨,若是我,便先行一步‘曲’留得半分气数,黑子必定以‘南’相逼,到时白子迂回行一招‘仙’人落马,当解死局。”
虽说离得远,但不妨碍俞老耳朵好使,当即眼睛一亮,也不想被后辈指引的羞耻,将手中那犹豫许久的白子落了下去。
不过这般解说,倒是听得黎修戎一头雾水,云里雾里。
棋上局势,当真应了初冬所说。
几子落后,对面的老头见白子果真活了过来,没好气瞪了一眼小姑娘,却见她毫不示弱的反瞪了回去,这才悻悻然的缩了缩脖子,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虽说初冬一招“仙人落马”为白子挽回了些许局面,偷得一丝生机,奈何俞老始终棋差一招,数次交锋后,再次陷入了困境,不得寸进。
老人又是悠哉悠哉的饮了两口茶水,也不看那棋盘,眯着眼睛,怡然自得。
像是见不得老人的得意模样,初冬看似无意的又是出言提点道:“先‘山’后‘水’,‘飞燕’做眉,‘偷梁’换柱!”
这场交锋,像是变成了初冬与老者师徒间的博弈。不过虽说暂时扳回一城,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了小半个时辰,俞老再次陷入窘境。
听着小姑娘信誓旦旦的送上一招“神凰开路”,俞老却是执子在手,始终不愿落下。
良久,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笥,无奈认输,转头拱手苦笑道:“老朽先谢过小友指点之恩,让老朽苟延残喘至此。只不过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老朽便是再厚的脸皮,也不得不认输了。”
“不过能输给前辈,却是一点不冤,俞成天心服口服!”
那老者也不起身,摆了摆手说道:“上次跟你下棋还是你来我往,到今天,却是一点趣味也没有了,还不及我那八岁顽徒,你这棋艺真是越学越过去了。”
俞老拱了拱手,无奈道:“晚辈愚钝,博弈一道自然远不及前辈精进,令前辈失望了。”
老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让初冬出言打断,掐着腰稚声道:
“明明棋艺高人家那么多,偏偏还要欺负人家,执黑子先行,真是老不羞。”
老人闻言,眼睛一瞪,“你懂什么,猜子是棋盘上的规矩!处处占先机,是为师的本事,亦是为师的脸面。为师平常教你些什么,不占先机便是输!这等道理,岂能因此小事丢了去?”
“好哇!你敢凶我!”
却见初冬把嘴一瘪,眼中便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看就要哭了出来。
“你以前从来不会凶我的,现在居然因为一盘棋凶我,你肯定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徒弟,不想要我了!”
老者看着初冬这副模样,顿感头疼,扶额道:“我的小姑奶奶,就你一个,就你一个,哪里还有别的徒弟?你以后能不能少听说书人讲的那些爱情故事?”
近年来小姑娘总偷着听书,回来隔三差五就冒两句这莫名其妙的台词,每每气的老者差点脑溢血,
这么一说,小姑娘却是眼泪直接流了出来,“好哇好哇!现在我哭了你都不来哄我,还教训我!被我戳中心事了是吧?我看你就是被外面的野徒弟勾了魂魄,不想要我了!”
“我的小姑奶奶哟!师傅错了还不行吗?”
老者见状,也不敢多说,指不定再冒出什么狼虎之词,慌忙屁颠屁颠的走了过去,抱着小丫头连哄带骗,还三指朝天,发了两个不轻不重的誓,保证一心一意,像极了书中说的桥段。
老者顿时只感觉旁边两道炽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丢光了老脸,可偏偏又不敢不哄。
过了半天,老人几乎掏尽了肚子里的存货,能想到的好话说了个干净,小丫头才破涕为笑。
转过头不着痕迹的冲着一旁的黎修戎眨了眨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让他一阵无言。
看着又乐呵的小丫头,老者无力的叹了口气,只觉得哄女人,哦,不,是女孩,再小两岁或许能称女童吧!
当真比算计这天下苍生,还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