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辅佐他?”

南宫雅的脸上并未浮现出明显的抗拒之色,虽然很快出声,但也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卓御风道:“你又不是高显圣那样的神算军师,何来辅佐他人之说?况且,我这位荆兄弟是个刀客,不是政客,跟他相处的时候,你要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江湖人,最好不要带入其他的身份,免得横生枝节。”

南宫雅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是个江湖人。”

卓御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满意的神色,同时他的声音也更加响亮:“你总能很快适应我给出的信息与要求,这正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南宫雅道:“为先生排忧解难,也是我感觉自身价值最能体现的时候。”

卓御风忽而问道:“那这是你最开心的时候吗?”

南宫雅正欲回应,卓御风却先示意她坐下来。

犹豫片刻之后,她还是决定按照卓御风的意思去做,但她落座的那一刻,整个人还是显得有些拘谨,不如她站立时那般自然。

“现在你可以说了。”相比之下,卓御风的神情倒是如常。

“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的……”

这明显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

但南宫雅言及此处,喉咙就像是被某个东西堵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卓御风的手掌探了出来,放在她的手背之上,两道不同的肌肤相触碰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如同触电,喉咙中堵塞的东西也像是被某道利刃破开。

好在她没有因此受伤流血,只是突然有勇气问道:“先生真的把他当作兄弟吗?”

闻言,卓御风放在南宫雅手背上的右掌渗出了些许汗液。

刹那之间,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沉思片刻之后,卓御风方才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南宫雅凝神静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以先生的性格,应该更喜欢独来独往才是,若非是为了完成你心中的宏图伟业,你也不必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甚至连穿针引线这种事情都会去做。”

这次南宫雅的话音停顿恰到好处,但卓御风还是明白她并没有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表达出来,所以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南宫雅逐渐会意,接着道:“将一群身份各异,地位悬殊的人用利益聚集在一起,又看着他们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对先生而言,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吗?”

卓御风没有犹豫,直接回应道:“当然,天底下应该没有比在幕后操控一切,又能亲临现场,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看着多方势力登上台前,尽力诠释着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句话,时而黯然,时而疯狂……诸如此类,更加有趣的东西存在了。”

南宫雅沉默了。

当她再度出声时,火炉周围的烤鱼已然是散发出了阵阵烧焦的气息。

“先生,其实我觉得你方才所言像是个病句。”

“有可能吧,但你应该感到习惯,因为我是个会间歇性发病的病人,这一点,从你我相识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说到这里,卓御风的脸上再度涌现出了一丝笑容,然而笑容中潜藏着的并非是什么回忆初见而产生的美好,只有挣扎过后的被迫习惯。

抗争天道,算计天道的人,并非生来一副傲然逆骨,从来都不会感到无奈。

只是他们内心柔软的地方与常人不太一样。

纵使南宫雅也无法说清楚卓御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一个领域,但看到卓御风此刻的笑容,她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

情不自禁,难以自抑,这八个字对应的便是她此刻的心境。

“虽然以我的身份,多半不应该对先生你说出这番话,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下棋布局,登台唱戏,从来都不是能治愈自己的良药。相反,它只会让你更加疲惫。待得棋局终了,戏曲落幕,你便会觉得之前那些所谓有趣的东西都像是一种抓不住的幻觉,抹不去的遗憾,留下的只有空虚与寂寞……”

话至末尾,南宫雅的声线已然有些颤抖。

卓御风很耐心地将她的话听完,放在她手背上的右掌突然不再流汗。

接着他做出了回应,但因为内容太过直白,反倒像是一种释然之后的点评。

“我已不惧空虚与寂寞,倒是世人,还在因为幻觉和遗憾而感叹。如此巨大的反差映照之下,尽管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病人,但我从不会觉得自己可怜,也不需要别人来可怜。我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他……”

南宫雅尽量收敛起脸上的哀伤之色,尝试用一种平和的心态来解读这一个字。

但当她逐渐将这个字与那个西楚刀客的身影联系在一起,她的心态就与一句诗的描述别无二致。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即便湖面已然结冰,却依旧封不住她心中的这股波澜。

所以此时此刻,她约莫也成了如卓御风所言,还在为幻觉与遗憾而感叹的“世人”之一。

虽然很快她的嘴角掀起了一丝弧度,但即便是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现在的她,并没有感到开心,也并没有感到满足。

“所以……荆何惜真的是先生你的朋友。”踌躇许久,南宫雅话锋一转,像是做出了某个总结。

卓御风的眉头却是一皱,沉声道:“我记得我向你介绍荆何惜的时候,所用的称呼是荆兄弟三个字。现在你却只说他是我的朋友,这究竟是你一时疏忽,还是故意为之?”

南宫雅没有回答。

可她的神色快速涨红,左手也是本能地紧握成拳。

这些微妙的反应,都仿佛在对卓御风透露一种讯息。

他无需追问,已然知道了答案。

故而他的口中很快传出了盘问之声:“你究竟是觉得我不配拥有兄弟?还是觉得荆何惜不配做我的兄弟?”

南宫雅银牙紧咬,缓缓道:“这两种想法,我都没有。”

卓御风冷笑道:“女人是最喜欢说反话的。所以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两种想法,你都有?”

南宫雅摇了摇头,但她的目光中涌现出的却是坚定之色,接着她用着清脆如雨滴穿石的声音说道:“我并不想跟先生争论,也不想对先生的怀疑做出辩驳,多余的解释,反倒像是一种掩饰,那没有意义。所以如果先生坚持认为我有这两种想法,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

“无趣。”

嘴里轻声嘀咕了一下这两个字后,卓御风的脸色陡然变得如天上月光一般清冷,而他的声音同样变得有些低沉:“其实一个病人是不想随时随地惩罚旁人的,他们更愿意给身边的人一种奖赏,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更符合他们心中美好的愿望。从这个角度而言,提出天下大同,万世不争的圣贤,曾经也是一个病人。”

“这跟我没有关系,因为我不想做圣贤,也从没有见过圣贤。即便是被我认为最接近完美存在的先生你,在我的心中,也只是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跟圣贤完全不同。但这并非是某种贬低,而是……”

南宫雅还想再说下去,但卓御风已然伸手捂住了她的柔软嘴唇。

确切地说,是一根手指。

之前他用来借天上月光,调整心态,冰封湖面的手指。

血液散去,仍有余温。

冷气凝结,寒意尚存。

蓦然间,一道裂痕诞生。

却不是卓御风的手指被划伤,而是南宫雅的嘴角开裂,溢出鲜血。

“一点朱唇映红血……其实也有种别样的美感,不是吗?”

南宫雅的心跳跟着加速。

却不是她的身体太过脆弱,仅是嘴角开裂,便要引起心脏的并发病症,而是卓御风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他那泛着病态白的嘴唇也贴向了她的耳根。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此,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感觉气氛有些暧昧。

可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所以这种暧昧的氛围并没有得到蔓延。

恍惚之中,卓御风感知到了某样东西的无声碎裂。

既然是以魂力感知到的,那么就该以魂力去追溯,这一点,倒是与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原理不谋而合。

凭借自身的强大魂力,卓御风很快找到了答案。

源头是心境中泛起的一丝涟漪,但波及到的却是刚刚结冰的湖面。

居于湖心亭中,或许无法在最快的时间内发现是哪一块冰碎裂,但只要出现了这个现象,便间接说明他要等待的某个东西,即将从虚无变为现实。

卓御风会心一笑。

随后他挪动了身子,也收回了那根手指,定睛一看,指尖并未染血。

但南宫雅的嘴角血迹仍在蔓延,偏偏在血珠即将落地的瞬间,又被卓御风亲自用掌心接住。

看到他的举动,南宫雅的脸上再度浮现出错愕之色。

似乎在她看来,卓御风此举比猛然扇她一巴掌,还要令她感到难受。

除此之外,从她急速变化的神情中能够看到的,便只剩下深深的疑惑。

“先生,为何?”

“原因很简单,此刻我等的是一场心雨,不是一场血雨。虽然这场血雨迟早也会来的,但绝不是由你的血来点缀,并且小惩也已经过了,接下来你应该得到大赏。”

“大赏?”

听到这个词语,南宫雅的目光一滞。

并非她不明白这个词语的含义。

相反,恰恰是因为她明白,所以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无功不受禄,无劳不受赏。

南宫世家的祖训,现在她只记得这么一条,同时这也是她唯一能够接受的家族教导。

这些年来,她一直将这句话铭记于心。

故而当卓御风付诸行动,真的拿出了一个对她而言算作意义非凡之物的宝贝,她那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心理防线,瞬间趋于崩溃!

嘴角血尚未凝固,眼中泪就已显现。

从卓御风手中接过这道“大赏”的时候,南宫雅的手臂乃至身体几乎全程颤抖。

“戴上它。”

直到卓御风用温柔的声线对她说出了这三个字,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先是用咬破舌尖的方式强行让自己恢复镇定,紧接着又当着卓御风的面,将这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宝物快速戴上。

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仿佛这并不是一个冰冷的面具,而是一个定情的戒指。

与之互相触碰的刹那,她好似紧握住了本应转瞬即逝的芳华!

恍惚中,她原地入梦。

初遇时,少女弹剑作歌,少年轻剑快马。

闭目感受微风,也如同侧身醉卧桃花。

多年后,剑虽生锈,但青山依旧,红颜未老。

可观山河皆寂,可盼岁月静好。

昼无人语,夜有人笑。

来不足痴,去不足道。

只将百转尘世,万般心念汇聚于肩,两人共担,再洒三分醉意成诗,泼六分浓墨成词,留一分本心称妙!

如此,人生无憾!

……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