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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何惜与郑盘,并非一类人。

所以他们对于药王谷的看法存在差异,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车马仍要行进,人心仍要跳动。

将注意力时刻集中在远方,终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所以荆何惜逐渐调息运气,一番吐纳之后,他似乎恢复到了平静状态。

彼时郑盘驾驶的马车在弯道急拐,扬起了阵阵沙尘。

好在周围并无什么闹热的场所,也无路人受到惊吓,自然不会有人来指责郑盘的车技。

即便坐在车内的荆何惜明显感受到了颠簸,但他也不想充当这个指责的人,只是在观察了周围情况之后,气定神闲地问了一句:“老郑,为何不走大路,而改走小道?”

郑盘解释道:“前方大路虽然平坦宽阔,但最近时常有些恶性的事情发生,着实属于是非之地,所以我建议还是从小道行进,前往飞仙楼。”

荆何惜有些诧异:“什么样的事情,连你都要称为恶性?”

郑盘缓缓道:“招摇撞骗,坑害忠良,难道这还不足以定义为恶?”

荆何惜更是疑惑:“忠良?”

郑盘大概知道荆何惜在思考纠结些什么,于是进一步解释道:“荆公子,我方才所言自然不是指朝廷的忠良,而是老实本分的平常人家,或者有些家资的富贵商客。最近也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一股歪风邪气,导致衣衫褴褛的乞丐不思进取,反而使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遇到来往的车马,就主动往上面靠,就算身上一点淤青没有,也要装出一副被撞成重伤的模样,等到车上的人下来查看,又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不让他离开……”

听到这里,荆何惜不禁冷笑道:“既然都成了衣衫褴褛的乞丐,还要说他们不思进取,不觉得有些讽刺吗?”

郑盘道:“是有些讽刺,但真正讽刺的地方并不在这里。”

荆何惜接着询问道:“难道此事还有其他的文章?”

郑盘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茶馆喝茶,这种地方很是热闹,就算我原本无心在此收集情报,但一来二去,耳濡目染,也是能得到许多有用的讯息。”

荆何惜道:“我想卓兄也是早早算计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任由你在茶馆逗留,而不频繁使唤你。”

郑盘深以为然:“以我家公子的才智,的确有这个可能。”

荆何惜再度问道:“那这些消息之中,可有提到这些乞丐变成你口中招摇撞骗的恶徒的根本原因?”

郑盘想了想,道:“大概吧。听人说,端阳城最近来了几个大人物,虽然不见得在整个大离王朝都说的上话,但在这种边陲小城,却足以呼风唤雨。所以下面的人见到他们,就像是见到了神明,恨不得把他当成宗庙里的老祖来供奉,然而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大人物还有些特殊的癖好。”

荆何惜皱眉道:“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这特殊的癖好,跟放任乞丐在街上行凶有关系。”

郑盘道:“的确是没有这种明示的线索。但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两者之间若没有什么关系,也是很难让人信服的。荆公子若是不信,不妨仔细回想一下你当时进入到端阳城的场景,那时你是否有见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大规模进入城内的情况?”

荆何惜快速道:“的确没有这种情况,甚至于端阳城的盘查也没有外面那么森严。我与卓兄坐你的马车进入端阳城内很是顺利,后面的车辆同样如此。即便是护送很多货物的镖队,遇到官兵的盘问也只是象征性地回应了几句,就没有接到后续的审查,而是任由其通行。”

郑盘道:“纪律松散,当时就可以反映出些许怪象了。”

荆何惜忽而道:“这话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

他此刻实在是感到疑惑,倘若真的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降临端阳城,那么端阳城的官员更应该做出一副恪尽职守的模样,否则等这些人回到朝廷,上表参他们一本,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如此纪律松散,甚至还任由流民乞丐进入城内,甚至纵容他们在城中行凶,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郑盘却是笑道:“这正是事情的有趣之处,也是我刚才提到的他们的特殊癖好。”

荆何惜道:“老郑,你还是把话说的详细些吧。要不然只能证明你在卓兄的身边,是弊大于利,以至于那种直来直去的谈吐方式,都在无形之中受到了影响。”

郑盘脸色微变,接着道:“所谓特殊癖好,就是把一些微不足道的蚂蚁摆在他们视野之中的戏台上,看着蚂蚁为了争抢食物,或者争夺其他利益而大打出手,甚至撕咬过路的行人,在他们看来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荆何惜忽而没有接话,但车厢之中却是很快传来了一声冷笑。

毫无疑问,他觉得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有些荒唐。

将趣味建立在离奇荒诞的事情上,那对于压根儿不习惯这种模式的人,无疑是一种折磨。

有那么一瞬间,郑盘感觉荆何惜背上的双刀都在跟着颤动。

似乎是觉得气氛愈发不对劲,郑盘连忙劝说道:“荆公子,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认真的时候。别忘了,你现在是要赶路去飞仙楼做客的。而且咱们在明,那些大人物在暗,若真要发生冲突,我们不见得能占到上风。”

荆何惜沉声道:“那么只要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局势不就发生变化了吗?”

郑盘摇了摇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会轻易配合我们?荆公子,你还是扶好身子,坐稳一些,准备走小路吧。”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荆何惜还真的收敛住那股若有若无的刀意,随后道:“老郑,此去飞仙楼共有几条小路?”

郑盘道:“在我的印象中共有三条。刚好前面有个岔路口,东西南各有一道小路,可以通往飞仙楼。”

荆何惜道:“听你的语气,毫不犹豫,似乎早已想好要走哪一条小路。”

郑盘道:“这个自然。那些流民乞丐大多无知无畏,不仅在大路上行凶,连小路上也有埋伏。之前跟我一起喝茶的朋友就曾经跟我吐槽过,他们在城东小道和城西小道,被那些流民骚扰碰瓷儿的尴尬境遇。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我不得不小心一些,所以只能走城南小道了。”

荆何惜神色有些怪异,似乎是用着一种惊讶的语气重复道:“碰瓷儿?”

郑盘也是愣了愣,传音之中明显多出了疑惑的意味:“怎么?你没有听过这个词语?”

荆何惜道:“师父并没有教过我,他留下的字典里也没有出现这个词语。”

郑盘点了点头,揣摩道:“哦,也是啊,听说这个词是从无涯郡那边传来的。”

荆何惜立刻追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郑盘道:“无涯郡在大离王朝的边境之处。听说是天底下奇人异士最多的地方,那里甚至会有些从其他世界位面穿越而来的特殊存在!”

荆何惜心神一震,接着不可思议道:“从其他位面穿越而来的特殊存在?大离皇帝会允许这样的人聚集在一起吗?”

郑盘道:“一般王朝的统治者,对于难以掌控的奇人异士,自然会持提防态度,但这大离皇帝已是当世无敌之身,其他人的活动在他看来,无非都是些小打小闹。加上他停留在合天境界多年,需要一些新鲜的事情来刺激,才有可能得到突破。所以这些从其他位面穿越而来的奇人异士,聚集在一个地方,不时穿插些朝廷的眼线进行监控,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转瞬之间,荆何惜已然忍不住出言称赞:“不愧是卓兄身边的人,这番话,已经得到他几分真传了。”

郑盘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过奖过奖,我跟我家公子之间的差距,那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不可同日而语,更不可相提并论。”

荆何惜继而道:“其实我比较关心的是这种特殊存在与我们所在世界的原住民有什么区别?”

郑盘道:“据说他们降临此间,会保留前身的部分记忆,不至于什么都忘记。虽然不同的世界位面,生活习惯以及修为境界都有很大的差距,但当他们来到你我脚下土地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同化的过程。所以,他们变成原住民那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荆何惜感慨道:“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原以为大离皇帝焚书逆道,就是要排除异己,避免天下人与其他世界位面接触。想不到他只是阻止本土的人外出,却不阻止外面的人进来。细想之下,他这个人还真是很奇怪,让人看不透。”

郑盘道:“看不透才好,要是看得透他,就说明你跟他是一样的人了,那样的你无疑会比现在更加可怕!即便只是做你的车夫,替你引路,都会让人感到一阵寒意,甚至会忍不住哆嗦起来。”

荆何惜道:“话题逐渐扯远了些。还是说回眼前的问题吧,这些流民乞丐为什么会甘愿成为任人拿捏的存在,又被摆在戏台上当做蚂蚁一样任人观赏玩弄?”

这次郑盘沉思许久,才回应道:“我原以为你这样的聪明人,是问不出这种话的。”

荆何惜道:“你觉得我这番话很浅薄吗?”

郑盘道:“不能说是浅薄,但也像是突然处于那种无知无畏的状态。流民乞丐本真就是天底下最像草芥一样的存在,甘愿被人当做蚂蚁,还可能会被投喂食物,拥有活下去的机会。若是百般抗拒,除非一举起事成功,否则就算没人对他们兵戈相向,要不了三五天,他们就会在饥寒交迫的状态下死去。即便新仙道的修行体系创立,使得天下九成以上的人都能接触到仙法之力,可光是铸就仙台,踏入这全新领域的基础境界,就足够成为一道门槛了!踏得过这道门槛,便有机会进入学院接受正规的培养,倘若踏不过这道门槛,落草江湖已然是最好的选择。倘若江湖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在草芥与蚂蚁之中,他们也只能选择后者。因为那点微末道行,只能延缓他们的死亡,而不能延续他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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